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曹操似乎已被何進遺忘,也已被眾人遺忘。
雖然在四分之一炷香之前,何進一怒之下想殺了曹操這個狗娘養的,但是在四分之一炷香之后,何進只想殺了蹇碩這個狗娘養的。當然如果還有可能的話,何進愿意把剩下的九常侍也給殺了,以成一世英名。
只是刀在手,不等于頭顱在手。大將軍何進手握鋼刀,不知道該如何取下那些他想要的首級。
曹操知道。
曹操不僅知道,還再次剛剛地站了出來。
因為他又要發言,又要充當意見領袖了——迎著何進及眾高官們不屑與冷漠的目光,曹操開始侃侃而談。
在這個機鋒處處的夜晚
曹操說,現在的問題不是和十常侍決一死戰的問題。如果光看到這一層,那叫一葉障目、舍本逐末、緣木求魚、南轅北轍……總之,現在的問題是綱舉目張的問題。綱在哪里?在正君位。也就是說,君位問題是當前的首要問題,誰坐君位?是皇子辯還是皇子協?不把這個問題搞清楚,那是要人頭落地的。諸位有沒有想過,如果是皇子協繼君位,我們此去,便是謀反!
一陣沉默。
這是含義復雜的沉默。雖然在場之人沒有不認同曹操所說的,但誰也沒公開站出來表示支持。
這是自尊使然。
當然這沉默還有更深的一層含義,那就是接下來該怎么辦?誰都不知道。
或許曹操知道。可曹操要是不主動說出來,沒有人會求他說出來。
還是自尊使然。
曹操主動說了出來。無疑,這是一個成大事者的能屈能伸,也是一個意見領袖不放過任何機會的一次酣暢表達。
曹操說,當今之計,就是要先立皇子辯為君,然后奉旨誅殺十常侍等閹豎。這樣做,才叫綱舉目張、名正言順。十常侍若負隅頑抗,那我們就問他們一個謀反罪!
曹操此言一出,一切似乎如水銀瀉地,水到渠成了。何進也終于對此人刮目相看。
他采納了曹操的建議。
不錯,何進是個自視甚高的人。但是在自家性命與所謂的自尊心之間,何還是選擇了前者。
更何況曹操建議所帶來的不僅僅是性命問題,還有榮華富貴問題。
有一個人則在此時當仁不讓地粉墨登場了。
袁紹。
此時的袁紹只是個司隸校尉,差不多和曹操一樣,也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主。雖然他有一個當司徒的爹,但在高官云集的何府內,一個司隸校尉同樣是沒有什么發言權的。
袁紹便不發言。
他只行動。
乘曹操話音剛落,何進點頭暗許之時,袁紹請戰了。袁紹奮然表示,為了確保皇子辯為君,愿領精兵五千殺進宮去,強扶皇子辯上位。
在何進看來,這應該是一個時代的不由分說,也是一個人建功立業的開始。何決定給他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看看這樣的時代,是不是還是槍桿子說了算。
槍桿子果然所向披靡。
在靈帝的靈柩前,被連夜叫起的文武百官們驚訝地發現,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不是傳說中的皇子協,而是驚魂未定的皇子辯。他看上去像是剛從被窩里拉出來,又像是剛剛從噩夢中醒來,一臉的睡眼惺忪和茫然無措。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此前的皇子辯其實已做好“人生不過如此”的心理準備,因為十常侍的勢力實在是太大了。如果不被他們看好,茍全性命于亂世已屬萬幸,哪還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但是在這個機鋒處處的夜晚,一切都已改變。槍桿子在一瞬間改變了皇子辯的人生軌跡,他被不由分說地按在了龍椅上。
文武百官們也被不由分說地責令向新天子山呼萬歲。
一個新時代貌似在這個詭異的夜晚開始了它的序幕部分。
有歡樂,必有悲涼;有加冕,必有血淚。蹇碩的人頭很快落地,殺他的人不是袁紹,而是——中常侍郭勝。
這郭勝說起來也是十常侍之一。但是他識時務,知進退。眼見得袁紹領五千人馬團團圍住宮中,皇子辯在龍椅前心安理得地坐下,他便明白,該拿蹇碩開刀了。只有殺了此人,才能救自己。
不錯,在這個世界上,所謂的劃清界限一刀兩斷都是要真刀真槍去劃的,不劃出血來不作數,不劃落人頭不作數。
關于這一點,郭勝不僅明白,還身體力行。
同樣明白這一點的人還有很多。
比如蹇碩手下的禁軍。他們集體向袁紹投降。投降儀式搞得很隆重,很有些棄暗投明的氛圍。
宜將剩勇追窮寇。在革命形勢一片大好的情況下,何進向袁紹下達了將革命進行到底的指令。對于這樣的指令,曹操沒說什么。雖然他先前反對將宦官們一網打盡,但那是基于當初的特殊情況不宜輕舉妄動,現在形勢完全變了。不是西風壓倒東風,而是東風不由分說要壓倒西風。
畢竟,現在的天子是何大將軍掌控的天子,槍桿子是何大將軍掌控的槍桿子,反動派除了惶惶不可終日外一無所有,憑什么還讓他們繼續呼吸?沒理由嘛。
曹操凝神靜觀,看一場好戲如何圓滿地收場。
劇情出現了意外
劇情出現了意外。
何后出手了。在十常侍余下數人的腦袋岌岌可危之時,何后斬釘截鐵地告訴她哥何進,革命的首要問題是要分清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張讓等人是我們的敵人嗎?錯,他是我們的恩人!沒有他們,出身微寒的我們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榮華富貴。想想吧,是誰把我們扶上馬再送上一程的?……做人,不能無恥到這個地步!
可是,想殺害我們的也是張讓等人。
何進的頭腦還算清楚。
錯,想殺我們的人已經死了。他叫蹇碩。
何后的語氣冷冷的。
真的只是他一人?
首惡必辦,協從不問。記住我一句話,給人出路就是給自己出路。
那,好吧。
何進妥協而出。
正所謂人世間的事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何后之所以要出手救張讓等人,是因為他們在此前跪在了她面前。
當然,何后不是心軟之人,她不是不知道放虎歸山的道理。但現在的情勢是,新天子是自己的兒子,大將軍是自己的哥哥,總而言之一句話,天下就在自己的掌心中。何后以為,幾個宦官殺與不殺,都無礙大局了。
所以她最后的選擇是不殺。
就像她對何進所說的,給人出路就是給自己出路。籠絡了十常侍的人心,也就籠絡了天下人的人心,現在政局待定,需要的是人心思定,而不是人心思亂。何后為自己“大手筆”的選擇暗自喝彩。
袁紹也為其喝彩。
但喝的是倒彩。
袁紹以為,天下人心不是婦人之心,更不是婦人之仁。老話說了,斬草是要除根的,否則后果不是一般的嚴重。至于說到現在的天下人心,不是人心思定,也不是人心思亂,而是人心思殺,人人欲盡誅十常侍而后快。袁紹表情沉重地告訴何進,如果不斬草除根的話,恐怕我們今后都要死翹翹,死在這幫宦官手里。
何進笑了,笑得一臉陽光。他斬釘截鐵地告訴袁紹,他的眼光要比他妹妹遠大。因為他要殺的不是蹇碩一人,而是蹇碩全家,這就是斬草除根!
袁紹還想說什么,何進用一個“你別煩,再煩我揍你”的手勢讓他閉嘴。
袁紹一聲長嘆,覺得人生真是機鋒處處,不知什么時候,命運的屠刀就會砍殺過來,而他除了等待之外竟別無選擇。
董太后永遠的一臉威儀。在她感覺,那是母儀天下的意思。
只是這一天,她的威儀看上去不大對頭,有些慌張和虛弱。
這一點,被張讓看出來了。
張讓明白董太后的慌張和虛弱,因為他自己剛剛經歷過。兩個人其實都需要面見對方,因為彼此都有這個訴求。
便相見。地點是在董太后宮中。
變天了。起風了。
董太后無限感慨。
張讓匍匐地上:天永遠是大漢的天,風永遠是大漢的風,太后永遠是奴才的太后。
可惜,老了。是老太后了。
老太后也是太后。老太后勝過新太后。
是嗎?這話你對新太后也說過?
奴才……沒有。
為何沒有?是不敢嗎?
是。
呵呵,你倒也實誠。
奴才不是實誠,是痛徹心脾。
為何?
天下永遠是大漢的天下,太后永遠是奴才的太后。但是太后現在,沒權了。奴才每念及此,真是痛徹心脾啊。
你也知道痛,看來還是個人。
奴才不是人,是狗。無限忠于太后的狗。
其實,現在需要的不是忠心,而是智慧。
奴才有智慧。
哦,說來聽聽。
……
第二天,朝堂之上,誰都沒有預料到,幾件大事會在一瞬間發生:張讓等人重新參與朝政;皇子協被封為陳留王,國舅董重被封為驃騎將軍;董太后宣布垂簾聽政。
一切都發生得那么猝不及防,讓何進和他的妹妹覺得天又變了。不錯,龍椅上坐著的依舊是辯天子,但他基本上就是個傀儡,除了不知所措還是不知所措。要命的是董太后要當這個家了,驃騎將軍董重則想從何進手中搶奪槍桿子以保家衛國。毫無疑問,在這過程當中,一定會伴隨著人頭落地、血流成河的,只是不知最后勝出者誰。有那么一刻,何后心里很有一絲悔意,他奶奶的,籠絡十常侍人心這步棋算是走錯了。
因為他們的心已經不是人心,而是狼狗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