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禮信一下子成了名副其實的廚神了。
是經過兩位實權派官員現場認定的,氣氛一下子喜慶了起來。
大繁至簡,面對刁難苛刻的考驗,他竟然一鳴驚人,連一直持有敵意的周巡撫都刮目相看了。
好在褚胖子忙著采訪,滿眼一片熱鬧,否則林春真就不知道怎么下臺了。
鄭禮信靜靜地望著窗外的花紅柳綠,心情平靜的如同枯井井水一般,心里不由地想著:“那又能怎樣,膳祖得到手了,也不能抵抗那些大鼻子藍眼睛的洋人,個人的力量再大,也無法改變他們頤指氣使,耀武揚威的派頭,唉……”
按說他應該像在長春府對付鄧三和鄧文峰那樣,好好教訓教訓林春一頓,他主動找到了褚胖子,接受了采訪,其中有一段把林春成為師父,是他當官廚的師父,著實教了不好理念、技巧,這些寶貴的東西至今受用。
不過,事情并沒有他想的那么簡單,第二天的《松江晚報》真就洛陽紙貴了,濱江膳祖系列報道差點寫成華山論劍了,驚險ciji,險象環生,其中有一篇報道竟然說他把幾道神秘的大菜菜譜記下來了,將作為寶貝,世世代代傳下去。
鄭禮信已經在道臺府請了假,回家照顧待產的妻子。
這當然是一種說辭,真實想法是遠離道臺府和輿論的漩渦,這段時間以來,每每有好事的時候,他就覺得不知道什么地方有很多眼睛盯著自己。
關鍵還有個貌合心離的老夫子呢。
怎么處理和諸葛良佐的關系,一直是他的一塊心病,每當準備下手的時候,總是想起倆人一起度過的美好時光,躺在一張炕上,敞開心扉的暢談……
在長春府的那一場場惡斗,老夫子的招數簡直出神入化了,好幾次突然出手,演技超人,關鍵是敢在高手面前演,一點點扭回局面。
入秋的時候,兒子大壯出生了。
這個濃眉大眼的小家伙,一出生粉嘟嘟的,產婆有經驗,說這孩子得清腸,剛生出來不能叫他吃奶,結果鄭禮信一抱在懷里,手法輕輕的,唯恐弄疼了小家伙,結果呢,大壯眼睛閉著呢,粉嫩的小嘴就到處找吃的了,看的眾人發出了心悅的笑聲,鄭大廚心疼起來什么都不管了,叫著外屋說:“不是有請的奶媽嗎,馬上,我說的事馬上給孩子吃奶,我餓著,也不能餓著他。”
孩子沒滿月的日子里,他安心在家,白天在臻味居里看著生意,收了工就回到房間里享受一家人的幸福時光,書法越練越好,有時候興趣上來,就把一道道菜品做法和心得,還有改良的想法順手寫下來。
有時候寫累了,就在房間里活動活動身體,打會形意拳,等運動的微微出汗的時候,發現鮑惠蕓已經把他寫好的菜譜收好了,整齊地放在了一個籮筐里。
鄭禮信有些老成地說:“蕓兒,這回我就不反對了,以前最難的時候,我深夜閉門授課,就想著把一些重要的私密菜教給自家兄弟、廚子、干活的,叫他們永遠帶著手藝,走到哪里只要能上灶就能吃勞金,世事難料,臻味居的一些配方也得好好整理了。”
“大街上洋人車來車往的,還有那么多高頭大馬,風馳電掣的,他們勢力大,別把咱的秘方弄走嘍,這些都是你的心血呢。”鮑惠蕓抱著孩子,騰出手來整理著,滿是心疼。
鄭禮信也沒怎么在意,就由她去了,這個賢內助持家有方,連自己的襪子都清洗的干干凈凈,穿著就跟新的似得。
他這種安靜的生活,幾年后就被一件事給打破了。
這天,付英儒老王爺來了,在大堂里又嚷著要面子,一會說光線不好,一會說菜有點涼了,非得叫鄭老板出來說道說道。
到了樓下,鄭禮信假裝生氣地訓起了張不凡,付英儒笑著制止了,看樣子此前是開玩笑。
他拉著鄭禮信的手,態度認真地提出了苛刻的要求,趕緊上一桌最好的酒菜:“禮信啊,本王馬上要登基了,要有年號,要有軍隊,良田萬木,將帥成群……”
聽意思他要當皇帝了,鄭禮信可是記著呢,前段時間中 華? ? MIN國在南京城里,衰敗的朝廷又是保皇,又是復辟的,終究塵埃落定,落的個末代皇帝溥儀被日本人劫持出逃,這會正在長春府當兒皇帝呢。
初為人父,鄭禮信涵養比以前高多了,也看慣了朝野上下這些事,對他的話有些習以為常了,正要就坡下驢,給他加菜贈酒,沒想到付英儒一臉嚴肅,教訓他對自己這個新皇帝要磕頭要叩拜。
鄭禮信順著他的話,變得客氣起來,恭敬地問他的建國計劃。
盡管說的有些嘲諷,沒想到付英儒絲毫沒察覺,態度認真到了極點。
“友邦發揮了關鍵作用,靠著一衣帶水,世代邦交,發現本王血統高貴,具備力挽狂瀾,經天緯地之才,所以,決定幫我建立小滿洲國啊……”付英儒慢慢站了起來,大有揮斥方遒的架勢,輕輕地舉起了手,看樣是等著貼身小太監給扶著。
鄭禮信真就怕他入戲太深了,在這里鬧出了事,影響了生意,就耐著性子聽了下去。
眼看著大清朝日落西山,溥儀逃亡關外,黑龍社的山野村茂在山野小雄指使下,終于在塵土里翻出來了“金子”,也就是落魄王爺付英儒。
說他是王爺,一沒有官銜,二沒有朝廷任命,無非就是個沒落的八旗子弟。
就在付英儒窮困潦倒,混飯吃都愈加艱難的時候,崇拜他的異國美女小荷貞子出現了,這個女人穿著時尚中性的西裝,化著淡妝,一副嶄新潮流女性的打扮,不過人賢惠,通情達理,一來二去就成了付英儒的紅顏知己。
通過小荷貞子,山野村茂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中,此人以關東軍軍師的身份,和付英儒打上了交道,先是惋惜老頭本該擎起大清的江山,錯過了最佳機會,隨后拿出了一整套的方案,供他選擇。
付英儒頓時就覺得自己重任在肩,一下子年輕了很多,尤其是看著對方提供的十幾箱日本銀票時,激動地跪在了地上,磕頭作揖,聲稱這是祖上顯靈了,天降大任了。
小荷貞子沖著山野村茂會心地一笑,用日語嘲諷說:“山野先生,這個老朽能有用嗎,他竟然連印刷廠復印的普通紙都看不出來。”
人家是一個龐大的特務機關給他下套,各種方案循序漸進,由不得他不上當。
眼見他得意忘形成了這副模樣,鄭禮信真想摸摸他腦門是不是發燒,不過還是ren住了,陪著他喝了點茶,聽他白話著春秋大夢。
老頭準備了一肚子的話,也算是登基預演了,沒想到對面這個老板一句話都沒搭茬,弄的他吹了半天,差點睡著了。
鄭禮信提醒他說:“王爺,您呢,早點用膳,這菜都涼了。”
付英儒吃完了這頓飯,依舊不付錢,走到門口了,沒忘了回頭說了聲:“鄭老板,本王念你抗疫有功,今后只要好好效力新王朝,免你三年賦稅。”
某日,日本駐哈爾濱領事館里,路過一個個滿是刑具和槍炮的庫房時,付英儒抖了抖后腦門破敗的辮子,想說室內溫度高,這玩意纏著難受,不過想起了自己是繼承王位來的,瞬間就打起了精神,渾身涼爽了不少。
身后,不知道哪個日本特務鄙夷的聲音傳了出來:“一個街頭腐儒,這些武器就是對付他們的,竟然看不出來。”
這人說的是日語,估計就算是漢語,興奮過頭的傅老王爺也很難聽出來。
“您的年號是天皇龍運北滿洲國,您延續大清朝的血脈國運,成為大日本帝國支持下的首任皇帝,由大日本帝國內閣指派的駐哈爾濱領事館負責錢款和一定武裝護衛人員的配備……”山野村茂在幾個文人模樣的簇擁下,給他詳細介紹著接下來的計劃。
墻上掛著一張簡陋的地圖,看樣子這就是付英儒的天皇龍運北滿洲國的版圖了。
盡管都是一些虛線劃出來的,看起來叫人覺得熱血沸騰,老付在這一剎那覺得自己擁有了管控天下的威嚴,不由地踱步走了起來,眼睛發熱,心跳加快,一個夢想中的皇帝上朝的場面浮現在腦海里,感覺這地圖應該再擴充擴充,竟然莫名說了句:“給朕傳旨!”
只可惜他身邊沒有太監伺候著,小河真子先是一愣,隨即端著茶杯送了過來,叫他喝點水再處理公務。
他發現山野小雄已經坐在了主位上,指了指旁邊一個椅子,叫他坐下來。
按照領事館的安排,他在“登基”前,要去長春府拜會溥儀。
所謂的拜會,可不是臣子去見君王,而是平等,最多帶著尊重地去拜見,這邊的事以后不會聽溥儀的。
這是今后的計劃,眼前的事需要先營造聲勢,在當地取得社會各界的支持擁護。
付英儒的意思是帶著一隊兵馬,把當地臨時政fu、中東鐵路局,社會工商、軍警各界的人召集起來,軟硬皆施,叫他們簽字畫押,自己就上任了。
“那是自然,現在要辦的是去報社,在報紙上發布您要登基的消息。”山野村茂沉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