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 九九……”
“誰啊?像叫魂似的?”
我揉揉眼睛從睡夢中醒來,可剛一睜眼卻又被一束束五顏六色的光刺得趕緊閉上,耳旁仍是不斷傳來一陣接一陣的呼喚, 讓人心慌得緊。
不對!這太不對了!
我仔細的回憶著睡前發生的一切, 我分明……分明是被香凝拉到書房隔壁的房間換衣服的, 她還告訴我那便是我今后要住的房間, 接著……接著她好像說她有事先回蘭馨殿了, 而我換了裙衫就躺在床榻上歇了一會兒,然后,一不小心睡著了?!
可是, 那床榻不是花梨的嗎?怎么突然就發光了呢?
這……難道、難道我又夢游了?
我抵住那照的人眼花的光芒緩緩張開雙眼,那一刻, 我暈眩了, 我連捶死自己的心都有, 我覺得我需得去藥君處瞧瞧,我一定生病了, 且還很嚴重!
可我就不明白了,夢游也就罷了,為何偏偏每次還要游到落離的床上,這……這讓本姑娘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
“九九,你在嗎?”
我跳下床循聲向殿外走去, 瞧著外頭已是雨過天晴光風霽月, 頓時心情大好。經過大殿時我瞄了一眼角落處的漏箭, 幸得時辰還早, 想來落離早朝定還未散, 好在這次我沒再被他撞見,否則, 我真不如刨個坑將自己埋了干凈。
“九九,九九……”
我忍無可忍地捂住了耳朵,默默盤算著自己是不是曾幾何時得罪過哪位大神,竟使得人家一大早就這么不放不休的喚我,莫說我是個神仙,縱是個死人,如此這般也能被他叫活啦!
我行至挽瀾殿的玉門之后將其一把拉開,孰料,我都還未來得及看清門口站的那人到底是誰,眨眼間,整個人竟已被攬入了一方懷抱內。我的小心肝狠狠地抽了一抽,不想我的仙品居然已好到了這種地步,但也不至于一見面就一擁入懷吧。
“九九……”
“嗯?”我聞聲一陣愕然,原來他方才用的乃是傳音,我竟活活沒聽出來。眼下被他這么攬著,再聞了聞他身上獨有的仙櫻香氣,我不禁覺得心中一暖。
他握著我的雙肩將我拉開一些,一雙明眸之內盛滿了慰足和欣喜,若此狀放到落離的婚宴之前我尚可賣傻充愣裝不知,可是事到如今,我卻著實裝不來了。
為何?
只因,他那一襲霽袍之上的斑斑血跡還印在我的腦海里,只因,他寧愿舍盡一身修為也要護著我的那些話還回蕩在我耳朵里,而他那樣做又是因為什么,有了顥玉的教訓,我怎會不知!又怎敢不知?!
我投給他一個自認為最燦爛的笑容,既而開口喚道:“流云兄。”
他神色略略一怔,很快卻又笑著牽過我的手,道:“我適才過南天門時,聽守門天王說天君將你帶了回來,彼時還有些不信,不想居然是真的!走,我們回香沉殿去。”
“不……”
我將手從流云手心中拽出,聽著這個字,連我自己都不由覺得有些發悶。
流云似是不能反映地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片刻后,方回過身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問:“九九,你方才,說什么?”
我低下頭閃爍其詞,不知要如何解釋才能讓流云明白,我不想看到他落寞的眼神,會害怕!怕會牽起我對顥玉太多的懷念,更怕,怕流云會給予的太多,而我卻回報不起,甚至不能承擔。
“流云兄……”我咬了咬唇角,深感下面要說的話實在難以啟齒,可我知道我必須說,趁我與流云相處的還不算太久,趁他陷得還不深。
我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道:“今世九九所欠你的,九九無以為報,但從今往后,只要流云兄有何事是九九能幫上忙的,九九定然在所不惜。漫說是一身修為,縱是齏身粉骨,九九也絕不退縮!然而……”
我絞盡腦汁的斟酌著每一個從自己口中說出的字,生怕一不小心說錯了哪個,就會傷了我面前的人,這不光是因為他曾舍身救我于水火,還因為,香沉殿那四個丫頭曾說過他是個極不易動心的人,我今番雖不知他是如何對我動的心,但卻斷斷不能口無遮攔,不能使他對情愛的希冀剛一萌芽就被扼殺在搖籃里。
他……值得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思及此,我越發慎重其事,本已尋出了一個婉轉的理由正欲開口,不成想,流云居然猛地施出一股強力,狠狠地將我壓制在了挽瀾殿大開的玉門之上,緊接著,他一手纏上我的腰,一手又滑向我的頸后,不容我反應,一張微帶濕意的雙唇,竟也極快地跟著封了上來。
我瞪大雙眼納罕地看著我鼻尖的這張臉,頓覺一陣發自肺腑的難受。想必這挽瀾殿定是我的不詳之地,我有生以來統共不過失了兩次吻,第一次失在了這破殿后院不說,第二次居然又失在了這破殿的前院,且兩次還都是非自愿的,兩次的對象還都是同一個爹!天,你不帶這么消遣人的!
流云攬在我腰間的手緊了緊,雙眉也擰作一處,看著他的樣子,瞬間便讓我充滿了負罪感。然則,我還是不得不施出一記術法將他推了開去,莫說我從來都只將他看作和顥玉一樣的兄長,縱然是我真的對他有意,我二人也是百般沒有可能的,怪只怪天意弄人,誰叫他偏偏就是落離同父異母的兄臺呢。
流云趔趄一步退到我面前一臂開外的地方,他的臉上,終究還是出現了我最不敢看到的神情,幾分質疑、幾分凄然、幾分失落,讓我看著看著,便不由自主地緩緩地垂下了頭。挽瀾殿內霎時變得異常沉寂,連天際鳥兒飛過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晰,我幾番張口都想打破這讓人窘迫至極的僵局,可幾番卻又不知該說些什么才是好。
如此僵持了好一陣,流云總算張口:“九九,你道我救你,為的就是你的一身修為?為的就是讓你齏身粉骨來報答我嗎?”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我搖了搖頭,聞他又道:“我雖為地君,但我并非是那南海之上的慈航大士,更沒有她的神通和胸襟,若不是我一顆心全都附著在你身上,又怎會甘冒瓜田李下之嫌去救你?難道,我的思量,九九你還是不懂嗎?”
聽著流云這一通告白我不禁啞然,他說的這番話,誠然不如我看的話本里那些個公子們表白時所說的煽情與纏綿,可每字每句卻俱是大實話。我當時只顧著一心想要殺笥婧,竟從未想過這樣多,現在想來,若不是那日香凝出面化解了事故,若我當真是殺笥婧未遂而又被拆穿,那么,彼時尚身為我君上的流云,又焉能脫得了干系?!倘或再被哪個有心之人編排上一兩句,流云豈不就會被眾仙誤當成了幕后主使,我……我如何竟沒想到?
手心出了一層冷汗,這樣一來我更不能跟他回香沉殿了,畢竟總有一天,我就是豁了命也定是要殺了笥婧的,我怎能連累他!
移步到流云面前,我捏了捏他的手心,抬頭道:“流云兄,時至今日,假使你的情意九九若再不懂的話,那便真成了沒心沒肺了。九九今次不能跟你回香沉殿實乃另有他因,與流云兄并無相干的。”
流云抬手替我撥去垂至眼前的碎發,問:“是何事?”
“這個嘛……”
我糾結著,佯裝出一副肅然的神情,道:“相比之下我欠流云兄的雖比較多,但確也因為魯莽而砸了天君與天妃的婚宴,固然我是無意,可過錯終歸是造下了,欠債還債將功補過自是天經地義。況且,我托天君將我帶出遠清苑時也曾答應過他,只有在這挽瀾殿內服侍他一百年,方才算我還清了帳。不過,一百年對于神仙來說還是很快的,屆時等我還清了他,就算流云兄你不來喚我回香沉殿,我也會自己回去的,左右我還欠你一個天大的人情不是?”
“那你為何不先還我?”流云一手搭上了我的肩頭。
這這這……適才,也不知是誰說不要回報的,果然道是:男子靠得住,母豬易飛升。看來此話當真不是戲言!
我裝傻咯咯地笑了兩聲,無意與他計較,回道:“因為我答應天君在先,而且……”
不等我的話說完,流云竟伸出一根手指封在了我的唇上,他專注地看著我,出乎意料地反問道:“九九,你莫不是,也對他動心了吧?”
“啊?”
流云的問題是我始料未及的,起初雖著實讓我吃了一驚,但轉念一想,以他的脾性又如何會輕易將我撇在挽瀾殿,如果我現下默認了,一時看來是傷了他的心不假,可是若能讓他就此死心,那便也不失為一個上策。橫豎我不能連累他,也不能以他想要的方式回報他,倒不如就這樣罷。
我無心傷人卻無奈仍是要傷人,只盼今后某日,那人會明白。
許久,我沒有否認也沒有確認,流云面上逐漸呈現出的神傷,足以讓我愧疚千百年,他搭在我肩頭上的手慢慢滑了下去,黯然道:“為甚?你我相遇原比他早。”
我止不住地一顫,頓覺背后泠然。我不是沒有設想過若早一些認識的是你而不是落離會怎樣,是不是現今一切都會不同?然這只是一場假設不是嗎?事實上,你又怎能比他早?呵,饒是身為神仙又怎么?你我,也不過是這六合大爐之內的一塊銅鐵罷了。
眼前的男子墨發玉簪眉眼醉人,一張面皮雖是生的吹彈可破,但瞧起來卻極是受看,一點也不娘娘腔,只忽然間,他整個人卻似被抽空了氣力一般,看起來遠不復往日的卓朗。我微有些心疼,可心中的意念反之更加堅定,我慶幸自己沒有心軟,不然倒真是害了他。
咬了咬牙,我背過身去緊閉雙眼,終是冷道:“流云兄,風月之事,哪里能算先來后到呢?”
后背突然傳來一陣暖意,流云垂首將側臉貼在我的額際,半晌,澀澀道:“九九,月老閱人無數果真沒有說錯,你……確是個沒心沒肺的。”
聽著他的話我更加不敢睜眼,只能在心底默默地提醒自己,我這是為他好,動搖不得半分!
流云從背后半擁著我,不動聲色。見此狀況,我本道他已了然,不想,少頃聽得他張口,卻是我千算萬算也算不到的結果。
他輕笑一聲,甚是平靜道:“可九九你忘了嗎?我說過我不是那不戰而潰的人,你道如此我便會死心了?你沒心沒肺又如何?我流云縱是將自己的心肺掏給你,也無甚畏懼!”
流云的聲音在挽瀾殿的上空不斷回旋,我的身后卻徒留下一片冷意。再不能拖延了,今天的事發生一次已足夠,我沒勇氣再面對第二次,得知了天機鏡的所在我便立刻回遠清苑,歲月這樣長,流云定是能將我忘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