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黑,下班點已經過去兩個多小時了,劉偉才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回採購辦公室,爲了給公司採買零配件,他騎著一輛破爛自行車跑了整整一天。
“媽的,累死我了!”
劉偉自言自語地嘟囔了一句,端起水杯,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又去飲水機灌了一杯,然後一屁股坐進沙發。他要歇一會兒,也想趁著夜的寧靜,思考一下自己的人生。
三年七個月零八天了!
先是三年的牢獄生涯,出獄後又找不到工作,廢了大半年的功夫好不容易纔在這個國美印刷包裝有限公司找到一份工作,可他孃的這是人乾的活嗎?
說起來是採購部的採購員,聽著還挺風光的吧?可我每天都採買些什麼?不是兩個軸承,就是一根鏈條,要麼就是十個螺母、八條螺絲。還有什麼?哦,還有他孃的笤帚、簸箕和毛巾!
這他孃的是我該乾的活嗎?我可是工商學院的高材生啊!我曾經的理想是做李嘉誠,誰見過像我這樣的李嘉誠?他媽的!
可是,這能怨誰呢?
誰讓你在大學即將畢業的時候,爲了給蘇娜出氣,把孫小虎的腿給打成粉碎性骨折,然後又被關進監獄蹲了三年大牢呢? 按說這點事也不算什麼,賠點錢不就行了,還非得蹲三年牢?可誰能想到,那個孫小虎偏偏又是市委書記的兒子!
唉,點背不能怨社會,這人要是倒起黴來呀,喝口涼水都他孃的塞牙!
不過,也沒什麼好後悔的。那小子該打,誰讓他欺負蘇娜呢!我他孃的跟蘇娜同學了四年,相戀了三年多,儘管她長得那麼漂亮,我都咬牙忍著,捨不得動她一根手指頭,他孫小虎憑什麼動她?這個混球要是暗戀蘇娜也就算了,竟敢當著我的面侮辱她!是可忍,孰不可忍!這小子就他孃的欠打,真後悔沒打死這個王八蛋!
“真的沒什麼好後悔的,也沒什麼好丟人的,不就是重頭再來麼,有什麼大不了的?!”
劉偉如此勸慰自己,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思緒又回到了當下。
現在,你的那些大學同學們,一個個的都成事了,聽說有人留校當老師了,有人去政府機關當公務員了,還有人在北京辦起了公司,都他孃的成了什麼CEO了!再看看你自己,雖然也找到了一個工作,可這工作也他孃的叫工作?在這裡,你就是一個每天騎著破自行車滿大街跑的小力巴!是一個受人輕視被人瞧不起的最底層員工!
怎麼辦?就這樣混下去了?整天騎個破自行車滿世界跑,一直到老?你的價值在哪裡?你的理想又在哪裡?你不是一直想著出人頭地要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嗎?你不是還妄想做什麼李嘉誠第二嗎?怎麼,就這麼放棄了?就任由這個破自行車輪將你的理想碾個粉碎嗎?
不行,不可以這樣混下去!你要重整旗鼓,再創輝煌,拼死也要混出個人模狗樣來!不成功,便成仁!
這麼想著,劉偉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了,忽地站起,用力揮舞著手臂,大喊:“我纔是最棒的!我要踏上世界的巔峰!”
可是,沒過多久,劉偉身上的血液漸漸的冷靜了下來,人也跟著蔫了。他又重新坐回沙發,眉頭緊皺,一臉愁容。
這做人啊,話好說,事難做;揮揮手臂,喊喊口號,誰都會,可真要把理想變成現實,談何容易!俗話說的好,牛皮不是吹的,火車不是推的。要想實現出人頭地的理想,還得是老老實實地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前走!
唉,還是先這麼混著吧,好歹能餬口不是?
可是這活也他孃的太累人了吧!這不,光一個下午就跑了五趟,再加上上午的四趟,這一天就跑了九趟!
車間裡的人爲什麼不把採購單湊齊了再給我送來,而非要讓我一趟趟地跑?是耍我嗎?因爲我是新來的就故意刁難我?可是,我纔剛來沒幾天,跟他們近日無仇往日無怨的,他們幹嘛要跟我過不去?不會的,應該不會的!
劉偉不願把人往壞處想,並不是怕冤枉了別人,而是他自己受不了。因爲他一旦意識到別人故意刁難自己,或自己被人耍了,他的心裡就會涌起一股強烈的打人衝動,恨不得把對方掐死,可他的理智又不允許他這麼做。於是,強烈的情感衝動與冷靜的理智束縛就會發生激烈的衝突,他會糾結憤怒,會煩躁不安,會頭疼欲裂。所以,每當遇到不如意的事情時,爲了不讓自己煩躁不安和頭疼,他寧願把人往好處想,絕不胡亂猜疑別人,除非事實就擺在他的面前。
然而,每天都這樣疲於奔命的亂跑,也不是個事呀?自己的身體再好,就是好得像一頭牛,也經不起這麼折騰啊!
不行,得儘快想個辦法徹底擺脫這個困境!
可是,怎樣才能擺脫這種困境呢?找胡莉行嗎?她不是儲運科主任嗎?跟她說說,在倉庫裡建一個配件庫,把常用的零配件一次性買回來放在倉庫裡,等車間需要了,直接去倉庫去取,這樣自己不就不用一趟一趟地跑了嗎?
對,就這樣!明天一早就去找胡莉,跟她好好溝通一下。她應該不會反對吧?畢竟,這個辦法也不光是爲了我自己,對公司的生產也有好處呀!
雖然這個辦法不一定管用,但畢竟是一個解決問題的可能途徑,值得去試一試。劉偉心情大悅,端起水杯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起身走到門旁,在臉盆裡胡亂洗了把臉,然後轉身,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下班已經很長時間了,走廊裡非常安靜。爲了響應國家節能減耗低碳環保的倡導,公司規定,下班後必須關掉走廊的頂燈,只在走廊的每個拐角處保留一盞聲控燈。劉偉跺了一下腳,叫亮了聲控燈,低著頭晃盪著身子,緩慢地邁著腳步,他太累了,有點走不動了的感覺。在經過總裁辦公室的大門時,忽然看見門前躺著一卷錢,劉偉眼睛一亮,彎腰撿了起來,是三張一百的鈔票裹著兩張十元鈔。
誰丟的?
管他呢,正好有錢喝酒了!
不行,不行,這也太齷齪了吧?要是讓人知道自己把撿的錢瞇起來了,還要不要臉了?!
劉偉覺得,這錢既然掉在這個門前,就應該是這屋裡人的。於是,他推了推總裁辦公室的門。門沒鎖,一推就開,屋裡卻黑著燈,沒人。
下班了?怎麼連門都不鎖?
劉偉剛要轉身走人,卻瞥見裡間門縫下隱隱的透著一線光。這總裁辦公室由兩間組成,外間小,是秘書辦公室兼接待室,而裡面那個大間纔是真正的總裁辦公室。
裡屋還亮著燈,人是不是在裡面?
劉偉快步走到裡間門前,舉起手剛要敲門,猛聽裡面傳出一個女人的呵斥聲:“別,別這樣!”
劉偉一驚,立刻收手。
這是辦公室主任兼總裁秘書柳若蘭的聲音。這麼晚了,她還沒下班?應該是跟老總談工作呢吧?看看人家,多敬業啊!要不怎麼是人家做辦公室主任呢!這錢應該就是她的吧?她要是知道自己的錢丟了,該多著急啊,畢竟誰掙錢也不容易麼!
劉偉重新舉起手準備敲門,屋裡又傳來柳若蘭的聲音:“別急麼,人家還沒吃飯呢!等等,等吃了飯,晚上有的是時間……哎呀,你著什麼急啊……真是的,討厭!”
聽這動靜,柳若蘭好像生氣了。爲啥?
劉偉不明所以,不敢貿然打擾,便放下手,把耳朵趴在門縫上。隔著門,他又聽見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剝衣服的聲音;接著又是一陣叮叮哐哐的響動,又像是兩人在搏鬥;再接下來又是一個男人的哼哧聲,像是在用盡全力做什麼事情,間或還能聽到柳若蘭發出輕柔婉轉的呻吟。
“蘭蘭……呃……蘭蘭,我的寶貝!我……呃……我愛……呃……呃!”
這是賈盛的聲音。賈盛,公司的總裁。
他們在幹嘛?
只需片刻的思索,劉偉就明白了屋裡正在發生的事情,一顆心便“砰砰砰”狂跳不已,幾乎就要從嗓子眼蹦出來了。
劉偉知道,這個時候少兒不宜,更不宜打擾,便扭轉身,躡手躡腳地往外走,可剛走了兩步,又猛聽賈盛大喝一聲:“別動!”
劉偉嚇了一跳,立刻站直了身子,一動不動,心裡卻想:是不是該把雙手舉起來?
“轉過身來!”賈盛又命令道。
劉偉乖乖地轉過身來,卻見裡屋的門依然關著。啥子情況?正兀自納悶時,從裡屋又傳出柳若蘭嗲裡嗲氣的話聲:“你能不能輕點兒,人家不舒服麼!”
我的媽耶,原來不是跟我說話呀!
劉偉暗出了一口長氣,把心放進了肚子裡,輕輕地走出房門,又隨手把門帶上。可能是那個門太輕了,也可能是劉偉心慌用力有點兒大了,反正那門在關上的時候,發出了“砰!”的一聲響,劃破了夜的靜,顯得有點刺耳。
其實,這動靜並不是很大,要在平時,這點兒聲響根本就不會有人注意的。可是,現在不是晚上麼,不是琴瑟和鳴的非常時間麼?
“誰?”柳若蘭高聲喝問,“誰呀?!”
劉偉縮脖吐舌,擡腿要跑,又想:不能跑,這麼一跑反而讓他們起疑心,他們能透過落地窗看見自己的。這麼想著,便靈機一動,又轉回身,站在門外,砰砰砰敲了三下,接著高喊:“柳主任在嗎?我是劉偉!”說罷,又敲了兩下。
不過片刻工夫,辦公室的門就閃開了一條縫,露出了柳若蘭那嬌豔的面龐,只是頭髮有些凌亂。
“劉偉?”柳若蘭滿臉狐疑,又探出頭來,往走廊的兩邊掃了幾眼,然後盯著劉偉的眼睛問,“有事麼?”
“我買配件剛回來,見門口有一卷錢,想問問是不是你丟的?”劉偉語氣平靜地解釋著,把撿到的那捲錢舉到女人的眼前。
柳若蘭接過錢看了看,說:“是,是我的,謝謝!”又問:“還有事嗎?要是沒別的事,你就先走吧,我們正在開會。”
“沒事了。你們忙吧,我走了。”劉偉轉身離去。
柳若蘭等劉偉走遠了,又探頭探腦地看看走廊,確定沒人了,關上外屋的門,反鎖了,走回裡屋,也把門反鎖了,才轉身對賈盛說:“你看看,你看看,我說吃了飯再說吧,你非得著急,就跟八輩子沒見過女人似的!”
“怎麼是劉偉?”賈盛皺著眉頭問,“這麼晚了他不回家,在公司幹嘛?”
“他買配件剛回來,在門口撿到我丟的錢了。”
“他是不是聽到咱們的動靜了?”賈盛很擔心地問。一般情況下,男人比較注重實質性問題。
“不會。”柳若蘭十分肯定地說,“我觀察他的表情了,他不會知道。再說,還隔著兩道門呢,他怎麼能聽到?”
“不行!”賈盛依然不放心,皺著眉頭說,“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咱們可不能大意。我得想個辦法把這小子開除了,留著他早晚是個禍害!”
“瞧你嚇得,”柳若蘭笑了起來,“你怎麼這麼膽小啊,他懂什麼呀?再說了,他要是真的聽見了什麼,你就更不能開除他了,不僅不能開除,你還得對他好一點兒。”
“對他好,”賈盛問,“爲什麼呀?這小子只不過是個新來的員工,還吊兒郎當的,我看著他就不順眼。他,必須開除!”
“你先彆著急啊,”柳若蘭白了賈盛一眼,又解釋道,“你好好想想,如果他聽見咱們的動靜了,也猜出咱們幹什麼了,你再把他開除,他還不記恨你啊?還不把今天的事給宣揚得天下皆知啊?如果這事要是被老闆知道了,咱們的整個計劃就全泡湯了!所以,我認爲最好不要開除他,再觀察觀察。小不忍,則亂大謀麼!”
柳若蘭的這番話說得入情入理,令人無法辯駁。其實,她這樣說也不全是爲了賈盛和他們那個什麼整體計劃,她還有別的意思。
幾天前,劉偉來公司報到時,是柳若蘭接待的。她發現,這個來報到的小夥子除了膚色黑點之外,還是蠻帥的。身材高大健碩,兩條劍眉下一雙烏黑髮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尤其是他那緊抿的嘴角,又讓人覺得他特別的剛毅。當時,柳若蘭就盯著劉偉的臉發起了呆,恍惚中又似乎嗅到了一股成熟男人所特有的氣息,不禁心猿意馬,心潮起伏,心裡立馬萌生了要將他佔爲己有的衝動。因此,在賈盛說要開除劉偉的時候,柳若蘭就下意識地保護了他。
賈盛找不到反駁柳若蘭的理由,不言聲了。雖然不言聲,心裡卻彆扭的很,就像活吞了一隻蒼蠅,噁心得想吐,又吐不出來,肚子裡便如翻江倒海一般。
賈盛沒了繼續做事的熱情,便揮揮手說:“他媽的,算啦算啦,先吃飯,先吃飯!”
柳若蘭卻似青藤纏樹一般把賈盛緊緊摟住,嘴上囈語著:“嗯——嗯——,我還要,我還要麼!”她正當年,又是性情中人,激情一旦被撩撥起來,就很難平復。
“走開!”賈盛大吼一聲,用力推開柳若蘭,差點把她推了個跟頭。柳若蘭噔噔噔後退了好幾步,好不容易纔立定了腳跟,惡狠狠地翻了個白眼,又把嘴巴撅得高高的,都能掛個油瓶子了。
賈盛見女人生氣了,不好意思地說:“嗯……咱們還是先去吃飯吧,我請你吃海鮮。”
“吃什麼海鮮啊!”柳若蘭沒有得到滿足,很窩火,又不敢發泄,就譏諷道,“我看啊,咱們去吃燒烤得了,你正好可以多吃幾個腰子補補!”
賈盛一臉羞赧,心中騰起萬丈怒火。
劉偉啊劉偉,你這個臭小子,竟敢撞破我的好事!看我怎麼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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