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三寸氣在呢,還有你們這些朋友,敗露了正好,我又沒住在老馬飯館里。”小九子走到了門外,淡淡地說。
這才凌晨時分,他聲音不大,但在眾人聽來,似乎發生了什么變化。
是回心轉意了?
還是回歸了商人本色?
好像都有那么一點點。
小鶯有些著急地說:“鄭禮信,我家老爺來了,他好像反過味來了,說要堵了你的門,酒樓你開不成了。”
昨晚,就在小九子密會鄧美菱的時候,鮑廷鶴就雇人暗中跟蹤了。
這一點也沒什么奇怪的,自己在鄭禮信身上投了一萬多兩銀子呢,這家伙要是跑了不行。
逃走的事沒發現,卻見到他私下約會菱角了。
探子拿了鮑家大把的銀子,這種事自然不會瞞著,騎了快馬回去報信,當時鮑氏一下子就急哭了,催著鮑廷鶴快點叫人,不能叫這對野鴛鴦成了好事。
她怎么也沒想到女兒鮑惠蕓當時表現的異常淡定,只是嘆了口氣,人家想的開著呢,鄭禮信要是那種人,攔不住的。
他要是當晚和鄧美菱住在了一起,未必就是一件壞事,毀約就得雙倍賠錢,這種人今后就沒什么信譽可言了,可以說就是徹底作死了。
鮑廷鶴氣的背著手在客廳里轉悠,轉悠了好半天,就叫人去找褚胖子了。
雙方見了面,一番商議后,在褚胖子的建議下,明天就是陰歷十五,正是出遠門的好日子,直接趕到臻味居門口,把小九子堵在里面,要么他拿出實際行動來,叫鮑廷鶴看到希望。
要不就直接封了他的臻味居抵賬,就憑他訂了婚約還私下約會以前女友這一點,就算驚動官府都占理。
他帶著一群長工幫手氣勢洶洶地來了,這些幫手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一個個臉色冷峻,盡管不是街頭混混,看模樣也都是有些功夫的家伙。
他眼見臻味居門口出來人了,毫不客氣地喊著說:“沒長眼嘛,本人是這里最大的股東,想在這里混飯吃,還不快點搬個椅子來,叫姓鄭的好好尋思尋思,是還錢,還是拿臻味居抵賬,想清楚了再出來見我……”
徐巖仗著和他混了個臉熟,就乖巧地搬出了幾把凳子,放在地上,小聲勸著,說東家昨晚還念叨飛來坡了,應該過幾天就動身了。
鮑廷鶴似乎聽到了,似乎也沒聽到,橫了他一眼,損了句:“這地方有你說話的份嗎,你能還錢?老子早就看透了,你們這些家伙,沒一個好東西,尤其那個大腦袋的家伙,都忽悠到我頭上了,要是天亮沒動靜,統統給我滾蛋……”
徐巖吐了吐舌頭,心里想好答對的話,壓根就都沒敢說說出來。
他們身后,小鶯正搓著手,還不時地揉著耳朵,朝著下坡處看去。
一下子出了這么大的事,昨天他們還辦訂婚喜事呢,天還沒亮就找上門了,擺開架勢,這是大鬧一場了,這絕對是個能夠寫滿一個版面的大新聞。
趁著訂婚新聞的熱度在,再繼續深挖炒作下去,褚胖子的松江晚報還得和昨天的一樣,報紙脫銷,一時間洛陽紙貴,小小地賺上一筆。
“照相,照相,再過來兩個文字記者,用你們獨特的洞察力和細膩的筆鋒,把眼前的臻味居好好寫下來,千萬記著啊,一定叫讀者看出來,這里正在發生一場因為豪門婚戀引起的風波。”褚胖子在現場果斷地安排起來,滿臉的興奮,舉手投足之間,很有派頭。
除此之外,他總編的敬業能力也是叫人佩服,叫文字記者專門整理好鍋包肉、振國吉利球、千味熏鹵鴨等眾多名菜,看樣子是要把這篇深度報道徹底做的葷素搭配,什么要素都考慮齊全了。
來之前,他已經告訴報館,明天的報紙得大量加印。
這不,他湊到鮑廷鶴跟前,又眼前和這個大主顧商量了起來:“鮑老板,明兒報紙印出來,車站碼頭道臺府都會送去,大街上報童整天吆喝這個大新聞,不知道您那些工廠礦上林子里的木器廠要不要都送去點……”
“褚胖子,我是要把他榨出油來,不是成為工人們的笑柄,趕緊干活去。”鮑廷鶴面無表情地回絕了起來。
老褚這是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或許是興奮過頭了,他說這話時都沒動腦子,這種事對鮑廷鶴來說,不是什么好事,畢竟未來的金龜婿約會了其他女人呢。
說話間,鮑惠蕓夾帶著一股子冷風趕來了。
他穿著一襲淺色裘皮大衣,盡管早早地出門,也化了淡淡的妝,顯得氣質襲人。
她有所敬畏地看了眼酒樓,和徐巖點頭打了招呼,就可是低聲央求父親了:“您老啊,就別折騰了,前天咱們定下的事,這是做生意,不是去商場買東西,拿著銀子就去了,禮信還不得好好琢磨琢磨啊,就算是出售股份,也得有個登報時間啊……”
她絞盡腦汁地勸著老爹,順嘴說到了登報這事,又想起了鮑廷鶴怎么把報館的人叫來了,于是刻意瞪了那些記者一眼,壓低聲音地威脅說:“爹啊,你弄得滿城風雨,以后我和禮信怎么見面啊,不是準備秋天就選個好日子嗎,他出了名,名聲徹底臭了,我嫁過來了,你說……”
鮑廷鶴翻了翻眼皮,哼了哼,又低下了頭。
小鶯眼見小姐連這種話都說出來了,本來是羞于出口的,今天也是豁出去了,否則根本勸不住油鹽不進滿眼都是銀子的老財迷。
她走到鮑廷鶴跟前,幫腔地說:“老爺,小姐還沒過門呢,前天你不是挺高興的嗎,還說天底下就一個鄭禮信,就是脾氣大點,不是照樣乖乖地登門了嗎,老爺,你別再逼小姐了,我可提醒你,小姐私下見鄭禮信了,說了不少嚇人的話,不行就跳江……”
說到這里,她聽了下來,有些后悔,還有些生氣,瞪著眼睛看著老頭,提醒他好好品品這回事。
見她專注的樣子,眼前還有鮑惠蕓呢,鮑廷鶴眼睛眨了眨,伸手在耳朵上一摸,掏出了兩個紙團,一驚一乍地說:“什么?咱家房梁啊,結實著呢。”
小鶯頓時就愣住了:這半天了,鮑廷鶴這是一直塞著耳朵呢,不管她倆說什么,人家根本就不聽。
鮑惠蕓氣的閉上了眼睛。
不知不覺間,天上下起了鵝毛大雪,雪片灑落,大地變得一片銀白。
在這種沉悶少風的天氣里,稍有經驗的人都能感覺出來,罕見的暴雪來了。
徐巖一直忙乎著,眼見鮑廷鶴身上滿是薄薄的積雪,催著他們快點進屋。
鮑廷鶴無動于衷地瞇著眼睛,聽了他的話掏出懷表看了眼,看樣是等到天亮的時候,就準備動手了。
也就是在這時,褚胖子手下一個助理急匆匆地從遠處跑來,這是個長腿的年輕人,渾身濕乎乎的,顯然是跑了很長時間的路,他走到老板跟前,帶著些許慶幸說:“咱們猜的沒錯,鄭禮信不是普通人呢,他把貨都放在了老都一處,人已經上路了,朝著鬼門關飛來坡去了……”
還是他說的專業,直接把飛來坡說成了鬼門關。
褚胖子有些驚訝,但興奮地打了個響指,脫口而出說:“這才是新聞,一波三折,暗中有詐,我還不了解鄭禮信嘛,渾身都是鬼點子,他和老泰山吵架?哪能走出困局嗎?對了,鬼門關那咋樣?”
助理告訴他,報館半夜就派人過去探查了,飛來坡下面的山神廟已經不少人排隊燒香祈禱了,不少貪財不要命的商人為了求個平安,燒香求神,這會都趕到了飛來坡,大小車隊得有十幾伙人,就看今天誰能過去了。
這種事就跟競賽一樣,在這種滿是危險氣息的地方,能沖過去的人畢竟是少數。
可富貴險中求,只要過去的,就能從外面運來大量的東西。
運來的必定是稀缺的,一旦平安送進了城里,就算是咸鹽也得賣出白糖的價來。
褚胖子雙手環抱,還在尋思下一步怎么辦呢,就見鮑廷鶴已經站起來了,沖著女兒和小鶯冷冷地說:“姓鄭的小子有兩下子,就怕是個短命鬼,沒一大群人拼命幫著,他去鬼門關不是找死嗎,找死也別帶著我的銀子啊,走!”
當東方一片金色陽光慢慢浮出地平線時,飛來坡下面長長的路上,散落著大量的人。
沖著遠處陡峭的飛來坡,三輛馬車緩緩而行,小九子、老夫子、張不凡坐在前面的馬車上,一眼看到了路邊樺木林里的山神廟,張不凡提醒說:“九子,咱也燒柱香吧?很多人搶頭柱香,前半夜就來等著,這地方靈著呢,晴天的時候經常出現佛光……”
“求神拜佛不如求自己,告訴哥幾個都激靈點就行了。”小九子自信地回絕道。
以前陪著沈大人他們接外地來的官員來過這地方,那是風和日麗的日子。
白災下的飛來坡被厚厚的積雪覆蓋著,就連合抱粗的大樹都一動不動地矗立在那里,腳下雪得有一米多深,結實的馬車大半個車轱轆陷在雪里,光靠馬根本拉不動,非得兩邊有人推著不行。
他們前面,劉大錘正在探路。
就見他把錘子塞在了外腰帶里,手持一根棍子,緊張地探試著,還不時地超前觀察著,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不由警惕地喊了句:“唉,前面,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