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劉偉出事的當天,劉文靜接到電話後,立刻動用了自己以及她父親的關係去了解案件的整個情況,後來又動用關係以國家安全部的名義強行把劉偉從派出所帶走,因爲她知道,即便是省廳也不能隨便插手一個普通的刑事案件,只有用國家安全部的名義才能乾淨利落地把劉偉撈出來。另外,她想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敲打敲打這個極其魯莽而又聰明絕頂的劉偉,並讓他爲自己完成一件絕密心事。所以,她封鎖了有關劉偉的一切消息。這就是柳若蘭和歐陽夏蓉百方打聽也不知道劉偉下落的原因。
其實,早在劉文靜第一眼看到劉偉時,就對他有了一種難以描述的情感,既依戀又擔心,也有深深的厭惡和鄙夷,還有一點點愛的衝動。因爲劉偉無論在長相上還是氣質上都非常非常像她死去的哥哥。
劉文靜從小遭遇家庭變故,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得不跟她哥哥混跡於社會最底層,闖蕩江湖,相依爲命。這期間,她哥哥表現出了超凡的耐力、勇氣和生存智慧,不僅保存了兄妹兩個人的性命,生活得還不錯,並且無微不至地照顧劉文靜,不讓她受一丁點的委屈,因而劉文靜對她哥哥有著深厚的感情,正所謂血濃於水??!不過,長期的底層生活也讓她和她哥哥養成了一身惡習。後來,他們父母重返領導崗位,母親辭去工作,在家專門教育兩個孩子,想扭轉這兄妹倆身上的惡習。母親的努力在劉文靜身上起了作用,而她哥哥雖然表面上有所改變,但骨子裡卻絲毫未變,也可能是因爲他歲數大了,習慣一旦形成就很難改變了。然而就是這些無法改變的惡習,讓他最終喪命美國。自此,哥哥就成了劉文靜心中永遠的痛,並讓她極其厭惡那些導致哥哥喪命的惡習。所以,當她在劉偉身上發現了她哥哥曾經擁有的惡習時,便本能地對他產生了厭惡之情,同時又有些憐憫。因此,她一直對劉偉持鄙夷的態度也就不難理解了。
劉偉帶著手銬被四個便衣帶出派出所時,還以爲是把他移交給市局了,便在心裡琢磨那個人是不是死了,要不也不會移交自己。等他上了那輛沒有牌照的豐田麪包車時,發現這個車裡並沒有關押犯人的籠子,卻有許多通訊設備,又不禁琢磨,這是什麼車?這些人是幹嘛的?他們要把我帶到哪去?這麼想著又扭頭打量那四個便衣,這才發現這四個人個個精幹,雖然他們不屬於彪形大漢那種類型,卻身材勻稱,一舉一動都很利落,表情也很嚴肅,給人一種高手中的高手的感覺。通常,這種人只有在那些高級領導人的身邊才能看到。
“看什麼看,坐好!”一個便衣厲聲呵斥劉偉。
“我能問問這是要把我送到哪裡去嗎?”劉偉不甘心受制,想高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閉嘴!”
“我是想……”劉偉從不輕易放棄。
“閉嘴!”一個便衣用手指威脅著劉偉,“我讓你閉嘴!”
從這個便衣的語氣和手勢上可以感覺到,再問什麼也沒有用了,他們不是那種隨隨便便就能被忽悠的人,劉偉放棄了探聽消息的打算,只能聽天由命了,反正到了地方自然就知道了,早晚的事。於是他閉上了眼睛,因爲即便睜著眼睛也沒用,這個車是全封閉的,沒有任何窗口可供他向外張望。很快,劉偉就進入了夢鄉,感覺自己好像坐在一艘船上,忽忽悠悠地漂泊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上。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劉偉被人狠拍了一下腦袋,他醒了,一邊用手揉著被拍疼的腦袋,一邊睜著惺忪睡眼問:“幹嘛?這是到哪了?”
“下車!”便衣根本沒有向他解釋的意思,卻對他的同伴說,“這小子心還挺寬,咱們走了一道,他卻睡了兩個多小時!孃的,咱們倒成了給他打工的了!”
劉偉下了車,發現麪包車停在一幢豪華別墅的門前,不禁犯起迷糊來,這是哪兒,幹嘛帶我到這裡?聽說只有高級幹部被調查時,纔來這種地方的??晌揖褪且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也沒做過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幹嘛帶我來這種地方?莫非是黃山的事犯了?可是,我把賠償金已經給他們了呀!即便黃山老闆心裡不忿,直接找我就是了,幹嘛費這麼大的事?
劉偉正這麼胡思亂想並四處打量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女人的笑聲,旋即又聽女人說:“辛苦了,辛苦了!”劉偉扭頭,循聲望去,不禁目瞪口呆。說話的竟是劉文靜,她正站在別墅門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劉文靜快步走下臺階,把手裡的一個大紙包交到一個便衣手裡,說:“給弟兄們分分吧,不多,權當茶水錢?!?
便衣把紙包接在手裡,卻說:“小姐,這怎麼好意思啊,我們爲你做事是應該的?!?
“別客氣了。爲了我的事,讓你們忙活了一整天不說,還讓你們冒險?!眲⑽撵o笑笑,又說,“我在京南大飯店給你們定了一個包房,飯菜酒水都點好了,賬我也結了,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們的口味,湊合吃吧。”又指了一下劉偉,“我還有事,就不陪你們了?!?
“那好,那好,”便衣很恭敬地說,“您忙您忙,我們就不打擾了。”
“那好吧,等以後有機會,我再好好酬勞你們?!眲⑽撵o瞥了一眼劉偉,又急忙說,“哎,把銬子摘了吧?!?
“哦,那當然,那當然?!北阋掳咽盅e的紙包交給自己的同伴,從口袋裡取出鑰匙,摘下劉偉的手銬,別進腰裡,又跟劉文靜客氣了兩句,然後轉身上車。
劉文靜揮著手送走了麪包車,轉過身來,對愣怔怔的劉偉說:“別愣著啦,進屋吧。”
劉偉跟著劉文靜走進這個豪華別墅裡,還沒來得及打量房間裡的陳設,又聽劉文靜說:“去洗個澡吧,身上都臭了。替換的衣服,我已經給你放進衛生間了。快去,洗了澡下來吃飯?!闭f著,用手指了一下雕花木質樓梯,“上三樓,左手第一個門就是衛生間?!?
劉偉來到二樓,樓梯口是一個寬闊的空間,擺著一張紅雙喜乒乓球檯,球檯的一側是一個同樣寬大的落地窗,窗前擺著兩張單人真皮沙發,一個圓形的水晶茶幾立在兩張沙發之間。樓梯的左手邊是一個長長的走廊,走廊兩側一共有四個房間。
劉偉拐了個彎,沿著樓梯繼續往上,三樓的格局跟二樓完全不同,空間好像小了不少,房頂沒有吊頂,屋脊和斜形房頂都清晰可見,房間只有兩個,右手邊的房門開著,劉偉走近前,放眼看去,房間很大,足有四十多平方,擺滿了雜物,像是一個儲藏間。劉偉退了出來,打開左手邊玻璃房門,一下子愣住了。這個衛生間的空間很大,比剛纔的儲物間還要大出很多,沙發、茶幾、穿衣鏡、滾筒洗衣機、浴缸、淋浴、桑拿房、按摩牀應有盡有,浴缸是陶瓷的,兩邊繪有凌霄花,花朵豔麗,形象逼真,其色彩和圖案的配置不像國產陶瓷那樣單調,再看陶瓷的質地,又細如凝脂,劉偉便覺得這個浴缸以及這裡的所有陳設可能都是從外國進口的。
劉偉坐到沙發上,脫了衣服,就手扔進滾筒洗衣機裡,見洗衣機旁邊立著一個衣櫥,打開來看,見上面吊著一件粉色睡袍,知道這是劉文靜的,又往下看,櫃子上整整齊齊地擺著一身嶄新的運動服裝,心想,這應該就是給我的替換衣服了。
最裡邊的浴池裡已經放滿了水,水面上還漂著十幾片玫瑰花瓣。劉偉走過去,伸手摸了摸,水溫正好,擡腳邁了進去,很愜意地躺在浴缸裡。他在派出所的羈押室裡一連呆了兩天,又坐了幾個小時的車,一泡進這馨香的溫水裡,立刻感到疲乏不堪,便嘟囔了一句:“想的還挺周到。唉,好累??!”說罷,便閉上了眼睛,又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劉偉被一陣敲門聲驚醒,急忙睜開眼睛,高喊:“文靜啊,再等等,馬上就好!”
沒人應答,門卻開了,一位打扮非常得體的中年婦女走了進來,並微笑著向浴池走來。劉偉急忙把身子全部沒入水中,大聲說:“大嫂別進來,有我,我在洗澡。”
中年婦女停下腳步,臉上依然帶著笑容,說:“少爺,小姐催你快點下去吃飯?!?
這個中年婦女的話說得很不清楚,好像有點大舌頭,又好像中文不好的外國人,劉偉擺了擺手,說:“哦,我知道了,你趕緊出去!”說罷,便用好奇的目光打量這個中年婦女。
女人的肌膚呈古銅色,乍看挺黑,卻很有光澤,眼睛大大的,還略帶藍色,睫毛長而蜷曲,一眨一眨的就像個洋娃娃。劉偉心想這個人莫非香港電影裡演的菲傭?見女人還不出去,又說:“你還不出去?”
“小姐讓我問你,需不需要搓背和按摩?!敝心陭D女垂手而立,臉上依然帶著笑容,很慈祥。
“哦,不用,不用,你去吧,我馬上就好。”劉偉又衝她擺了擺手。
中年婦女轉身剛走了兩步,又被劉偉叫住。
“你是菲律賓人嗎?”劉偉抑制不住好奇心,問道。
“不是?!敝心陭D女笑了笑,並不繼續解答。
“那你是哪兒的?”劉偉怕她聽不懂,又補充道,“哪個國家的?”
“印度。”中年婦女問,“少爺,還有事嗎?”
“你別叫我少爺,聽著彆扭?!眲ビ謫枺澳憬惺颤N名字?”
“我叫楠迪雅,在中國人們叫我楠嫂?!?
“楠嫂,還挺好聽的,是劉文靜給你起的吧?”劉偉問。
“是小姐起的。”楠嫂又問,“還有事嗎少爺?”
“沒有了,你走吧。”
等楠嫂走出衛生間之後,劉偉急忙爬出浴池,站在淋浴下快速洗了身子,換上那身運動裝,走下樓去。
劉文靜把他帶進餐廳。餐廳裡擺著一張長條形的餐桌,飯菜已經上桌了,都擺在餐桌的一頭,楠嫂正在旁邊往兩個高腳杯裡倒紅酒。劉偉數了一下餐桌兩旁的高背椅,足足有十二把,便不知道該往什麼地方坐。劉文靜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麼,伸手指了一下右側的第一把椅子,示意他可以坐在那裡。
此時,楠嫂先把一個紅酒杯放在劉偉面前,又把另一個放在劉文靜的面前,然後用英語問劉文靜還需要什麼。劉文靜也用英語對她說,不需要了,你回去歇著吧。於是,楠嫂笑著衝劉偉點了一下頭,轉身離去。
“我見人們都用菲傭,你怎麼找了個印度人?”劉偉問。
“楠嫂不是傭人,請你尊重她。”劉文靜又恢復了往日那種不冷不淡的表情。
“那她……”
“是我大嫂?!眲⑽撵o說。
“你大嫂?你哥他……”劉偉驚愕得瞪大了眼睛,這個楠嫂的歲數都可以當她媽了,怎麼會是她大嫂呢?
“你別誤會,她不是我哥的妻子,是我們一個朋友的妻子。”
“哦,我說麼?!眲サ暮闷嫘南騺矶己軓姡@種事情也非要弄清不可,又問,“那她怎麼跟你來中國了,她不用陪著她丈夫嗎?”
“她丈夫死了,爲我哥。”劉文靜已經端起紅酒杯了,爲了滿足劉偉的好奇心,又把酒杯放在桌子上,解釋道,“我哥去了美國之後,交的第一個朋友就是她丈夫。她丈夫叫喬漢,人很好,卻沒有文化,在舊金山的一個華人社團裡打雜,那個社團叫洪門?!?
“洪門,我聽說過?!眲ゲ逶挼?,“我在香港電影裡看到過?!?
劉文靜不滿劉偉插話,瞥了他一眼,繼續說:“後來,喬漢發現我哥頭腦聰明,講義氣,還很能打,便把我哥介紹給了洪門致公堂堂主周翔。周翔很賞識我哥,便把我哥留在他身邊,既做保鏢又當軍師?!?
“你不是說,你們去美國是爲了上學嗎?”劉偉又禁不住插話。
“是爲了上學,”劉文靜解釋道,“可我哥學不進去,他的性子又耐不住寂寞,又很喜歡洪門那種氛圍,便放棄學業混跡於唐人街那個魚龍混雜之地?!眲⑽撵o嘆了一口氣,端起酒杯自顧自地喝了一口。
“後來呢?”劉偉問。
“後來的事你已經知道了,我哥死在美國警察的槍口下?!眲⑽撵o又喝了一口紅酒,極力壓抑自己的心情。
“那怎麼又跟喬漢牽扯到一塊了呢,你剛剛不是說喬漢是爲了你哥才死的嗎?”劉偉追問。
劉文靜扭頭往客廳裡瞥了一眼,見楠嫂沒有在那裡,才壓低了聲音講述了喬漢和她哥劉剛的死因。
舊金山的唐人街,其實應該叫做唐人城,方圓十幾英里的範圍內居住的都是中國人。由於那裡的最早居民大多是從廣東過去的,所以那裡的通行語言是粵語,也就是廣東土話。舊金山的唐人街就像一個獨立王國,超市、商店、學校、幼兒園、歌廳、酒吧,甚至電影院和圖書館都應有盡有,而最多的則是中國餐館。由於比較封閉,那裡的人不用懂英語就能與人溝通,所以會英語的人很少。但是,大凡有中國人的地方都比較亂,因爲中國人比較喜歡內鬥,他們又很少去唐人街之外的地區活動,而美國警察又不懂中文,便懶得管這個地區。於是,這個地區便成了罪犯的淵藪,社區治安很糟糕。洪門便擔當起了警察的職責,用他們自己的方法管理這個地區。當然了,他們也不白乾,保護費是少不了的。
劉剛跟著周翔幹了兩年,名氣漸漸大了起來,就惹惱了周翔的一個手下。這個人五短身材,身子細小,腦袋卻很大,樣子很像狗尿了泡的地方長出的小蘑菇,人們便給他起了個諢名——狗尿苔。狗尿苔的祖先是廣東人,他從小在舊金山長大,上過美國的學校,懂英語,腦子活絡,卻心狠手辣,嫉妒心很強。
狗尿苔一直想跟在周翔身邊,夢想著有朝一日能取而代之,不料卻被劉剛搶了先手。於是,他便在暗中使壞,挑撥劉剛跟周翔的關係。這事被喬漢知道了,便當面把他斥責了一頓,並威脅他說:“你要是不知悔改,我告訴老大和劉剛?!惫纺蛱Ρ砻娣浟?,卻在一個晚上把喬漢打倒在地,用麻袋裝了,然後扔進了大海里。事後,狗尿苔知道此事早晚都會露底,便躲了起來。
果然,沒過多久,劉剛便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四處尋找狗尿苔的下落。結果,狗尿苔沒找到,卻跟他的小弟幹了起來,最後被趕到現場的美國警察當場擊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