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有什么憑證認定蕭泓一定不會被貶?
言家人詢問未起,江暮抬眼看向小院,靜悄悄的,又有人輕輕叩門。
又是哪個?不是什么要緊的,外面的侍衛不會一再騷擾。黑虎前往打開,領進了一位,是廳堂中都識得的監察司的吳源吳大人。
邁進廳堂,吳源概不得罪,起手抱拳,左右迎合了下,道:“傳王上口諭,監察司護送揚州言氏一族全部搬入內城宅邸。”
口諭?搬家?啥意思?
不等相問,傳完口諭的吳源直接解釋道:“今早在風華樓輕蔑皇恩而入獄的一十二人在刑部大獄全部被毒殺,送飯之人也當即自盡。刑部正在搜查,想必不會查出什么。”
聽了這話,言家頓起凜然,果然蹊蹺,還真有人想要置蕭泓和小三于不覆?究竟是誰啊?
江暮直接發問,道:“蕭泓呢?還在兵部?”
“蕭大公子不虧是京中知名的明眼人,人沒進兵部,稍覺不對,當即就嚷嚷著要向天請罪,自縛跪在殿。念及其忠貞堅決,宮內著他回府反省,明日再行回話。”吳源轉目看向言家小三,道:“看來蕭大公子看準了今日風華樓變故,要從士林們的言論著手了。”
說著此言,吳源并沒有戲謔之意,還有幾分贊許。士林勢力是隱性的,素來標榜陰陽合德天倫六禮之學,明日風聲一起,士林將理虧之甚,真真是乘虛而入的好時機。
均為小覷了蕭泓而吃虧了的言家人都偏過頭看向江暮。一聽了那些被毒殺的儒生,江暮卻提起蕭泓,似乎江暮對人在兵部的蕭泓有些……不放心。為什么?有什么原因嗎?
“自進京起,就一再聽聞蕭泓是王上看重的新貴,本還不以為然,看來是真的了。”江暮掃視了一下吳源。
“是。”品階不低的吳源面對沒有什么品階的江暮,行事回話皆有下位者的謹慎。回完話,即出了內院,在外院候著。今日,言家全部要搬進內城去,宮內已經傳了口諭,容不得更改。
眺看合上的院門,得到了確認的江暮淡然。本來他確實沒把武學造詣中資之才的蕭泓放在眼中,直至前日在太醫院府要教訓蕭泓之際,落于下風的蕭泓放棄配劍拿起長戟迎戰之際,江暮才確定,蕭泓確實是傳聞中被潛心栽培的新貴。橫掃千軍之勢的槍法乃是縱橫沙場的正統槍術,沒有十年之功是難以達那樣火候。一個出生在士族,卻立志走很難出頭的武舉之路,且早早就在宮廷內行走,當初小覷了此人,實屬大錯。
“在往后五到十年之內,就算朝廷屈膝乞和,也會保得邊疆無大戰。無軍功建樹,再得皇恩,也不可能立足于被北方士族把持的軍帳。王上不會讓精心調教的人才湮滅的。”江暮言中有些譏誚。
“被北方士族把持的軍帳?”看著江暮,在字里行間捉到些許話鋒,言耀輝想起在揚州永固曾經所說的一句“江氏就是在塞北之外至關重要的勢力”,瞬間頓悟。言茂也凝視著江暮,滿目肅靜。立于言茂身后的珍娘抬眼靜靜注視著江暮,目光欣然。挨著父親的小六聽了江暮這話,斜著眼睛哼了一聲,塞北江氏的存在,就是為了消減北方門閥士族的利器,若非如此,一個為兵部馴養軍馬的區區江氏憑什么越過官家掌控北地的鹽、鐵這些國之商路。此時,黑虎轉身出一廳堂,按著刀柄守在院中;乖乖挨著三少身邊的銘文眨巴著眼睛,選擇了繼續乖乖著。
看京中無數豪門在雷霆一怒中灰飛煙滅,看似在王權之下,利丸無往不利,其實,根本就不是這么回事。
和靠著皇恩飛黃騰達的京中外戚不同,北方權族多半是功勛之臣,根基深厚,不夸張得說,在前朝,兵部一半席位被北方士族把持,曾經驍勇善戰立下赫赫戰功的他們的后人借以聯姻集聚權貴,借著科考舉存之名廣納門生,大肆擢拔自家族人子弟,暗掌地方政事,致使得官家、家族為一體,經歷百年經營,早已堅壁一方。想要根除這些和地方士族聯姻百年的權門,沒有確切的重罪,于理于法,皆不可碰觸,這些,常年行走四方的言茂最是清楚不過。
看了看江暮,滿是欣然的珍娘輕輕道:“自小姐嫁到北方這二十年來,為開辟商盤,利益之下,江氏和北方士族無不是揮刀濺血的械斗和暗殺來解決的,這些皆不上朝報,彼此心照不宣,當初就算得了監察司的暗中支援,也數度險象環生,真正在北地占據一席之地,還是少主正式出山之后,行事果斷百無禁忌,才使得江氏漸漸穩居上風。六少往北之際一路被劫殺,其背后定是北方士族私軍所為,甚至可能會有兵部的影子。只是,一如既往,沒有證據。非*凡^txt”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聽得珍娘講完,回味一番的言茂和言耀輝大致也清楚,能在京中毒殺刑部大獄中人,想必就是珍娘所言的地方權門,顯然,他們是不愿意看到蕭泓出頭的。只是,言家最關心的是,以此同時,退出意味深長折兵部,轉道在宮門下的蕭泓得敕令暫且回府,這算不算是得了宮中一種回復呢?
心有所想的言茂轉目看向不予言語的江暮,其神色有些許孤寂,又有些冷漠,看得讓人生出些憐憫,又涌出些敬重。
挨著父親的小六側身挨了過去,伸手摸摸江暮刀劈般的臉頰。江暮目中閃著暖意,擁著耀晴抱著。
“軍中不同他處,單憑皇恩,是無法真正立足于以戰功為尊的北營軍中。”向轉身看向她的言茂微福,珍娘繼續道:“江氏配合朝廷安邊,確保定下北邊疆域無大戰事,致使戍邊將士少有立下軍功的機會。”
“隨著年輪逝去,沒有立下赫赫戰功的后來人可遞補,近幾年來,北地門閥在兵部的影響終于漸漸衰減,現在,以南蠻禍起為契機,想必朝中不會放過這次栽培和擢拔年輕一代的好時機。一番細觀,士族少有武才,所有,少主認定,蕭泓不會被貶。”
“看似魯莽無聊的蕭泓此舉想必定是精心推斷。若王上允了他的請罪,貶往北地軍營,就此算是被王上放棄;要是王上對他予以安撫,那么,婚事則就此定下。顯然蕭泓不想讓言家再爭鋒下去,讓天家表態做下最后決斷。”
言盡于此,才進了京城,已然看得清晰的珍娘輕輕搖頭,曾見識過江暮如何娶得言家小六的過程,蕭大公子酌情選擇不與言家正面交鋒,實屬明智,只是,源于小六少還小,尚能和少主合意,而他所戀慕的言家三少已然成人,一再以偏門旁敲側擊,多少也怠慢了三少,不管將來能成還是不成,必定都要為此受些冷落了。
“現在做決斷,一切都來得及,想必京中有很多人都很愿意把握這個好時機,將王上信賴的蕭泓拉下馬。”提示著言家下定決心的江暮挺想見血。
并不是江暮看蕭泓不順眼,而是他自有盤算。
既得朝廷扶持,蕭泓定獲戰功,數年轉眼消散,一旦轉調把持北營,對身不由己拓展勢力的江氏而言,并不是好事,顯然,在對王室的忠誠上,江暮自認不比蕭泓堅定。
聽了這些,沒有和父親商議,言家耀輝直接婉拒了江暮的提議,行殺戮,不是言家可做得的。
“只要我不同意,就算王上也沒有理由非要逼著我嫁個男子,于理法上也不相容。”言耀輝笑了一下,想不嫁的方法很多,只是要背負著些名譽,但也遠比直接用殺戮來解決更好。“實在不得已,也不得選個風景雅致之處,出家罷了。”
“你們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挨著江暮身邊,接著銘文遞過來的丸子咬著的小六嘟起了嘴巴,“口不離‘殺’字,不好。依照我看,只要想法子打斷蕭泓一條腿不就是了么。”
一旁的銘文跟著大大得點頭,就是,就是,少主殺心重,三少善心沉,還是六少最聰明,從中折中,不但不必殺戮,還是解決問題,太完美了。
看著懷中的耀晴,江暮垂目沉聲道:“耀晴,若是你早夭,我定饒不得你的家人。”
這話聽得要長命百歲的言家小六大怒,更對江暮居然威脅他最愛的爹爹,哥哥們生惱,舉起指尖繞著纏著他腰的手背,在其上立即留下了一竄血印,爾后就被江暮卷起膝上緊緊攬在懷中動彈不得了。瞧得一旁的銘文一個勁癟嘴,六少又被占了便宜了。
對江暮的威脅,言家父子早已不在意了,看著被江暮如珍寶般緊緊攬入懷中的小六,他們很憂郁。
沒錯,之所以耀晴過了十四,言家都沒送他上去學堂,和生得好模樣兒沒什么關系,單純只為了小六太聰明了些。太聰明的孩子易得天爐,故此,只想著幺子平安長大的言茂從不逼其學文章,玩樂閑逛只憑小六喜歡,可是,正源于無故放任,小六也愈來愈走偏門,很不像話了。
“一念之差的蕭泓再不對,也是立志要保家衛國之人,耀晴,萬不可為了一念之私,平白斷了他人前程。以后萬不可再生出殺戮之念。”言耀輝肅然訓誡。他并不是他固守禮數頑固不化之人,但,小六所嫁的江氏太特殊,早晚會有一場變數,若是小六心生驕縱不懂韜洮養晦,一旦江氏有個變局,失了退路,可生得好。
看了看擁著垂著腦袋的小六的江暮,言茂緩緩道:“若你當真疼愛耀晴,再不許他有如此想法了。父兄再疼愛他,也沒有能力給他支援,在塞北,你是耀晴所有的依靠。”
江暮點點頭,被父親,兄長教訓過了的小六沮喪得絞著衣角,害得一旁的銘文好同情挨罵了的六少,好可憐,再喂一個丸子。
“隨身之物也沒什么可收拾,那我們就走吧,讓官家人等得久了,不好。”言耀輝請示父親,言茂點點頭。言家從來不是守著框框不出來的人家,守著能守得住的,改變能改變的,接受不能改變的,這也是言家立足于人世的家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