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節子
醒來時,蘇玉坐在我身旁。我從靠椅上坐起來,還是覺得有些眩暈,只好閉上課眼睛停了一會兒,等感覺好些的時候才站起身和蘇玉一同走向老先生。
他正在忙,見我走來只是溫和的笑了:"小姑娘,醒了?"
"嗯,"淡淡地應了一聲直奔主題:"怎么樣?有沒有?"
"嗯……"他擰了擰眉表示比較難說,"現在暫時還沒有跡象,不過這種病的潛伏性很強,它不一定會很強烈的爆發出來,你很小的行為舉止都有可能帶有犯病的性質。你要盡量保持心平氣和,不要生氣、激動,如此,也許就不好犯病了。"
"不會了嗎?"我喃喃,"爸爸那樣一個好人,他也從來不生氣不發脾氣,為什么他還是犯了……"
"你和他不同,"老先生說直直地看進我的眼里,"你爸爸年輕時不太聽家人的話,經常和人打架斗毆,并且還酗酒,只是后來和你媽媽相愛結婚了,聽你媽媽的話他才改了那些不良習慣,只是偶爾喝喝酒。你不同,你媽媽說你沒有喝酒的喜好,也沒有和同學發生打架斗毆的情況,除了高三快畢業的那幾個月晚上總是哭泣外,這些年,你的心境還是比較平和的。只要繼續保持,盡量不去計較那么多,你不會有太大的問題的。"
"那不是和木頭一樣嗎?"我反問。
"這……"他為難地低下頭不知如何作答。
"哪里會像木頭,"蘇玉扳過我的肩看她的眼睛,"節子,你爸爸的心態一直是平和寧靜的,你看他哪里像木頭人了?爸爸不總是面帶微笑嗎?他對很多事情都不計較,心是寬大而柔軟的,他有他想要的就足夠了,有你有我他就夠了!節子就要像爸爸一樣,每天都是微笑的樣子。"
"像爸爸一樣……微笑的樣子……"我喃喃的閉上眼睛,爸爸疏朗的面孔永遠帶著和煦溫暖的笑容,爸爸……爸爸……
"嗯,所以節子,你要相信爸爸,相信……相信自己,會好的,一定都會好的!"
我睜開眼睛看著蘇玉美麗而堅定的臉:"那你呢?我,要相信……要相信…媽媽…嗎?"
喜悅瞬間點亮了她的臉龐,怔了幾秒后重重的點頭:"嗯!"
我不覺勾了唇,淡淡地笑看老先生:"還有什么要交待的嗎?"
"當然嘍,"老先生的聲音里也有了欣喜的味道,他拿了幾瓶藥遞給我,"這是藥,還是須備上的,如果犯了,吞一粒就可以了,不過還是心態問題,小姑娘,笑容能治百病哦。"
"是嗎。"我呵呵地笑著接過藥,轉頭看蘇玉,"我們回家吧。"
我們回家吧。
沒有坐車,而是步行。我挽著她的手,聞到了濃濃的幸福味道。不再過問往事,她亦沒有追問為何我高三那年會天天哭泣,正如我不問她爸爸犯病時的日子里,她有沒有受傷。過去了,真的就都過去了。我感受得到,她對爸爸的愛,是放在心里最深的那個地方,只會偷偷地想,偷偷地念。
影子在我們的身后,不知道被夕陽拉得有幾個一米長。突然想到了汪子國,也是一個和爸爸一樣的男人,那么一副安靜又溫暖的樣子。
閉上眼睛仰望天空:爸爸,女兒不孝了。
"媽,我有話要跟你說。"跟我一樣正在想爸爸的蘇玉被窩嚇了一跳:"什么話?"
我把頭靠近她的耳朵,一字一頓道::惜取眼前人!"
惜取眼前人。
爸爸,汪叔叔真的很好呢,真的真的很好呢,我相信你不會怪我"慫恿"媽媽去愛他,因為你、那么愛她。
次日我很早就醒了,可能是因為昨天睡得特別早而且一夜無夢的緣故,剛剛睡醒就特別清醒。
出房洗漱完以后我打開大門想看看劉隨是否來了。外面微微濕了一層,或許是昨晚下了小雨,抑或許是霧太大了。外面一個人都沒有,霧大得連對面的景物都看不清,抿嘴笑了笑,怎么會這么早嘛!連爸媽都還沒有起來呢!
爸……媽?
因著這兩個稱呼,沒緣由地失了神,靠在門的一邊上,待冷風襲來才恢復了意識。關上門,進了屋,才發現他們兩個都已經起來了。
汪子國今天穿了一件毛絨絨的衣服,像只又瘦又高的呆企鵝。正當我為自己比喻而感到一陣愜意的時候,他便發現了我。
他依舊是淡淡地笑,又突然斂了笑,擰眉:"你這個丫頭今天怎么起得這么早?是不是興奮過度了?"然后"哈哈"大笑起來。
興奮?想必昨晚蘇玉都已經把事情告訴他了,所以他才會如此說吧。我懶得理他,只是到廚房看蘇玉,她正在擦地板。我也尋了一塊抹布幫她擦了起來,她也沒有阻止。
也是了,這些年,我很少幫她做家務,只是一昧的享受著她給我的嬌慣,并且把那些當作是她對我的負疚。我終于明白,為什么很多小說里都寫:活在自己世界的人,總是用冷漠的眼光看別人的辛苦勞作,殘忍地認為他們是自作自受,并且自己在一旁,一邊折磨他人一邊折磨自己。
"呃…媽,"我打破沉默,縱使這次的沉默不帶一分尷尬,"我想明年開學就搬回來住。"我想要爸爸,媽媽,想要一個我能真心眷戀的家。
"嗯。"她只是靜默地應了一聲,簡短的話語讓我一下子不知所措起來,我抬頭看她,她微微背對著我,就是突然愣住了,我想我知道,我是明白的。
我站起身把抹布放到一旁,就從后面抱住了她,十二年了,我已經長得比她高了。我把下巴擱在她的左肩,見她的下顎處懸著一滴淚便低下頭把臉悶悶地藏進她的頸窩,暖暖的,那是我小時候最喜歡做的動作,媽媽的頸窩是我最喜歡的地方。而這十幾年過去了,再像那樣做時,竟沒有覺得有什么別扭的感覺,仿佛沒有那十幾年,沒有那么多那么重的誤會和疏遠,那不過是芳華彈指間罷了。
"我什么都沒有看到……你永遠都是淡淡微笑的樣子。"我閉著眼睛悶悶的說,便覺察到她的身子一僵,她將我的手放下去,轉頭看著我淡淡地低下頭,單單留下兩條薄薄的淚痕,我也笑了一下,說:"汪叔叔人其實蠻好的。"她點了點頭算是應了,又微微斂了神色。
"媽……爸爸他…已經過世好久了。"我淡笑著,"媽還有媽的幸福,我想爸是那樣希望的,已經是過去的人和事,就讓他們通通過去好了。我們還有自己的路,一段沒有他們陪同的路。"
我們還有自己的路,一段沒有他們陪同的路。
一段沒有人陪同的路……
說給媽媽聽,也是說給自己聽。我微微收斂了神色,若無其事地走出去,見汪子國落寞的站在落地窗前,端著一杯茶,半天沒動,只有那茶煙裊裊。
"喂,老頭!"我故意提音,他渾身一怔,然后依舊慢悠悠地轉頭看我,一挑眉:"呦,終于給我'一個名份'了!"
"哼!"我故意哼了一下,不想接這個話題,拿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就不理他了。
"去把豆豆叫起來。"他突然吩咐道。我不去!覬覦汪豆豆上次故意害我落水,我已經對她有很大成見了。
"哦。"還是極不情愿的應了一聲拖著步伐汪豆豆的房間靠近,敲了兩下門,門就開了。
見她起了,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就往客廳里走去。
"站住!"她冷冷開口。我轉身,同樣冷冷地看她,豎起所有的防備。
"什么事?"
"很喜歡搶別人的男朋友?"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搶了我的男朋友就是你當初在醫院的預謀?"
"終于說出來了。"我冷冷地笑,"不過,我還是不承認,我有搶你的男朋友。那位吳皓,我在第一次見他后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她渾身一震,瞳孔猛地收縮:"把劉隨當成邊成的影子,彌補你這么多年來思念的痛苦?"
"呵呵,原來是說劉隨啊。"我冷冷的應了一句,不想再說什么惡毒的話,轉身準備離開。
"你和你媽一樣……都挺賤的!"她說得很輕,卻掀起我全身的血液往臉上涌,我轉過身,忍住激動,抬起眼皮冷冷掃她一眼,轉過身冷笑了一下:"呵,我記得汪豆豆小姐可是曾告訴我了,劉隨先生和您早就分手了,他哪里還是您的什么男朋友,就單憑這一點,汪豆豆小姐,您口中的那個'搶'字就不能冠在我頭上了。何況您上次也說了,是劉隨先生眼光太差先喜歡了我這個不才的女人,我又哪里用得著搶?汪豆豆小姐,今天這一出,您不是使出渾身解數好不容易搬起一塊石頭卻往自己腳上砸嘛?!那我不知道,汪豆豆小姐您的這一處該用什么形容詞來形容,呵呵,汪豆豆小姐,我覺得剛才您自己的那個字怎么樣?"說完我平復了一下內心,看她煞白的臉,冷哼了一下自顧自下樓去了。
坐在沙發上,緊緊攥著茶杯,仍是覺得氣憤,我的母親……我的母親,她不賤,而我母親的女兒,她也不賤,她也不賤。她汪豆豆,行事小人,令人鄙視!重重地將茶杯端飯在茶機上,一時茶水濺到了手上才知道茶水早已經涼了。
我抬起頭,只見汪子國和蘇玉都看著我,我轉過眼,只見汪豆豆仍在一旁若無其事地翻閱著雜志。
"怎么了?"汪子國關心的問,又掃了掃汪豆豆才緊緊盯著我看。
我勉強一笑,又笑不出來,只好低下頭悶悶地回答:"沒事,今天起早了,受了起床的氣!"又起身往房間走去,"好了,我有事先出去了,不吃飯了!"進了房,換身衣服就出門了。想必劉隨已經來了吧,雖然受了氣,可是我想想還是不要計較了,只要不叫她再牽扯到媽媽,那些小摩擦都是難免的。
跟媽媽說了一聲,便換鞋開了門。
(二)汪豆豆
我看到,她們和好了。
我看到,她好快樂。她確實應該快樂,因為,所有的不快樂都已經過去了,她再也沒有不快樂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