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涼和許之桓的這趟火車,要經過漫長的十五個小時才能抵達那個落后的遙遠的小村落。臨行前穆涼一再嘟囔著老媽不要只顧著和老爸卿卿我我,要照顧好自家的肉肉。穆媽笑著替穆涼整理衣服然后把兩個大袋子,遞給了穆涼,那是買給鄉下姥姥的一些衣服和營養品。
穆媽并沒有把他們送到車站,只是在家門口告別。并且特別的把許之桓叫到一邊,說了幾句話。然后倆人就由穆爸送去車站了。
車廂里,穆涼無聊的看著一閃而過的車景。火車已經走了兩個多小時了,除卻夜里睡覺的時間還是有七八個小時需要打發的。
穆涼無聊的把身旁的包裹翻來覆去,拿出兩大包葵花籽,悠閑的嗑著。
倒是許之桓一直趴在車窗,眼睛也不眨的看著黑漆漆的外面平靜的不像話。
“阿桓!我媽給你說什么了?神神秘秘的?”
穆涼突然打起精神來。
“沒什么啊!就是囑咐我要多照顧你。”許之桓閉目養神,無比敷衍的說道。
穆涼小心翼翼的湊過去,他的臉靠在車窗上,只露出右邊的側臉,挨得近了能感受到少年均勻的呼吸。車窗外是綿延不絕的黑山。
穆涼使勁捏著他的鼻子“你知不知道說謊鼻子會變長的,讓我看看你的鼻子有沒有變長?”
許之桓咻地直了直身子,看見捏著他的鼻子得意的笑的穆涼。輕松地甩開她“我又不是匹諾曹我說你是不是很無聊?”
“是啊!坐車本來就是非常無聊的事!”
許之桓望著仰天長嘆的穆涼,從包里翻出了暑假作業。“那寫作業吧!”
穆涼驚訝的看了他一眼“不是吧!平時也不見你那么用功?”
許之桓大概也覺得在車廂里做這種事,有些不符合常理。于是收了作業,一本正經的問穆涼。
“你們那地方,有什么可以打工的地方嗎?”
穆涼抓了一把瓜子塞給他,總算有了想聊天的想法,甭管什么話題,總好過一個人無聊。
穆涼笑著說“當然啦!你別看我們那地方小,可是土壤芬芳,人情溫暖。你就算是幫那些大嬸大媽買個菜提個袋子,他們都會笑容洋溢地非給你吃嘴里個棗,懷里塞個桃的。工作這事好辦,就是錢少點。”
“少點?少多少?”那少年好奇地湊過來。
穆涼狡黠地笑道“如果你不介意,薪水是什么雞蛋柑橘,整個村子十來戶人家總有做不完的活。”
許之桓聽完這話,知道阿涼又在奚落他,遂不理之。
不過兩人實在也沒事做,許之桓就一直聽穆涼吹噓著那些三姑六婆的家常,不時還配上一臉官方的笑,插幾句無關緊要的話。
譬如為了配合穆涼浮夸的說辭,許之桓會說“那你把桃樹枝接在梨樹上,那枝上開的花是桃花還是梨花,梨樹結出桃子了嗎?”
穆涼眼也不眨繼續吹“當然是桃花了,而且結了很大很罕見的桃子,不過最后被大鳥吃了。”
又譬如穆涼說道“我姥姥啊!雖然一輩子都沒出去過,可是鄉里鄉親都很尊敬她。她也經常呢給鄰居送些瓜果,那些瓜果都是我們家后院那片菜園里結的,怎么也吃不完。我小時候就經常去園子里玩,那時候還有祥云。對了!祥云不知道長多大了,男孩子長的比較快,說不定都比我高啦……”
許之桓聽她一個人喋喋不休地說著,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她說著說著會輕輕閉上眼,仿佛那些遙遠的記憶就在眼前一樣。
阿涼說的那個園子,他似曾相識。只是沒阿涼說的那么熱鬧,沒那么多可以玩耍的同伴,沒那么多有趣的事。但是那時候有爸爸媽媽,他也曾幫媽媽提過水,摘過花,那片土壤里也留下過他和母親的腳印。
倆人正深深陷入各自的回憶里,感慨時光一瞬即逝的無常里,推著車子的乘務員叫賣聲打斷了他們的回想“香囊,掛件,附身符……應有盡有,十五塊錢各一塊!十五塊錢吶!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許之桓見穆涼嘴里噙著瓜子殼,眼里發著著亮光似得盯著車子上的一個鑲著古銅鈴鐺的鑰匙扣。
許之桓欲起身去買,穆涼攔腿截住,俯耳道:“別忙,且等等!再過一個鐘,他叫價可就十塊了。”
許之桓半信半疑,果真不到一個鐘,那乘務員又推著車子叫賣,不過口中的價格依然降半。
穆涼得意洋洋地瞥了一眼許之桓,掏出錢左挑右選,最后買了個鑰匙扣,還有一根男士皮帶。
許之桓不解:“你買皮帶干嘛!”
穆涼道:“我老家有個不解事的弟弟,自小頑皮的緊,這皮帶自是用于訓誡,教他學乖的。”
倆人肩并肩睡著了。窗外下著濛濛細雨,火車駛向黑山白水的北方。
穆涼說,在那個小城里,冬天會下很厚很厚的雪,北風整夜的叫囂,寒鴉都躲進巢穴,可是當風和日麗的時候,藍天白云,陽光照在白雪皚皚的地面上,融化的雪水沿著紅瓦墻滴答滴答,那種肅殺的冷清又美的無法形容。
許之桓獨揣著心事靠著車窗看著蒙蒙亮的天,漸漸的覺的離整夜霓虹闌珊的城市越來越遠,離青山綿延綠水縈繞的小城越來越近。窗外飄著雪,從車中望去只覺輕似白絮,沿著漆黑的天際飄飄灑灑,靠著車窗還是感到了絲絲寒意。
遂從箱里掏出兩件厚點的毛呢衣,小心地披在睡著的穆涼身上。只是望著這單一的景象,像是走不完的慢慢長夜,心緒無端平靜很多,有了睡意。。
許之桓睡得較淺,半夜醒來調了調穆涼的睡姿,這樣靠著他的肩膀睡,肯定會落枕的。
他微笑看著她的臉,想著眼前這個女孩信誓旦旦將要帶自己去一個遙遠的村落,叫他看看真正的黑山白水是什么樣子,她所說的真是遙遠。
然而這遙遠隨著汽笛的呼嘯,白晝的來臨將變得真實……
穆涼皺著眉睡夢中哼哼了幾聲,許之桓小心的捧著她的頭,自己不斷的身子后傾,試圖讓她躺在車座上。穆涼睡夢中只覺的身體懸空,伸手去抓。現實是她卻閉著眼睛一股腦抱著許之桓的腰再不松手,許之桓沒法子,只得任由她躺在懷里舒服的睡著。
在世上,溫床才是睡眠的衍生之地。火車上睡覺是非常難熬的,穆涼是被一片嘈雜聲吵醒的,搖著腦袋好一會兒才察覺到車要到終點站了,而且自己躺在許之桓的懷里,身上搭著厚厚的衣服。
她看了看還沒睡醒的許之桓,不覺臉上隱約羞紅,故作鎮定的直了直身子,坐到了旁邊。
許之桓被驚醒,揉著惺忪的睡眼問“昨晚睡得好嗎?”
“啊?”穆涼硬是支支吾吾沒說出話來。看著許之桓看著對自己不知如何解釋迷茫的眼神。沒頭沒腦拋下一句“都說在車上了,勉勉強強了!”
許之桓拖著長音“哦!”了一句。站起身去買早餐,轉身看著穆涼,聞了聞衣服,還好沒流哈喇子!
“你干嘛?”穆涼瞥見他這樣,嫌棄地問。
“我只是覺的身上有股奶味!”
見穆涼不語許之桓轉身去買早餐了。走出幾步,回頭看見穆涼一正在聞自己的衣服小聲的自言自語“不是吧!為什么都說有奶味,我又不是還沒斷奶的小嬰,奶味沒那么大吧?為什么我聞不到?”
列車到站時已近中午,穆涼到了鎮上叫了車,又駛了幾里路,響午方才到家。
穆涼再見到姥姥時,姥姥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門口。雖是陽光正好,可因為凜冬門外荒草萋萋,只有兩只胖胖的母雞悠閑的遛食,姥姥咯咯了兩聲,母雞也咯咯兩聲。
穆涼悄悄地走過去,從背后抱住她。調皮地說“猜猜我是誰?”眼角卻早已濕潤。真好,姥姥的身體還是如從前一般健朗。
“涼涼?我們家涼涼回來了嗎?”
“是啊!姥姥我回來看你了。”
“怎么這么快,我以為還得晚幾天到。”
“因為想姥姥所以就提前到了。”
老人家不饒人的性格還是一點沒變。“想姥姥?沒看出來?你們一個兩個,從來不說回來看看我這老婆子。”
“姥姥!這不是回來了嗎?還帶了很多禮物給您呢!”
女兒女婿慣常準備些小村落稀罕的禮物,老人家心里歡喜嘴上卻反道:“買這么些東西干嘛?我也用不著。”
穆涼把那些東西放在廚柜里,還有姥姥的臥室。整個家里里外外就三四間屋子,有些許久沒打掃的地方已積了厚厚的灰塵。
穆涼想起姥姥平日無人照顧,一旁應著姥姥的話,不由得心生酸楚。
許之桓在一旁站在,有點疑心為什么眼前這位老人一直坐在竹椅上和穆涼搭著話,卻不曾站起身子。一般和人說話的時候,目光都會跟隨著對方,可姥姥并沒有,他用手在姥姥眼前晃了晃,確定她真的是盲了。
姥姥感覺到面前的重影是個人,竟拿起旁邊的拐杖敲了他一下,正巧打在許之桓腿上“你這鬼東西,我瞎老婆子讓你看笑話呢?”
許之桓小聲叫了一聲,摸摸腿道“婆婆,你知道啊!”
“那是,我閨女電話里說還有個小伙子陪涼涼一起來的。過來讓我看看你。”
許之桓躡手躡腳走過去,慢慢蹲下身任由姥姥摸自己的五官。穆涼從里房走出來,只見姥姥咯咯的笑了起來“倒是長的和那老東西很像嘛!估計又是個無情無義的小東西。”
許之桓地搓搓手,心想都說瞎子有兩種,睜著眼并且眨眼次數和常人無異的,還有由于特殊情況閉著眼皮不能睜眼的。姥姥屬于前者,許之桓很自然的會被她的眼睛吸引過去。姥姥的眼睛無法看見東西,所以感官比常人敏感。
只是她摸過自己的臉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不知是什么意思。
“你們許家也算大家大業,怎么就叫你窩在穆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