梁語天來了興致跑去‘凡微’查崗。突襲的結(jié)果必然是除了他無故缺席以外,其他一切都井井有條。權(quán)力下放的最高境界不過如此,老板無所事事,員工忙忙碌碌的工作把梁總當空氣。梁語天自己坐在辦公室里東張西望,整個上午也沒有一個人進來,向他請示點兒什么問題。
中午的時候助理進來問他:“梁總,中午是幫您訂餐還是吃食堂的飯菜?”
“一個上午都沒有找我的嗎?他,他們都在忙什么?”不被需要的感覺讓他有點惶恐。指了指外面來回穿梭交流的員工,問助理。
“梁總,您剛回公司,暫時可能不會有什么問題的。他們都在忙這一階段沒有完成的工作。梁總,您中午要吃什么?”
助理當家作主的氣勢,根本是把梁語天當客人對待,梁語天想了想說:“你把樓上那間空著的宿舍門鑰匙給我拿來。”
“summer那間?”
梁語天點點頭沒再說什么。人來人往,也許不會再有人記得清那些屋子曾發(fā)生過一個個怎樣的故事。
凝宣的那間房,留給這些晚到公司工作的孩子們的印象或許只有神秘吧。他鬼使神差的要來鑰匙,助理眼中閃過一絲怪異。“集體宿舍制”實施到凝宣離開之后就不了了之,其他房間早已經(jīng)改回辦公室,只有凝宣這間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沒有人對他解釋過為什么,他也從未去問。這么多年在公司出出進進,時而路過也不曾想過,再推門走進去看看。
梁語天推開門,房間里居然窗明幾凈。看樣子應該有人定期打掃。他慢下步子,小心翼翼的轉(zhuǎn)了一圈,一覽無余的房里并未留下凝宣的什么東西。只有一床被褥整整齊齊的鋪平疊好,一些簡單的洗漱用品在窗臺一角,扎頭發(fā)的桃色發(fā)卡已經(jīng)暗淡無光也還擺放在床頭。
桌子上的加菲貓的小鬧鐘已經(jīng)顯示不出時間。那只懶貓狡黠的眼睛一直對著他,像在壞壞的告訴他,“喂,大叔!這里發(fā)生的事,我可全都知道噢!”
梁語天瞪它一眼,警告說:“看什么看?”隨手拿起那支洗面奶去敲打貓頭。抬起的手卻隨著目光的注視而定住,他摩挲著那支洗面奶,它應該是一支魔法棒,幾經(jīng)撫摸可以帶他穿越到多少年以前。
那上面刻印著永久的記憶,2003……
那年是2003年,那年的秋天來得出奇的早,秋風微涼,沐浴在秋風的氣息里人會微醺。那個秋的呼吸永久的印在了記憶里,之后都不再有;那年正是他們相依相隨,煙塵相追的那一年;那年是梁語天每一天都沉湎在快樂和激情中的那一年;那年是梁語天無法正視他的愛卻不能不愛她的那一年;那年是他輕吻她的臉頰發(fā)誓永遠守護在她身后的那一年;那年是梁語天痛下決心松開手,讓別人的臂膀給她依靠的那一年;那年是無數(shù)個夜晚他都在想她,也知道她必定會想自己的那一年;那年是她說永遠會守在他身旁的那一年……那年是在她最美的年華里遇見他的那一年。那年,碧海青天夜夜心,之后,再沒有那樣的一年。
“向來緣淺,奈何情深!”梁語天嘆口氣,俯身把東西放回原處。那語氣不像是自言自語,好像凝宣能聽見一樣。
房間雖然東西不多,給人的感覺卻好像是一直可以居住的。他想,凝宣留下這些,是否在想著有一天還可以回來住?
他蹲下來,心其實明了。他是希望能找到凝宣留下的什么東西,哪怕一點點不經(jīng)意的痕跡也好。一張琴譜,一卷卡帶,一行字跡,隨便,只要關(guān)于她的無論是什么。他心里早已記住她在這里的每一個身影和每一種聲音。可人總是這樣奇怪,總想要得到點什么實在的東西,來寄托心中的疼愛和思念。
伸手拉開柜櫥,年久失修的柜門油漆已經(jīng)和下面那層木板粘連到了一起。他憋住一口氣,用力一拉,“哐”的一聲悶響,整個人蹲坐在地上。他也顧不上這些,急不可耐的探進身子去看。讓他失望了,空空如也,胳膊還是象征性的在里面揮了揮。梁語天不禁失笑,搖搖頭問自己,“我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手卻不由自主的去拉開上面的一層,又是一聲悶響,映入眼中的只有兩只蟑螂的尸體,一只已經(jīng)薄如蟬翼,近乎透明。
梁語天不服氣,把整間屋子里的抽屜和柜門一個個的都打開,累得額頭滲出一層汗珠,終于在書桌后面拎出一本,落滿灰塵卷了邊的全彩畫冊《咖啡物語》。他想起某個陽光異常明了干燥的下午,在凝宣這間屋子里閑翻這本書打發(fā)時間,等著她煮好咖啡給他。他抖抖書頁,一陣煙塵撲鼻嗆得他直咳嗽。等他睜開眼睛時,手指按在某行黑體小字上。上面明晃晃的寫著,提拉米蘇,帶我走。
他把頭轉(zhuǎn)了過去,面對白茫茫墻壁。后背像被什么東西砸了一下,一陣悶痛喘不上氣來。他知道,書中的這些小故事,那時一定和她討論過,只是她都記住了自己都忘了。凝宣能記住他所有說過的話,他永遠不肯相信這一點,事實又一次證明給他看!凝宣特別要服務生把習慣喝的拿鐵換成提拉米蘇,當時她只是不住的看著那杯咖啡,直到他離開也沒喝一口。當時問凝宣為什么換口味,她的那個淺笑,要在心頭經(jīng)過多少掙扎和無奈!
助理推門進來的時候,他還陷在失神里,彼此都被下了一跳。屋子被翻個底朝天,像是被鬼子掃蕩了一樣。
“屋子平時誰打掃?”梁語天把書放到一邊,抬頭問。
“澈姐和我!”
“哦!”他眨了眨眼,清清嗓子問,“有什么事?”
“Amy姐寄來電子請?zhí)槎Y定在這個月底,她說等您確定好時間后。具體日期會在正式的請貼上寫清楚,過幾天送來。”助理的報告清晰簡潔。
“誰的婚禮?”梁語天似乎沒聽懂。
“Amy姐姐的,這個月底。”
“你給我說中文,誰的?”梁語天大聲問完也知道自己很失態(tài)。不去看她。
“哦,那個,凝宣姐姐的婚禮!”干練的助理被嚇了一跳。
“什么時候?”梁語天聲音沙啞的問,四個字幾乎是在口中囫圇而過。
“本月月底!”助理沉穩(wěn)得力,反而周到的問他:“梁總,需要我聯(lián)系服裝師幫您準備衣服嗎?”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梁語天盡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讓他看起來平靜正常。
助理走后他立刻拿出手機翻起日歷,月底,現(xiàn)在不就是月底?梁語天心頭,被一陣慌亂撩撥。
“澈姐!”梁語天把行澈從外面一路風馳電掣拽進辦公室里。
“凝宣要嫁人了?”他直截了當?shù)膯枺胍玫阶顪蚀_的答案。
“你知道了。”她平靜的說:“早上騰飛就發(fā)公文了,記者都已經(jīng)收到通知,我早上給你打電話你手機沒開,你什么時候來的?”
“我,剛來不一會。”梁語天的聲音怪怪的,很低落。
“本以為你們都是成年人有自己的處理方式,也相信凝宣一心等著你,你心里也有她,你們只是個時間的問題。可惜了……人世無常,奈何你們有緣無分,同心離居。”澈姐說著嘆了口氣。
梁語天坐在她旁邊低頭不語。這一天來了,心里根本沒有說“讓她嫁掉”那種話時的輕松,甚至是解氣。他很難受,心里像千軍萬馬“騰騰”掠過,紅塵滾滾,煙消云散。他又沒有理由不面帶微笑的,為她祝福,為她高興!
“我只想要她幸福!”梁語天說完轉(zhuǎn)身推門離開。
“哎,小天你等會兒……”行澈叫住他,拿出一個小箱子遞給他。“凝宣臨走時落在你屋里的。我給收起來了。”
那只兔子,還和十年前一模一樣的,無辜的眼神出現(xiàn)在他面前。梁語天笑了,然后抓著它擋住了涌出眼淚的臉……
“新郎是誰?”他忽然問自己,從震驚這個消息一直到默然離開,也沒問問凝宣到底要嫁給誰。也許他根本不想知道,直到消息主動來騷擾他。
梁語天早上翻報紙,一整版娛樂副刊全是關(guān)于凝宣的新聞,生平簡歷,歷年演藝大事記,都和哪些名人傳過緋聞,預測她的婚姻不會超過三個月,幫她計算一下這場豪華婚禮的開銷。“這么多年了,國內(nèi)的報紙怎么還是這副德行!”梁語天不屑的說。
翻到下一頁,甚至還繪制了一張詳盡的關(guān)系網(wǎng),各位敏感人士名列其中。像迷宮一樣的關(guān)系網(wǎng),粗黑體標出一個個斗大的名字,凡微,騰飛,梁語天,張哲騰,還有個最大號的,夏川。梁語天這才搞清楚她要嫁的人是夏川!
“他?這小子怎么和凝宣混到一起去了?”梁語天不可思議的瞪著眼睛,看他們的婚紗照,好像新電視劇的宣傳照。
仔細算算,凝宣差不多大出他六七歲啊!夏川再成熟,也照看不了凝宣這樣敏感的“孩子”,更何況輕而易舉看得出,夏川也沒那么成熟。
他看凝宣那眼神,喜悅中帶著洋洋得意,一個鮮衣怒馬的不羈少年,終于征服了他欣賞的那個女人。輕飄飄的目光,沒有多少坦誠相守的愛意。凝宣更不用說,雖然演了這么多年的戲,經(jīng)驗老道。看得出這照片里的表情,她是裝都懶得裝,月牙彎彎的眼睛和溫和的笑意,除了禮貌就剩認命。凝宣是心甘情愿,明明白白的,把自己交給了一個不愛的男人。
梁語天把報紙往桌子上一拍,從牙縫里擠出個:“夏凝宣!”,轉(zhuǎn)身大步流星的走出去給她打電話。對方電話提示,已關(guān)機。新婚典禮之前,凝宣不見任何人,工作完全處于停滯狀態(tài)。電視報紙網(wǎng)絡,熙熙攘攘,你方唱罷我登場!絡繹不絕的放出關(guān)于她大婚的消息。各種揣度,猜想,評論,夸大其詞,想入非非,無非都圍繞著一個主題,“凝宣要結(jié)婚了!”
“張哲騰!你怎么給我看的凝宣?”梁語天瘋狂的吼。
“我還想問你呢,我讓你們出去吃飯,你到底對她說什么了?”張哲騰也很生氣的質(zhì)問他。
“你管不著……”梁語天聲音沉了下來。“你怎么能讓她和夏川結(jié)婚?”
張哲騰登時火冒三丈:“你別跟我這嚷嚷,我現(xiàn)在這兒還讓她弄得雞犬不寧的呢,我的損失不可估量!”梁語天的手機中傳來,張哲騰生氣的對員工交代的聲音:“告訴那些記者,下午兩點,召開記者會!讓他們,現(xiàn)在什么都別問!嗡嗡的馬蜂一樣的,煩死了!哪個敲下來的廣告?什么代言?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兒,就說我死了!我也找不到了……”
“梁語天,你自己的事,你自己解決!”說完,掛掉電話。
一陣風吹進來,一疊報紙被“嘩啦啦”吹散一地,隨之凌亂的還有梁語天的碎發(fā)和他的心。他點起一支煙,站在窗臺,出神的望著藍天。冷風一陣陣的吹過心口,讓他冷靜了不少,“明天我要去墓地看看她媽媽,告訴她自己的女兒要嫁人了,請她保佑凝宣!”想到夏白純,他心中平靜了許多。
凝宣知道梁語天會打電話來,但她不想從他口中聽見那個答案。如果生命不過如此了,何必多傷害自己一次。坐在海景房的露臺上,看著即將成為自己丈夫的那個人,突然覺得他能讓自己很平靜,內(nèi)心不會掀起愛恨情仇這樣的波瀾。
也許是老了,也許是認命,她不希望自己再去經(jīng)歷那樣一次次的掙扎,瘋狂,緊張和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