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亮從天波楊府出來,仍回到雙福茶館旁邊的客棧里,見洪五依然呼呼大睡,當即解了他的睡穴,洪五一看眼前竟然是陳亮,不由滿臉的驚恐,陳亮和顏悅色道:“莫要害怕,方才我扮做你的樣子去辦了點事情。”
當下將今天發生的事情撿大概講了一遍,洪五聽得只是不停點頭。陳亮從腰里摸出兩綻金子,約莫有二三十兩,交到洪五的手上:“這些錢你先收著,不要再回風雷幫了,出了京城向西北走,越遠越好。”
洪五囁嚅著道:“那,那,那蔡舵主那邊……”
陳亮暗道這洪五倒是十分忠厚,溫言道:“蔡舵主那邊我自然會說與他知曉,你如今已成了天師道頭號要對付的人,現在我幫危機四伏,人人自身難保,無法護得你周全,所以我要你離開京城避一避,等風頭過去了,自然會招你回幫。”
洪五磕頭離去,陳亮定了定神,看看外面天色已暗,依然扮做洪五的樣子,起身向郭子銘府上行去。只見郭府門上已懸掛起黑紗燈籠,隱隱聽到里面郭夫人略帶沙啞的聲音道:“吳嫂,你歇息去吧,我獨自在這里呆一會兒。”
陳亮心頭砰砰直跳,多少大場面自己都經歷過,從來泯然不懼,但眼前乃是過世郭大哥孀居的寡嫂,如若被人發覺,那還有何面目行走江湖,想到此處,陳亮手心滿是汗水,強自收斂心神,縱身躍上了郭府院里的一棵大槐樹枝頭,定睛向屋內看去。
只見郭夫人一身素裝,臉色雪白如紙,頭上插著一枝白花,呆呆地望著桌上的一對蠟燭正自出神,眼框微紅,顯是剛剛哭過,便如一枝帶雨的梨花,更增俏麗。陳亮低伏了身形,將郭府上下看了個清楚,郭子銘的喪事一如他生前習性,也辦得甚為簡陋,丫鬟婆子們都已回去休息,只留了郭夫人一人冷冷清清地在守靈,陳亮心中不由一陣酸楚。
夜色漸深,寒意漸濃,一陣勁風從半掩的房門中呼呼吹過,將那對蠟燭吹得明滅不定,郭夫人渾若未覺。陳亮一呆,心道郭夫人如此傷心,這般不顧寒風,身體非要大壞不可。
驀然畢剝一聲輕響,其中一根蠟燭爆出一串燈花,郭夫人終于從癡迷中醒轉過來,起身走到房門處,伸手按住了門環,陳亮心道她要掩上房門,不由暗暗出了口氣,哪知郭夫人竟然沖外面招了招手,陳亮只道形蹤已露,這一驚非同小可,登時寒毛倒豎,險些叫出聲來。
正在這時,從屋頂上悄聲無息地跳下一個人來,探身進到了屋內,郭夫人隨即掩上了房門。陳亮只道是自己眼花,揉了揉雙眼,只見窗戶上依稀是兩個身影!陳亮驚駭無比,沒想到這位外表看似柔弱的郭夫人,竟然趁丈夫尸骨未寒之際,與人偷偷約會!
陳亮強自按捺胸中怒火,從樹梢上悄然縱下,摸到窗戶邊,用手指蘸了唾沫將窗紙捅破,往里一看,只見郭夫人似笑非笑地坐在桌邊,身前站著一個高大的漢子,背對著窗戶,雖然看不到臉,但背影甚為熟悉,陳亮極力思索,但苦于只看到一角,一時想不起來到底是誰。
郭夫人輕輕地抹了抹額上的云鬢,用手支住香腮,歪坐在椅子上,秀麗的臉龐給燭光一映,有一種說不出的嫵媚,與平日的端莊秀雅大相徑庭。郭夫人沖著漢子柔聲道:“我尋思著,你也該來了。”
那漢子遲疑了一下,終于開口:“嫂嫂,今天我來是想問一下,郭大哥是怎么被害的?”此言一出,陳亮在窗外氣得險些暈倒,聽聲音,那漢子竟然是風雷幫新任的幫主,“翻天鷂子”于一鳴!
郭夫人目光流轉,眼中便似要泛出水來:“喲!怎么又叫起嫂嫂了!那奴家該怎么稱呼你呀?是于幫主呢,還是于大哥,還是,還是小冤家呢!”郭夫人說到“小冤家”三個字時,語氣陡然轉為幽怨,一雙妙目凝視著于一鳴,便似有無限苦楚,讓人情不自禁地心生憐愛。
于一鳴微微低下了頭,不敢與郭夫人的目光相遇,低聲道:“以前的事請嫂嫂莫要再提了,今天有些事情要向嫂嫂問個清楚。”
郭夫人霎時面如寒霜,冷哼了一聲:“于幫主是升了官了還是有了新歡了,對奴家這舊愛棄若蔽履,一點兒也不念舊情!”
于一鳴被郭夫人嗆得臉一陣紅一陣白,急忙解釋:“小憐,我不是這個意思!”
郭夫人聽于一鳴叫起自己的小名,顏色稍緩:“奴家還以為你忘了我叫什么來著,看來你還記著哪,小冤家!”說著起身走到于一鳴身前,伸手勾住了他的頸項,斜偎在他懷里,于一鳴遲疑了一下,終于還是伸手攬住了她的柳腰。
郭夫人嬌聲道:“冤家,白天來的時候怎么一眼也不看奴家,你好狠心哪!”
于一鳴苦笑道:“白天兄弟們都在,我怎敢造次。”
郭夫人嗤地一聲輕笑:“那你現在怎么還不敢?”這句話便似有千般誘惑,萬般魔力,就連窗外的陳亮聽著都怦然心動,暗道這郭夫人好不要臉,竟然如此無恥。
果然于一鳴身子微微顫動,顯是在極力克制內心的沖動,最后終于伸手抱起了郭夫人,陳亮只道二人要去行那茍且之事,急忙移開了目光,哪知于一鳴卻將郭夫人依舊放到了椅子上,向后退開三步,顫聲道:“小憐,我今天來只想問你一句話,郭大哥被害,與你到底有沒有關系?”
此時乃是寒冬臘月,陳亮見于一鳴頸上全是汗水,暗道英雄難過美人關,此話果然不假。
郭夫人卻沒有再生氣,悠然道:“你是想要有呢,還是想要沒有呢?”
于一鳴大急,上前一步道:“小憐,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我輩行走江湖,做的都是英雄好漢的勾當,如此天誅地滅之事,絕不可為!”
郭夫人冷冷地道:“那你睡了你大哥的老婆,便是英雄好漢行徑麼!”郭夫人本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向來溫爾文雅,如今她突然說出如此粗俗的話,于一鳴大為震驚。
郭夫人見他又驚又怒,倒也不敢再挑逗,柔聲道:“于大哥,我夫君武功高強,我一個弱女子,又能拿他怎么著!”
于一鳴長出了一口氣,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吶吶地道:“沒有就好,沒有就好!”
郭夫人從抽屜里取出一個紅木匣子,交到了于一鳴手里:“于大哥,你的千年山參,心意奴家領了。奴家知道你送顧幫主這么珍貴的禮物,其實是想讓他轉送我夫君,想醫治好你我夫君的內傷,可是生死有命,我夫君是無福享受了!”說著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于一鳴看著郭夫人微微聳動的香肩,終于還是走上前去,伸手按在了她的肩上,郭夫人順勢把頭埋在了于一鳴懷里,低聲嗚咽,于一鳴無可奈何地長嘆一聲,似有無限落寞。
窗外的陳亮見郭夫人把于一鳴玩弄于股掌之間,暗暗焦急,暗罵于一鳴草包,從郭夫人此際的言行舉止來看,郭子銘的死不是與她沒有關系,而是肯定大有關系!自己平日里很少注意過這位千嬌百媚的郭夫人,誰知她心計竟然如此之深,暗藏不露。
屋內郭夫人“唔唔”了兩聲,兩手繞過于一鳴背后,環在了他腰間,陳亮實在看不下去,返身又回到了樹梢,他打不定主意是否下去揭穿兩人的**,兩人一個是自己昔日的好兄弟,一個是已過世的郭大哥的遺孀,他確實很難選擇。
突然陳亮眼前一花,一個又瘦又小的黑影跳進了院子里,沖郭夫人房中“嘿嘿”冷笑了兩聲,緊接著“撲啦”一聲,屋內的蠟燭霎時被擊滅,漆黑一團,片刻之后,傳來郭夫人顫抖的聲音:“是誰?”
黑影又冷笑了兩聲,不緊不慢地道:“于幫主,你就出來吧,葛某已跟了你一路,你又能躲得了幾時?”正是天師道的護壇使者葛圖漢!
此時郭府便像死一般寂靜,靜得連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陳亮屏住了呼吸,暗道于一鳴在屋里定是倍受煎熬,而葛圖漢卻是好整以暇,一幅成竹在胸的模樣。
果然屋門啟處,于一鳴從屋里慢慢走了出來,臉色難堪之極,每邁一步,便似有千鈞的阻力。
葛圖漢哂笑兩聲:“呵呵!風雷幫的新任幫主果然體察下情,連屬下的娘子也不放過,也要好好慰勞一番!”
于一鳴臉脹得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寒聲道:“請問閣下跟于某到這里是什么意思!”
葛圖漢叉手而立,打了個哈哈:“意思麼倒沒有,只不過我想風雷幫的四位長老,對此事倒覺得很有意思!”
于一鳴眼中似要噴出火來,臉上布滿黑氣,葛圖漢悠然道:“想動手麼于幫主,莫說你不是我的對手,便是你能打得過我,這一動手,全城的人就都知道了,于幫主您和與已故郭幫主的夫人,竟然還有那么一腿!”
于一鳴給葛圖漢說中心事,登時氣泄了,顫聲道:“請問葛使者找于某有什么事?”
葛圖漢哈哈一笑:“果然夠爽快,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這是一顆張天師特制的正一清心丹,于幫主服了之后,葛某拍拍屁股就走人!”說著從腰間摸出了一顆火紅的藥丸,托在手掌之中。
“于大哥不要!”郭夫人驚叫一聲從屋里沖了出來,扯住于一鳴的衣袖。
葛圖漢獰笑道:“臭小娘倒還知道心疼野漢子啊!這顆正一清心丹可不是誰想吃就吃的,張天師看得起于幫主才給了這么一顆,一般人想吃還吃不上呢。”
于一鳴盯著葛圖漢手中火紅的藥丸,臉如死灰。葛圖漢把藥丸向上拋了一下,道:“放心吧于幫主,絕對不是毒藥,服了之后還能功力大增呢!只不過藥力太強,以后每年都要服用一次,方有奇效。”
于一鳴額上汗水涔涔而下,他知道天師道此舉絕沒有安著好心,但爾為刀俎,我為魚肉,眼下形勢容不得他再做選擇。于一鳴伸手接過了藥丸,郭夫人扯緊了他的衣袖,顫聲道:“不要……”于一鳴咬了咬牙,推開郭夫人的手,將藥丸一口吞了下去。
葛圖漢哈哈大笑:“夠爽快,于幫主,咱們后會有期!”說著縱身躍出了郭府,消失在夜色之中。
于一鳴靜靜地站在院子里,呆若木雞,郭夫人卻不敢再上前碰他,輕輕地道:“于大哥……”于一鳴身子突然抖了一下,長嘆一聲,比前一次的長嘆更為落寞,聲音有些哽咽:“小憐,我去了。”縱身躍上了院墻,身子停頓了一下,回頭望了郭夫人一眼。
郭夫人急道:“冤家!”但于一鳴恍若未聞,依然躍下院墻而去,郭夫人身子一晃,險欲暈倒,她強自立穩了身形,怔怔地站在院子里,似是傷心欲絕。
驀然,樹梢上的陳亮發現,郭夫人的嘴角,竟然浮起一絲詭異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