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三人
在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說起來都是靜極生動。
比如,東漢的那個末年,一個叫劉備的年輕人一直以來都在靜靜地等待,等待著什么事情的發生。
盡管張角敢教日月換新天這一年,劉備已經二十八歲了,可他除了每天斜臥涿縣(今河北省保定市境內)街頭賣他永遠賣不完的草鞋和草席外,剩下的時間都用來等待。
沒有人知道他在等什么。作為中山靖王劉勝之后,漢景帝的玄孫,劉備的等待成了涿縣一道耐人尋味的風景。
一個無人敢去說破的公開的秘密。
其實那樣的時代,很多人也都在等待,等待他們的人生會發生點什么。
通常,這些人的人生乏味至極,空空如也,但是等待卻構成了他們的人生價值。
他們滿懷期待地等待天上掉餡餅。等待某種激動人心的大事發生。
劉備也是這樣。
很多年前,劉備還是一個口出狂言的孟浪少年。他指著老家東南的一棵大桑樹說:我為天子,當乘此車蓋。劉備說這話時,大桑樹正枝繁葉茂,遠遠望去,像極了皇家的車蓋。
很多年后,劉備已是一個癡癡遠望的憂郁青年。大桑樹依舊枝繁葉茂,只是劉備的心情已是幾度夕陽紅。
也許自己真的真的沒有出息,也許人生只是一個以希望始以絕望終的輪回,馬上就奔三的劉備惆悵不已。
不過,世事總是峰回路轉。就在有志青年劉備等得幾近失望之時,他生命中最值得等待的那個人出現了。
張飛。
張飛當時是很粗很暴力地出現在他面前的。
一般來說,這世上如果有人很粗很暴力地出現在另一個人面前的話,并不代表他們認識,而僅僅表明前者對后者看不順眼。
張飛就對劉備很看不順眼。
因為劉的尋尋覓覓凄凄慘慘切切。當時的劉備正站在一張官府貼出的征兵令前感時傷懷,覺得人生不如意事常,那樣的幽怨在張飛看來,很不男人。
張飛的處事風格講究手起刀落,一刀兩斷。他的長相也很好地配合了他的處事風格:一切器官往粗里長,往暴力方向長。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張飛很男人,劉備很不男人。但奇怪的是,他們在認識之后不久就勾肩搭背了。
因為劉備的一顆心。
不錯,劉備的心是柔軟的,可它是為天下蒼生而柔軟,這讓張飛覺得,劉備也很男人。不僅很男人,而且很丈夫。
他們決定悍然地走到一起,為這個風起云涌的時代增添變數。劉備很有些幽怨地告訴張飛,他是中山靖王劉勝之后,漢景帝的玄孫。雖說天下風云起四方,有槍便是草頭王,但比槍更厲害的是出身。張飛毫無疑問對劉備的出身景仰得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因為說起來令人氣餒,看上去霸氣十足的張飛只是一個屠夫。他一生手起刀落,只讓無數的豬們含恨九泉。
當然,在張飛家那個后來永載史冊的桃園內,還有一個男人表示要為這個風起云涌的時代增添變數。
事實上,五六年之前,關羽就為這個風起云涌的時代增添變數了。
他在老家殺了一個人。
一個藐視他人存在的人。
法律未能讓這個人停止藐視,關羽讓他停止了藐視。為此,關羽付出的代價是浪跡江湖。
一般說來,一個浪跡江湖的人是沒有歸宿的。為了讓自己有歸宿,關羽站在了這個桃園內。不過,在逃殺人犯關羽到此時還不明白自己這一舉動的意義所在。對于他來說,從現在開始,他只是從一個江湖走入另一個江湖,從一個人漂泊走向三個人一起漂泊。僅此而已。而很多年之后,關羽那個被無數人念念不忘的優秀品質忠義,則源于他們此時手中的一碗酒。
三人各自捧著融有三人鮮血的一碗酒,很豪邁地一飲而盡,為一段即將展開的陌生旅程壯行。在鮮艷桃花的映襯下,這三個剛認識不久的男人看上去一副不拋棄、不放棄的表情,令人肅然起敬。
生逢其時
曹操不令人肅然起敬。
因為他出身不好,是宦官之后。
雖然從生理學上說,宦官之后是一個偽命題,但是曹騰卻把生理學踩在腳下,踩得這門在后世被廣泛承認的人體科學“吱吱”亂叫。
曹騰如此豪邁是有原因的。他不是一般人,是中常侍。他和張讓等十常侍一起,成為影響中國政局的少數幾個人。
不錯,中國的政局沒靈帝什么事。盡管靈帝也很想影響它,可十常侍不答應。
曹騰也不答應。
曹騰只答應一件事——收曹嵩為其養子。幾年后,一個叫阿瞞的男嬰哭得驚天動地地來到人間,他就是曹嵩的兒子,曹騰的干孫子。又過了幾年,這個叫阿瞞的小男孩有了一個正式的學名:曹操。
當然了,曹操不令人肅然起敬的原因不僅僅因為他是宦官之后,還因為他的性格。
比較浪蕩,比較奸猾。
曹操的叔父就親自領教了他的奸猾。
因為曹操算計了他。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曹操突然“中風”了。
曹操其實不輕易“中風”的。就像這個世界上的陰謀詭計,用多了就不靈??蛇@一回,曹操決定在他叔父面前“中風”一把。
曹操的叔父果然上當了,他在第一時間向曹嵩匯報了此事。至此,這個一向以諄諄教誨侄兒走正道為己任的老實人失去了他哥哥曹嵩的信任,因為曹嵩隨后見到的曹操是活蹦亂跳的曹操。這個看上去一臉無辜的兒子甚至向他傾訴了很多年來叔父對自己的“栽贓陷害”。
曹的叔父只能是一聲長嘆。
許劭也一聲長嘆。作為汝南地區著名的人才觀察家,許劭同志相人無數,心底早已是波瀾不驚了,不過當他看到曹操的面相時,心里還是大大地驚了一下。
“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也。”這是許劭留給曹操的一句話,也是留給這個時代的一句話。因為隨后不久,業已成年的曹操就開始了“我存在、我折騰”的生涯。他在就任洛陽北都區公安局長期間,把敢于違反宵禁、提刀夜行的中常侍蹇碩的叔叔給打了。隨后曹操被提拔為頓丘縣的縣長,開始正兒八經地成為一個正縣級干部。
當然了,這樣的時代,對曹操來說,一切都只是剛剛起步。要成為“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就不能安于當一個小小的縣長。這個二十剛出頭的年輕人很快就明白,什么是他在這個時代最應該做的事情。不久,他帶著五千人的部隊殺奔潁川,在那里,一個時代的主旋律正唱得驚天動地,政府軍和張梁、張寶的軍廝殺得死去活來。
曹操投身期間,那叫一個如魚得水。他隱隱地感覺到,要做一個治世之能臣,那基本上是下輩子的事情了;要做一個亂世之奸雄,卻他奶奶的生逢其時。雖然,打心眼里,曹操還是愿意做英雄不做奸雄的,可既然做英雄名額有限,老天爺不待見他,那就做一個奸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