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中天,船上的工匠們陸續上了岸。
慈善姑姑給船上的二副,她的妹夫斯塔布送來了一頂睡帽,給另一位送上來一本《圣經》,然后坐著捕鯨的小艇上了岸。
“裴廓德號”就要起錨了。
法勒和比勒達從船長室里走了出來,法勒對大副說:
“怎么樣了,斯達巴克,亞哈船長剛才說不需要什么東西了,你把大家集合起來吧!”
“好啦,斯達巴克,執行使命吧!”
比勒達幫著腔。
這兩位語氣強硬、威風凜凜,儼然是船上的最高指揮官。可真正的指揮官——亞哈船長到現在也沒露面。
這在普通的商船上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因為船只啟航離港用不著船長做什么具體的指揮,那是領港人的事情。他們只要坐在船長室里就可以了,而事實上他們已經是這樣,在船長室里和自己的親人做著告別的交談,直到親人們坐上小艇和領港人一齊離開大船為止。
“嗨,斯達巴克先生,讓他們到船梢兒來,這些狗娘養的!”
法勒船長催促著看樣了有點懶懶散散的人。
“拆掉那個破棚子!”
這個命令是同“起錨”一樣重要的命令,“裴廓德號”三十年來每次出航都是如此。
“轉絞車,起錨!快!快!”
這是第三道命令。
三道命令一下,大家忙碌了起來。
按照慣例,起錨時,船頭是領港人的位置。可此刻法勒和比勒達兩個人并肩站在那里。他們倆也是這個港上領有執照的領港人,不過他們從不為別的船領港,所以有人懷疑他們所以要做領港人,不過是想為“裴廓德號”節省一筆領港費。
隨著絞車的轉動,鐵錨被緩緩地從水里拉了起來。比勒達全神貫注地盯著這個過程,嘴里哼著一首凄婉的曲子。
水手們也在唱歌,不過不是離別的凄涼之作,更不是圣歌,而是一首關于一個什么港上的姑娘的歌。
法勒現在站在船尾,他沒唱歌,他在不停地吼叫,讓人擔心船還沒出港就會讓他給罵沉了!
我靠在船舷上,很自然地想歇一歇,可還沒回過神兒來,屁股上就挨了重重的一踢!
“混蛋,在商船上你就是這么干活的嗎?”
他對著我破口大罵,馬上就又扭向了別的水手,不依不饒地吼著。
“使勁絞,笨蛋!”
“絞呵,你,刮荷格,你這個紅胡子鬼,絞啊!”
他邊說邊走,腳落在幾乎每個人的屁股上。
在比勒達船長的歌聲中,在法勒船長的叫罵聲中,“裴廓德號”起了錨,揚了帆,駛上了荒涼的大海。
時值隆冬,圣誕節將至,船舷上的冰欄,像一排大白象牙,在月光中閃著冰冷的光。
海浪滾滾
遠離了家鄉
綠茸茸的田野
仿佛猶太人心中的圣地
約旦河啊,
奔流不息
比勒達船長凄涼的歌兒顯得十分動人,盡管冰冷的海上寒風刺骨,我還是感到了一陣內心中的輕松。
春意朦朧,萬物復蘇,鶯飛草長的幻象出現在我的頭腦中,讓我沉入無比甜美的憧憬或者說回憶之中。
大海的胸膛遼闊了起來,領港人已無存在的必要了。比勒達和法勒要下船了,一直跟在船后面的小艇靠了上來。
兩個人在遠離船的最后時刻,依依不舍地在甲板上徘徊,看看這兒,摸摸那兒,瞅著這艘投入了他們畢生積累的財富的大船,他們實在不忍離開。
比勒達一會兒下到甲板下面的船長室道別,一會兒又跑到甲板上來不放心地審視一遍所有的設備,一會兒又站到船頭上,遙望茫茫無際的大海,然后機械地撿起一根繩子頭兒,拴在了桅桿上,繼而猛地抓住法勒的手,表情復雜地看著他的伙計。
法勒的態度一向有哲學的味道,不過此刻他的眼中也飽含了淚水。
經過一陣惶惶然的忙碌,兩個人逐漸平穩了下來,法勒以一種無比堅定的口氣說:
“比勒達,咱們該走了!老朋友,咱說一聲再見吧!小艇靠上來了。”
“嗨,再轉一轉立桅下帆!”
“再見,斯達巴克先生!”
“再見,斯塔布先生!”
“再見,弗拉斯克先生!”
“三年以后見,三年以后的今天,我在南塔開特請你們吃晚飯!”
比勒達嘴里不停地叨念著:
“愿上帝保佑你們,愿你們擁有陽光——那樣的話亞哈船長就可以到甲板上來了!”
“千萬要小心啊,大副二副三副你們要負起自己的責任啊,不可瞎撞,不可亂沖!”
“還有你們這些標槍手,要知道,現在好木板比去年漲了百分之三啊!”
“斯達巴克先生,別讓桶匠們糟踏咱們的板子啊!”
“縫帆的針在那只綠櫥子里!”
“主日時千萬要謹慎啊,不能捕得太多!不過平常可千萬別錯過上天給的機會啊!”
“對了,斯塔布先生,蜜糖桶有點漏了,趕緊修一修!”
“還有你,弗拉斯克,靠岸的時候,別總和女人勾勾搭搭的呀!”
“好啦,再見啦!艙里的那些奶酪別放時間太長了,要不就壞了!還有牛油,兩毛錢一磅呢!特別是……”
“夠啦,比勒達,別哆嗦了,走吧!”
法勒催著他,兩個人翻過船舷,跳進了小艇。
小艇迅速和大船拉開了距離,潮濕的海風夾著幾聲海鷗的鳴叫在空中掠過,我們高喊了幾聲,隨著大船,沖入了茫茫的大西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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