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vid,David,你是在吃醋嗎?不要啦,你知道的,在我眼裡,你就是世界上最英俊,最紳士,最最最最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男人。”一個嬌柔的聲音把陳越從沉思中喚醒,他有些恍惚,啊,十年了嗎?十年前發生的事情,怎麼就好像還在眼前?他擡頭看了看周圍。
裝潢高雅的咖啡廳裡瀰漫著咖啡特有的香氣。特別挑高的屋頂上是白色的石膏雕塑,丘比特頑皮地舉著他的小箭,箭頭正對著陳越的後心。
坐在陳越前面的女郎一頭長卷發,身材纖儂適中,身上穿著黑色的襯衫,頸間繫了一條LV的小圍巾。光看背影就是一位時髦漂亮的女郎。
二十八歲的陳越已經完全脫去了少年的稚氣,不再是陽光逼人的摸樣,打著少量髮膠的簡潔的頭髮,簡單的一件粉藍襯衫,氣質沉穩儒雅,比年少時的他更顯得迷人。
陳越牽了一下嘴角:“怎麼會?我對自己那麼有信心。”
女郎 “咯咯咯”地笑了:“Henry就是送一千朵玫瑰也比不上你送的一朵。何況他真老土,只送了999朵呢!”
陳越又笑了一下,他拿起咖啡茶勺,突然手滑了一下,茶勺掉在碟子裡,發出 “鐺”的一聲脆響。
女郎吃了一驚,然後又笑了,拿起茶勺溫柔地幫陳越攪了攪咖啡:“行了,寶貝,要不要我餵你呀?”
陳越笑著,端起了咖啡,喝了一口。
女郎從包裡取出了一本雜誌:“陳越,你看,哪一件漂亮?我一定要穿你最喜歡的那一件。”
陳越用左手扶了扶右手的手腕子,把雜誌拿過來翻看著:“青雅,這些婚紗都那麼貴,就穿一次,你不覺得浪費嗎?”
青雅嬌嗔地說道:“嗯?怎麼會呢?說實在的,陳越,你說這種話真的不符合你這麼貴氣的形象唉。”
陳越笑道:“只能說你被我的形象騙了,再次提醒你,你心中的那個我也許根本不是我。”他有些無聊地又喝了一口咖啡。
青雅突然站起來,索性坐到陳越身邊來。她有一張輪廓分明的臉,英氣中帶著嫵媚。她一把挽住陳越的手,把頭倚在陳越的肩頭:“後悔?我纔不會,我天天都怕你後悔,不要我了。咱們什麼時候結婚?八一好不好?有兩個月的時間準備。”青雅一臉期待地看著陳越。
陳越看著青雅熱情的臉,想起飛機上她迷迷糊糊說的那句話,心裡一暖,伸手摟住她的肩膀:“有點趕吧?十一比較好。我父母也需要安排美國的工作才能抽時間過來。”
青雅張口嘴,呆呆地看著陳越,陳越伸出手,把她的嘴合上:“女孩,別讓我看見你的喉嚨。”他頓了一頓:“還有你的口水。”
青雅突然把頭埋在他的胸前,語帶哭腔地:“原來真的有夢想成真這回事!我……我都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向你求婚了。我……不是在做夢吧?”
陳越低了頭,又啜了一口咖啡,淡淡一笑:“不是的,夢……”他的眼前又掠過飛機上飄過的影子:“……總有醒的時候。”
青雅有些迷糊:“什麼?”
“沒什麼。婚禮的準備……”
青雅說:“你放心!其他的事我都會搞定的。你只需要做兩件事。知道是哪兩件事嗎?”
陳越搖頭:“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永遠都是不知道!你還小嗎?二十七了?高矮胖瘦你都不滿意,究竟要什麼人你才滿意?啊?” 戴敏琴氣呼呼地數落完女兒,端起桌上的水杯咕嘟嘟地喝了一大口。
二十七歲的戴戴坐在沙發上低著頭不吭氣。她太瞭解母親的脾氣了,知道她的火就像一陣風,讓她刮過去就行了。戴戴穿著一條家居的裙子,白色的底,粉藍色的小花兒零零散散地灑在裙襬上。頭髮長長直直的,柔順光滑,氣質溫婉如玉,像是古代仕女畫中走出來的。
戴敏琴見她不說話,氣更是不打一處來:“你到底想怎麼樣?這個小劉條件這麼好,無論是他家裡還是他自己,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不行,今天你不說,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戴戴看著母親生氣的模樣,心裡覺得很對不起母親:“對不起,媽。我真的不知道,不是故意的。”
“不知道,你就拒絕人家了?處一處才能瞭解彼此啊。”戴敏琴坐到戴戴身邊。
戴戴:“我怕耽誤人家。”
戴敏琴戳了一下她的額頭:“耽誤你個頭!你也老大不小了,也出去工作了,怎麼還這麼天真呢?大家彼此處一處,時間太短,彼此不瞭解嘛。瞭解了是分是和,都是正常的,怎麼能說耽誤人家呢。不行,這次真的不行。主任很不開心,這樣媽媽在單位也很難做啊!你必須跟小劉處下去。”戴敏琴將一張電影票拍在茶幾上。
戴戴看著那張票,還有一邊怒氣衝衝的母親,她伸手拉住母親的手:“媽……我……。”
戴敏琴甩開她的手,衝進了自己房間,房間裡傳來壓抑的哭聲。
客廳裡,戴戴聽著母親壓抑的哭聲,眼裡也慢慢涌上了淚水。
“行,我聽你的。”陳越聽完青雅的兩個要求,笑著說。
“那你重複一下!”青雅撒著嬌。
“第一,幫你選一件最漂亮的婚紗。”
“第二,和你照一套最藝術的婚紗照。”
“我這個新郎當得太輕鬆了。還有什麼要我做的嗎?”陳越有些歉意地對青雅說。
青雅將頭靠在他的肩上:“我就想寵壞你。在你心裡,我也許當不了最好的女人,但至少,我可以成爲對你最好的女人!”
“你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女人。”
青雅不依了,不開心地嘟著嘴:“那誰是最好的女人”
陳越笑笑沒有回答。
燈下,戴戴打開了筆記本,那張大合影裡,陳越的臉突然模糊起來,戴戴伸手抹了抹眼淚。她拿起剛纔母親給她的電影票,伸手想要撕掉,終於嘆了一口氣,又放下了。
燈下,陳越拿出了那本相冊,他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戴戴的臉,不捨地嘆了一口氣:“再見!”陳越合上了相冊,也閉上了眼睛。
“向大家宣佈一個喜訊!經過我不屈不撓的求婚,我男朋友終於答應跟我結婚了!”青雅在男人免進酒吧裡,開心地向衆朋友宣佈。
大家開始起鬨:“青雅,你太不夠意思了,都要結婚了,我們還沒有見過!你太不拿我們當朋友了吧!”
有人開始嚷:“曉洋!你的生意來了!”
二十七歲的曉洋坐在吧檯邊,翹著腿,一手端著酒杯笑道:“大家不要怪人家青雅,不是有句話,叫防火防盜防閨蜜嗎?青雅是這句話的忠實信徒!說不定青雅連婚禮都不想辦,怕我們一班色女來個當衆搶親呢!”
青雅走過來:“錯!我追了他7年才追上,又花了2年才求婚成功,你們就是有這個毅力也沒有這個時間。”
“那你怕什麼?”曉洋問。
“我怕你們見了他跟我比,以後都找不到老公!”青雅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豪爽的喝了一口啤酒。
“太誇張了吧?”衆人起鬨。
只有曉洋沒有。不知道爲什麼她想起了戴戴。如果高中的時候沒有遇見陳越,戴戴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跟誰也無法戀愛吧。
曉洋的電話響起,她拿起一看是戴戴,立刻接聽:“袋子,我現在跟一幫朋友在酒吧,鬧得很,你等一下,我到外面跟你說。” 曉洋一邊說著,一邊起身,朝外走去。
陳越在家裡的陽臺上,手機響起,他拿起一看,是李佑。
“這麼晚,什麼事?”
“恭喜我啊!你這個禍害終於被青雅綁走了!”
“我不知道你這麼恨我?”
“當然,從中學開始,在你身邊,知道我遭受了多少挫折嗎?幸好,你小子也栽過一回……”
李佑突然後悔自己一時嘴快。陳越沉默。
良久,李佑嘆了一口氣:“唉,我說,你不是到現在還……你想清楚了嗎?你真的想跟青雅結婚嗎?”
“真的可以心裡一直愛一個人,然後跟另外一個人談情說愛嗎?”戴戴說的這句話,十年過去,他依然一字不漏,記得清清楚楚。 “我可以嗎?”陳越自己問自己,卻沒有信心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
“喂喂!”電話裡傳來李佑有些擔心的聲音。
陳越輕輕地:“別擔心,我已經說過再見了。”他掛斷了電話。
酒吧外面有一個小花園。曉洋找了張椅子坐下。
曉洋笑:“戴戴,我們真是心有靈犀,我剛剛纔想到你…… ”
戴戴:“怎麼了?”
曉洋:“有個朋友要結婚了。”
戴戴站在自己家的陽臺,她嘆了一口氣:“結婚?跟我有什麼關係?我連戀愛都不行。曉洋,你說,我是不是得了戀愛絕育癥啊?”
曉洋:“戀愛絕育癥?不是戀愛免疫癥嗎?”
“愛情是兩個人感情上的孩子。我跟誰也生不出這個孩子來……”
“哈!虧你想得出。依我說,你得的是死不撒手癥!”
“什麼?”
“還記得泰坦尼克嗎?你就是手裡死死地還握著一個人,所以騰不出手去握別人的……”
“怎麼會忘記……只是我手裡抓的不是一個人。”
“那是什麼?鬼?”
“影子。”
“影子?什麼影子?”
“陽光的影子。”
“你說話越來越玄了,我看你還是趕緊接受文林得了。再下去,我怕你……”
“他……就像抓不住的陽光的影子,雖然什麼也抓不住,但是感覺暖暖的,讓人不想放手。”
“你真是走火入魔了。確實該治治了。”
“你說,他現在會有女朋友嗎?”
“他當年就那麼招蜂引蝶了,現在肯定更是……”
“你知道我父母的事。我死也不會去做三。所以……”
“懂!你就是要把自己送進強制戒毒所。”
“知我者曉洋也,我一定會對別人的男人放手。”
“你以爲他現在不是別人的男人?”
“就算是,我也沒有看見,所以……心裡……。”
曉洋沉吟半晌:“那我們就把他找出來,讓你徹底死了這條心!”
“怎麼了?我要結婚,你怎麼喝得醉醺醺的?”陳越遞給坐在沙發上的李佑一條熱毛巾,不明白他大半夜地跑來做什麼。
李佑胡亂擦了一把臉,將毛巾隨手擱在一邊:“剛跟客戶喝完酒。想想你突然掛了電話,我怕你小子想不開。”
陳越扭開頭笑了,他撿起毛巾打了一下李佑的臉:“我有什麼好想不開的。青雅這樣的女人就差沒把心掏出來給我吃了。”他靠在沙發上。
李佑坐直了身體:“其實我給你分析了一下。你丫就是不服氣,你丫看上的第一個女人居然被文林那小子捷足先登了。擱現在,她們倆要是這麼並排站在這裡,你沒準看都不會看她一眼,就跟青雅走了。真的!”
陳越沉默了一會:“青雅真的是個……完美的女人。”
李佑拍著他的大腿:“是吧?你心裡要是過不去這個坎,真的對不起人家青雅。”
陳越慢慢地說:“會過去的。我保證。”
李佑看了他一眼,這個世界可能沒有任何一個人比他更瞭解陳越:“找到她,跟青雅結婚之前,我跟你一起找。沒準現在人家已經結婚了,孩子也有了,你不死心也不行了。”
陳越的表情一僵,結婚生子並不是完全不可能。他也想象過,她這些年會交幾個男朋友,還是,仍然跟文林在一起。
李佑看了他的表情,撲過去抓住了他的衣領:“喂!你丫醒醒,說你能過去,鬼他媽纔信!”
陳越冷冷地站起來,一把推開他:“我說能過去就是能過去,從今天起,我會忘了她,一心一意跟青雅在一起。”他衝進臥室,拿起他剛纔看的相冊,回到客廳裡,當著李佑的面,打開相冊,想抽出那張他看了無數次的合影。可是手指似乎不聽使喚,抽了幾次都抽不出來。他火大地把整本相冊狠狠地朝牆上摔去。
李佑走過去撿起相冊。看著那張照片,照片下寫著 “1998年行之中學校級三好學生合影 ”,他一眼就看見了戴戴,因爲戴戴的臉上,那塊塑料薄膜似乎被手指摩挲過很多遍,鬆懈成了一個小坑,不像別的地方緊緻光滑。
他擡起頭,陳越已經走了過來,一把奪過相冊,猛地伸手抽出了照片,李佑還沒來得及阻止,照片已經被撕成了兩半,陳越似乎覺得還不夠,他狠狠地將照片團作一團,扔在地上:“你滿意了?”李佑的酒徹底醒了,看著地上團在一起的照片,沉默了一會兒,拍了拍陳越的肩膀:“你去睡吧。這兒我收拾,今兒晚了,我就跟你這沙發上躺一宿了。”
夢。17歲的戴戴穿著一條粉藍色的連衣裙在等公共汽車。可是每一輛汽車都一駛而過,戴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終於又來了一輛紅色的公共汽車,戴戴自言自語:“不行,這一輛我一定要上去,不然就看不到陳越的球賽了。”可是公車並沒有減速,戴戴突然衝出了馬路,想要攔住公車,公車巨大的車體仍然沒有停,朝戴戴直直地呼嘯而來。車裡駕駛座上是戴敏琴驚駭的臉。“啊啊!”戴戴拼命地叫喊,喉嚨裡發不出聲音,半天,終於叫了出來,戴戴也從噩夢中醒了,她氣喘吁吁,看著周圍,一片黑暗。臥室門突然開了,穿著睡衣的戴敏琴出現在門口:“戴戴,怎麼了?做噩夢了?” 戴戴的眼睛裡都是淚水,把頭縮進了被窩一點,聲音不穩地:“沒事,媽,做了一個夢,醒了,您去睡吧。”戴敏琴擔心地看著她,轉身拉開門走出去,門輕輕地合上。戴敏琴的聲音從門外悠悠地傳來:“那個小劉,你要是實在不喜歡,媽也不勉強你了。啊?”臥室裡戴戴聽見這句話,捂著嘴淚如泉涌。
行之中學校長室,有人敲門。當年的教導主任,如今的馮校長擡起頭:“請進。”
李佑的臉出現在門邊。馮校長吃了一驚。
李佑笑道: “馮校長!您還記得我嗎?”
校長板著臉:“廢話!每年畢業那麼多學生,我記得誰是誰?”
“啊,不是我說您,您老的記性也太差了。連我這麼出類拔萃的學生都忘記了。”李佑嬉皮笑臉地晃進辦公室。
校長忍不住笑了 “你這個李佑,這麼多年還是那麼貧。”
“哦也,馮老師,我就知道您不會忘了我的。您真是與時俱進,都會跟學生開玩笑了。”李佑挽住了校長的胳膊。
校長看他一眼:“你現在還是學生嗎?我要出門開會,咱們邊走邊聊吧。”
此時,戴戴剛從公交車上下來,準備從斑馬線穿過紅綠燈。她看著近在咫尺的學校大門,心已經開始跳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