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掙扎著狠狠地一把推開眼前那人,他竟毫無防備的跌坐在了沙灘上,可是因為力道的緣故,我亦隨之猛地摔了出去。
“竹兒……”落離輕喚一聲,匆匆站起,作一副要扶我起來的形容。
我抬手止住,再不想與他有半分接觸,既而凝神默念口訣,想讓自己從地上站起來,如現(xiàn)下這般未免顯得有些失勢。
然而,當(dāng)我念了一遍復(fù)又念了一遍,那口訣竟是完全無效,我這才曉得剛剛鳳妍給我灌下的藥湯不過僅是能讓我恢復(fù)記憶,眼下我卻仍是凡胎一個,更使不出一絲一毫的仙力。是以我只得強提了一口氣,手臂硬撐著身子方才從地上站了起來。
拍掉衣服上的沙土,我一瞬不瞬地將落離看著,我不懂,分明他心里已有了那舍命都要保護的人,為何還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來招惹我?分明他二人都已到了以身相許的地步,為何還要將我牽扯進去,他不會覺得太擁擠么?!
百思不得其解,我脫口問道:“太子殿下,過往的九萬余年里,小仙自以為從未得罪過你,可是……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落離與我四目相對,若是以前,他的心思即使不說,多半我也可以猜得到,可事到如今我卻再也不敢猜了,甚至曾經(jīng)猜過的那些,我也不知是對是錯!
少頃,他薄唇翕動卻是閃爍其詞道:“不是的……竹兒,這不是你的……”
我正豎著耳朵要聽落離道出個所以然,可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聽一旁的天妃娘娘插話道:“落兒,你讓母妃好生失望,枉你自幼我便與你講了那許多的道理,如今你明知這其中利害,卻又怎可這般糊涂!”
聞言,落離身形明顯一震,旋即轉(zhuǎn)首看向他的母妃,話鋒急轉(zhuǎn)道:“落離不敢,落離已知錯,這便心甘情愿隨母妃回天宮領(lǐng)罪。”
我不由怔住,回想與落離相處的萬余年里也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措的神情,縱是當(dāng)初他與鳳妍之事被我撞破時,也是不曾的。而他說他知錯,這錯又在哪里?是錯在與我相識相處?還是錯在他說要娶我?
“落兒果真最是乖覺懂事,也不為她求情。可是,你當(dāng)知道此事的嚴(yán)重性,更應(yīng)深知你對這六合八荒的意義!”天妃的話說得不徐不疾,但言語間卻自有一種不容置喙的威儀,頓了一忽兒,她續(xù)道:“不過,此事母妃自然不會逼你親自動手,母妃曉得你天生心善,你且回去吧,今日母妃便替你了卻了這一樁事宜。”
天妃話畢,但見落離臉色瞬間煞白,我更是頓覺得一股不祥的預(yù)感在心底里猛然升起。
順著落離的目光我再次朝天妃看去,卻是不知何時她手上已托出了一方物事,那物事上寬下窄,也不知是用何物鍛造,只見其上篆刻著精致的四合云紋,整體看起來像一尊花瓶,可頂端卻又被一翹檐似的蓋體所封,翹檐蓋體下方的鏤空處內(nèi)則仿佛有個虛洞一般,其內(nèi)發(fā)出水藍色的光芒不停洄旋,映照著四周青光一片,若多看兩眼,竟有種要被吸入其中的感覺,我止不住打了個寒顫,立即收回目光。
片刻的闃然,落離緩緩朝天妃身旁行去,離我愈來愈遠(yuǎn),可不知是我眼花還是怎的?竟覺得他每邁出一個步子臉色卻要較先前更加蒼白一分。
在天妃的身旁停住,他轉(zhuǎn)身將我斜睨著,那眼神我瞧著甚是熟悉,大略回想一番,竟與我臨下凡界的前一晚在紫竹林里夢見他時的一模一樣,而他的唇角則更是如那晚夢里的一般,淡淡的噙著一抹笑。
腦海中依稀記得,那日分明是南方地帶酷暑難耐的天氣,然我卻因著落離的那副神情,倒出了一身的冷汗。可如果說他彼時的形容令我驚愕的話,那他接下來所說出的話對我而言,便更無異于是晴天霹靂。
他輕笑一聲,道:“不勞母妃費心,既是我自己犯下的錯,自然由我處理更為妥當(dāng),況且,眼下她不過是個沒有了仙力的凡人,就是想叫她灰飛煙滅,也萬萬不用母妃動如此干戈。”
落離話罷,震驚之感已將我徹底淹沒,我更再難維持清明去思考來龍去脈,只是傻傻地怔在原地。不成想,他們今次竟是為此而來,而令人發(fā)笑的是,最終那個唯恐除我不及的人,竟會是他!
“為什么?我做錯了什么你要殺我?你不是說你從來不看重天君之位的嗎?你不是還說你自始至終心里都只有我一個嗎?”我終是忍不住癡癡地問,現(xiàn)今想來真是愚蠢可笑至極!
落離輕闔雙眸,似看都不愿再看我一眼,半晌,泠然回道:“天下之事,哪有那許多的為什么!多問無益,你放心,我會給你個痛快的。”
“嘶——”
隨著一陣布匹撕裂之聲,一方身影重重的跌落在沙灘上,那人似想也沒想就迅速從沙灘上站起,既而又匆忙地跑到我面前,伸開雙臂將我擋在他的身后。因他背對著我,故而我并未能看到他的表情,只聽得他語氣決絕道:“你、你們休想碰她,我不懂什么神仙凡人,可無論是什么也好,這世上終歸都沒有隨便殺人的道理!落離,你是凡人也好,神仙太子也罷,左右都是你先莫名闖到我家的!先前要娶小竹過門的是你,現(xiàn)在要殺小竹的人竟還是你,我作為她的兄長,哪里能容得你說怎樣就怎樣?”
見此狀,我驚詫的不能自已,面前說話那人竟是方才被掛在畫戟上的顥玉!我不敢置信的將他清瘦的身形轉(zhuǎn)了過來,仔細(xì)確認(rèn)了一遍后問道:“顥玉,你……你怎么會說話了?”
顥玉看著我憨態(tài)可掬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隨即卻勉強笑著答非所問道:“小竹你放心,有我在!”
我不禁微微一愣,不成想,和一個相處了上萬年的神仙之間的情意,竟還不及與一個凡人區(qū)區(qū)二十年的交情來的深厚。
“哼!愚昧的凡人,你道仙界的太子殿下是用來擺設(shè)的嗎?”久不吱聲的鳳妍帶著與先前截然不同的嬌媚嗓音道,只是,她面上呈現(xiàn)出的不屑與鄙夷,卻令她的面孔更加的扭曲。
一旁的天妃神色凝重,手中托著的物事上虛洞之光飛速洄旋,似是要爆發(fā)一般,她看向身側(cè)的落離,開口道:“落兒遲遲不動手是要母妃幫你么?”
“不勞母妃。”落離輕輕搖了搖頭,將目光轉(zhuǎn)向顥玉,道:“顥玉兄,此事絕非是你能插手的,你若自重,還請速速離去。”
我心知自己已躲不過去,但怎的也不能連累了顥玉,是以我使出全身力氣去推攘他,殊不知,他竟固若磐石一般擋在我的面前怎么都不肯離去,末了,我只得扯謊相勸:“顥玉你快走,他們要找的是我,與你無干,此后若你我兄妹還能有緣得見,我定重重謝過這些年你對我的恩情!何況,你根本不必為我擔(dān)心,我眼下雖是凡人,但到底還是神仙轉(zhuǎn)世,多半應(yīng)是能逃過此劫的,你不能同我相比,快走!”
費力說了半天卻絲毫不見他為之所動,我氣急,索性繞到他的身前反將他護著,孰料,他竟突然將我攬入懷中,旋即又一個轉(zhuǎn)身將我死死擋在了身前,我欲掙扎,怎奈他的手臂卻越箍越緊,直到我再也動彈不得,他方在我耳畔輕道:“若今日我能同你一起死了倒也算圓滿,可是,如果這世上當(dāng)真有輪回,當(dāng)真有來世,那么下一世,我絕不會再將你讓給任何人!”
聞言,我狠狠地打了一個激靈,再不做任何反抗。那一刻我覺得,除了耳畔吹過的輕柔海風(fēng)和顥玉懷中隱隱的藤蘿花香,身邊的一切都靜默了。活了這許多年,我方平生第一次知道何為隱忍,枉我曾經(jīng)還是一個神仙,竟連凡人的心思都看不懂!那是怎樣的一種情意才能讓他為了我而舍讓了自己?最后,竟還能為我披上嫁衣!
不過多久,只覺身周的溫暖開始逐漸流逝,顥玉的手臂也緩緩松了開來,我心了然,旋即環(huán)抱著他欲想將他放至沙灘上,可是,就在撫上他的后背時,卻觸及一支長長的物事。我狠心將那物事取下拿在手中,待將顥玉放下再看時,才知道那原是一段白色的鶴羽。
先前早有耳聞,聽說天宮有位女神仙乃是仙鶴所化修為了得,而她從不用別的仙器,因為,單是她所煉化的鶴羽已很是厲害。據(jù)說若被那鶴羽刺中的是個神仙的話,便頃刻間修為散盡,若刺中的是個凡人或妖魔,更是當(dāng)即就要魂飛魄散。只是,我到今日得見才曉得那話所傳非虛,然則沒有料到的是,那女神仙竟就是落離的母妃!
我一手緊攥鶴羽,一手搭到顥玉的耳邊,悄然道:“兄長,若上蒼憐憫,今日能留得我竹紫苒一縷元神不至死,日后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只要能為你報了此仇,我便在所不惜!”
說完,我用手不舍的沿著顥玉的臉頰慢慢滑過,以前我竟從未發(fā)覺他其實也是長得這般好看的,握著他已徹骨冰涼的手,我的臉龐之上有幾道溫?zé)岵粩嗟鼗洌瑳]有再抬頭,我只木然問道:“太子殿下還等什么?”
看不到也不想再看到落離的那張臉,片刻后,只聽他似如鯁在喉般輕喚了一聲:“竹兒……”
我苦笑不應(yīng)。
霎時,但聞落離一個“破”字脫口而出,一束白光便向我襲來,彼時,我只覺全身上下抽筋裂骨似的疼痛,好在并未維持多久,我便徹底人事不省了。如落離所言,他確實給了我一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