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就把鳳時錦往屋子里領去。彼時鳳時錦一踏入門口,便見屋子的炕頭上坐著一個著青花布衣的貌美婦人,懷里正抱著一個嬰孩,嬰孩貪婪地扒在婦人身前吸著奶水,哭聲漸止。
這美貌的婦人可不就是當初宮里的虞昭媛。只不過如今她變成普通老百姓,風情不減,再加上生育了孩子的緣故,看起來更加有韻味。
虞昭媛本名叫虞菀,如今再稱呼她昭媛似乎也不合適了。
虞菀見得鳳時錦,喜出望外,當即抱著孩子就想起身給她見禮,被鳳時錦先一步攔下,道:“伊夫人哺乳在身,莫要屈就了孩子,你我也不是外人,就不必多禮了。”
虞菀是個感性的人,紅了眼圈,道:“你且等一等,等我將他喂飽了,再與你好好說話。”
鳳時錦在旁坐了下來,安靜地看著小家伙吃奶。他委實長得又白又胖,四只肥肥糯糯的小爪子張牙舞爪,一邊使勁兒吸著奶一邊拿圓溜溜的眼睛巴望著鳳時錦,好似在告訴她,他已宣戰(zhàn)領地,想跟他搶奶喝是萬萬不行的。
鳳時錦失笑,抬手輕輕戳了戳嬰孩的小臉,道:“他可真會吃,將來長大以后必然健健康康的。”
虞菀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也沒想到他會這么能吃,這樣下去我都擔心我奶水會不夠了。”
鳳時錦問:“給孩子起名字了沒?”
“大名還沒起,小名暫時就叫阿福。”虞菀柔笑道,“入了尋常百姓家,起個尋常名兒,只盼望他以后能夠快快樂樂地長大。”
鳳時錦道:“這樣挺好的。”
后來阿福吃飽了,也真是夠可以的,直接銜著虞菀的奶嘴,眼睛一閉就睡去了。粉嫩嫩的嘴巴上還掛著兩滴乳汁。
虞菀這才把阿福抱著輕輕放在了炕頭上。過來就牽著鳳時錦的手,一番噓寒問暖,道:“怎想你這一去就是這么久不見,你在外也不知過得是好是壞,我還以為上次一別以后就再也見不到你了。”說著她眼里便蓄著了淚,“上次在宮里的時候,見你身子比現(xiàn)在還要好些,現(xiàn)在再見你,怎的瘦成了這樣,臉色也這樣的差。”
鳳時錦淡淡笑道:“大約是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的緣故吧,如今回來了,養(yǎng)些日子便就會養(yǎng)起來了,你也不用擔心。”
虞菀摩挲著鳳時錦的雙手,低頭道:“你叫我怎么能放心,你看你的手,瘦得只剩下骨頭了,也還涼涼的。”
鳳時錦見虞菀這般嘮叨,臉上始終掛著溫和的笑容。她自己從未心疼過自己,倒叫別人心疼了去。
在別人面前,她知道別人的心疼帶著幾分真心幾分假意,就算是全心全意的,她也不敢敞開心扉去接納,因為她知道她接納得越多,也就虧欠得越多。不像眼前這樣,虞菀的關心讓她覺得舒服、自由。她也可以平等地去擔心對方。
越是這樣,人心就越容易脆弱。當虞菀心疼她的時候,內心里的某個角落變得柔軟,然后冒出酸澀的泡泡。
鳳時錦將心緒都隱藏了起來,道:“你莫要顧著我,應是要顧著你自己。你剛生下孩子不久,更應該多多注意你自己的身體,以免將來留下了病根子。”
這時伊雙過來,站在門口也不跟鳳時錦客氣了,問:“錦姑娘今晚在家里吃晚飯吧?我殺只雞去。”
虞菀有些期待地看著鳳時錦道:“你就留下來吃晚飯吧,孩子他爹的手藝可好,燉的雞也很香,正好給你也補補身子。”
鳳時錦笑道:“好啊。”
于是伊雙轉頭便興沖沖地去殺雞了。虞菀透過門看見院子里伊雙忙活的背影,無不露出小女人的形態(tài)。她也知道鳳時錦今日穿得比較正式,問:“一會兒你還要去什么地方嗎?”
鳳時錦道:“去宮里。”
虞昭媛愣道:“可會有什么危險啊?”
鳳時錦笑了笑,道:“不會有什么危險,只不過明日是新皇的登基大典,今夜需得提前入宮準備罷了。”
虞菀默了默,還是問出了口:“那等一切都風平浪靜之后,你有什么打算,你還會……繼續(xù)留在孝王身邊,當他的孝王妃嗎?”
鳳時錦靜靜道:“明日過后,也沒有孝王了吧。”
虞菀瞬時了然,不再談論這個話題,只握著鳳時錦的手,道:“我知道你過得苦,這一路都是我看著來的。以后,你也應該重新找到自己的幸福,別再讓自己過得那么苦了。女人一世,還有什么能比找到一個愛自己的人更重要的呢。”
鳳時錦笑得沒心沒肺道:“你說得很對,但大概我作孽太多,就只剩下一個孤獨終老的命吧。”
虞菀輕聲道:“不是你有孤獨終老的命,而是你打不開你的心結。”
鳳時錦臉上的笑容頓時就淡了,最終在虞菀的面前,化作清晰死寂的哀涼。
活著的人總是將這件事說得這么簡單。可這已經是個死局,她知道她自己被困在這死局里,終其一生都無法走出來。
十幾年的朝夕相伴,三年的恩愛時光,那些個破碎的日子,早已在她心中凝固成了永遠。即使君千紀已經不在了,她已經不知道君千紀走了有多遠了,自己隨后的腳步是否能跟得上,可她也永遠都忘不了,那個大火紛飛的夜晚,和冷劍刺透他身體而發(fā)出的驚悚聲。
她這樣帶著無法遺忘也無法磨滅的過去的人,怎么有資格擁有未來,怎么可能再去接受別人的好。
她尚且千瘡百孔,難道還要讓別人和她一樣的千瘡百孔嗎?
鳳時錦努力做出以往云淡風輕的樣子,道:“不說這些了,現(xiàn)如今看見你們過得很好,有了自己的家,和自己的孩子,我也能夠安心踏實些了。”
傍晚的時候,小院屋頂里飄起了裊裊炊煙,在紅半天的霞光的映襯下,顯得安寧而恬淡極了。
小小的院落里飄滿了飯菜的香氣。
鳳時錦不吝贊道:“看來伊雙的廚藝當真是了不得,我已經能夠聞到香氣了。”
伊雙將飯桌搬了出來,安置在樹腳下,對鳳時錦說道:“屋子里窄,又悶熱,把桌子放在外面會涼快一些,錦姑娘莫要覺得簡陋,只是吃個粗茶淡飯。”
鳳時錦道:“怎會,有你夫妻二人殺雞宰魚,尋常時候吃不到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