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賈詡還有一個選擇,那就是跑到獻帝那里,以他為依靠,繼續其風口浪尖的人生。但是現如今,獻帝他老人家還要依靠他人才能生存下去,這樣的天子,怎么可能是賈詡的依靠呢?
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一切都要自己去擔當。走在回鄉的小路上,下崗謀士賈詡若有所思。
李榷、郭汜們敗了。
如賈詡預測的那樣,雞蛋碰石頭的結果只有一個,注定只有一個。
其實這樣的結果李榷、郭汜事先也不是沒想過。只是他們不愿意相信。
就像我們中間的許多人,愿意相信完美的結果,不愿相信破碎的結果,盡管后者是多么的必然。
這是人性的一個軟肋,不可觸摸的軟肋。
大敗而逃的李榷、郭汜帶著人性不可觸摸的軟肋逃到山中,落草為寇。
這樣的結局似乎也是必然的,正所謂有因就有果。只是如此人生殘酷而真實得一塌糊涂,令他們幾乎無法承受。
楊奉也跑了。
帶著他巨大的功勞,跑了。
作為護駕有功之人,楊奉當初是從西安回來隨張濟一路護送獻帝到洛陽的,并且參加了與李榷、郭汜們的格斗。按理說,他居功至偉,本不應該跑,而應留下來等待獻帝的封賞,卻也跑了。
給出的理由是追擊叛軍李榷、郭汜去了。
一追就再也沒回來,跑到大梁定居去了。
獻帝不明白楊奉為什么要作如是選擇。這讓他對自己的凝聚力和帝王魅力產生了懷疑,我是那么一個罩不住手下的人嗎?干嗎要跑啊……
曹操默然不語。
耐人尋味的默然不語。
曹操明白楊奉這是怕了他,避禍去了。
曹操猜得沒錯,楊奉確實怕了他了。
雖然楊奉同志護駕是居功至偉,但問題也正出在居功至偉上。
因為身處亂世,一個實力不夠強大的人是不能居功至偉的,否則會很危險。
原因是曹操不可能容忍有人居功至偉的。
所以,楊奉必須跑路。
只是這樣的心思,楊奉不能說,也不敢說。
這樣的時代,有很多事情,一說出口就是禍。楊奉只能選擇悄然上路,把疑惑留給歷史,留給悵然若失的獻帝。
這是他的無奈,無人能懂的無奈,除了曹操可以懂以外。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有一個人站在了曹操面前。
其實每天,都有很多人站在曹操面前,不過曹操都視而不見。
因為他們太平庸。曹操的眼光只注視卓越的人。
這個人就很卓越,他是獻帝的使者。
但是,曹操對他的頭銜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此人的臉色。
他臉色紅潤。
在一片菜色包裹的洛陽城,一個臉色紅潤的人必定有迥異于常人之處。
曹操如此判斷。
曹操的判斷沒錯。
這個叫董昭的人確實不是個平庸的人。他語出驚人,董昭建議曹操挾獻帝遷都,遷到許都去。
許都是曹操的地盤。把大漢都城遷到曹操的地盤上去,真是個石破天驚的想法。
更石破天驚的一點還在于董昭的身份。他是獻帝的使者,卻出如此主意。
所以曹操不能不對他刮目相看。
曹操以為,這樣的時代,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膽略。
這個董昭就很有膽略。
說出了人人喊殺唯獨曹操喊好的話。
曹操摟住了他的肩膀,似乎以此親密動作告知這個卓而不群的年輕人,他很欣賞他。
但其實,曹操欣賞董昭的不單單是他的膽略,還有其解決問題的能力。
因為一旦遷都,就有兩個問題擺在了他的面前:百官的反對及對他的評價;楊奉在大梁會不會高舉反旗?
董昭以為頭一個問題好辦,因為有一個現成的理由可以利用:洛陽缺糧。如果遷到許都,大家伙兒都能混個肚皮圓,這叫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
后一個問題更好辦,只要給楊奉同志寫封信就可以了。告訴他中央對他還是有期待的,還是盼望他早日歸來。在目前狀況下,千萬不要做分裂國家、禍國殃民的事情。
于是一切問題迎刃而解。
獻帝重新回到“在路上”的狀態,往他的下一個目的地無可奈何地走去。
行走,似乎成了他的宿命?,F如今,獻帝也失去了抵抗的和企圖。因為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就像當初下令讓曹操帶兵進京時的心情一樣,他賭的都是不可知的未來。
而現在的狀況,僅僅是他所猜測的不可知未來的一部分。
在許都,中國式上朝在繼續。
雖然和洛陽相比,宮殿小了一號,但起碼是新蓋的,同志們不用站在荊棘之地上班了,各自分到了新的辦公室。最重要的問題是他們真的每天都能混個肚皮圓,不像在洛陽時,每天都要自力更生地去扒樹皮。
于是百官們的心情由衷地好多了。雖說曹操劫持著獻帝有“國賊”之嫌,但這樣的世道,獻帝不被劫持又能怎樣呢?從被董卓劫持到被曹操劫持,獻帝的人生就是被劫持的人生啊……
獻帝似乎也習慣了,習慣被人劫持著上朝。
在曹操高大的陰影背后,每天,這個著名的漂一代皇帝默不做聲地坐在龍椅上環視四周。沒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只有獻帝自己知道,他什么都沒想。
因為,他已經過了愛幻想的年齡了。
心有多大,猜疑就有多大
一切貌似塵埃落定。一切的塵埃卻都沒有落定。因為仇恨還在。
在曹操的心中,徐州是不可能繞過去的仇恨點。當獻帝被他擺平后,曹操覺得,該進犯徐州了。
進犯徐州不僅是為了報殺父之仇,更是為了破劉呂之盟,劉備、呂布二人一人在徐州一人在小沛,在曹操眼里毫無疑問已結成了戰略同盟。如果此二人雄赳赳氣昂昂地殺到許都來,那叫一個大事不好。
許褚的眼皮往上挑了挑。
那是不屑一顧的意思。
緊接著他伸出一只大得可疑的手,在曹操面前抖了一抖,不說話。
曹操明白,他是要兵。
一只手是要五萬兵的意思,如果有朝一日許褚同志伸出兩只大得可疑的手,在他面前抖上一抖的話,那毫無疑問,是要十萬兵。
許褚總是這樣,用手勢說給我五萬兵,我擺平他們兩個。
其實這樣的年代,對于一個武將來說,交通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說話基本靠手,很正常。
只有謀士說話基本靠口。
口中有江湖,口中有人生,口中有刀光劍影,口就是謀士安身立命的工具和武器。
當然了,高級謀士例外。
高級謀士說話基本不靠口,靠心。
因為任何時候,口是不可靠的,心才可靠。所謂言不由衷,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荀彧是高級謀士。
他相信心,不相信口。
荀彧以為,在這個世界上,要勝人,首先必須勝其心。呂布有勇無謀,不足懼。劉備仁慈有余,英勇不足,也不足懼。但二人合二為一的話,則足可懼。因為此二人,能做到取長補短的話,厲害!
所以,現在問題的關鍵就是,讓此二人互起疑心,讓盟友成敵手,各自化長為短,那我們勝他們就不費吹灰之力了。
荀彧說得很輕松。
許褚的眼睛睜大了。對他來說,“讓盟友成敵手”不是不可能,是完全不可能。
兩個戰略利益一致的人,怎么可能自相殘殺呢?
荀彧淡淡一笑,他覺得,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
因為心有多大,猜疑就有多大。沒有一個人,可以完全地相信另一個人。這是人性難以擺脫的陰影。而我們所要利用的,就是這片陰影。
許褚聽得毛骨悚然。他突然明白,謀士原來都是些誅心之人,在人性的陰暗邊緣做些策劃與操控的工作。
曹操則聽得默不做聲。毫無疑問,他想到了那個夜晚,那個充滿猜疑的夜晚,那個他和陳宮分道揚鑣的夜晚。
這一切竟然是真的。心有多大,猜疑就有多大。曹操很有些傷感。他沉溺于前塵往事中,覺得自己自視甚高,卻到底走不出人性的陰影,一時間不能自拔,便很有心碎的感覺。
但他很快就不心碎了。
因為荀彧說出了四個字:二虎競食。
荀彧說,“二虎競食”就是“二虎互食”。首要的一點,是先把劉備挑起來。劉備現在自稱徐州地區的最高領導人,這是不行的,不符合組織程序,他這么做說到底是陶謙賣官的結果。陶謙死了,那就既死不咎好了。但劉備要不要咎呢?我以為,也不必咎。朝廷不妨大度一點,任命他為徐州牧。
劉備一旦做上名正言順的徐州牧,那肯定對朝廷、對丞相您要有所表示。怎么表示?丞相必須要讓他殺人,殺呂布。接下來,“二虎競食”開始了。如果劉備殺呂布馬到成功,很好,我們今后只要對付劉備就可以了;如果劉備殺呂布不成功,以呂布的心胸,他必殺劉備無疑。所以二虎競食的結果只有一個:劉備、呂布二人必死其一。
曹操聽得心花怒放。
看來,這是個注定會成功的計謀。
因為心有多大,猜疑就有多大。
劉備不猜疑嗎?沒問題,那讓呂布猜疑好了。
猜疑心一起,殺心就起。疑心與殺心永遠如影隨形。而現在,他要做的只是寫一封信。
讓游戲開始啟動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