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那年,大唐發(fā)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五大世家的領(lǐng)頭羊崔家倒了。倒在母親的算計下。
千年的崔家就這樣被母親與祖父一起掃進了歷史的垃圾堆。
而這一年,時代開始悄然變化,我在這年出生,沐浴著新時代的陽光,這一生註定是要波瀾起伏的。我是李蓮,高宗皇帝與文昭皇后的大女兒,崇陽公主。
從我有記憶起,母親與父親總著忙不完的事。特別是祖母去世後,能陪伴我們的母親也無閒暇再陪伴。於是我總慫恿兩個哥哥惡作劇,希望以此能吸引母親與父親的注意。
祖母死後,祖父把我們接到身邊親自教育,在祖父身邊的日子是快樂的。因爲我能感受到他對我們的喜愛,更因爲是天子,所以我們總能爲所欲爲。
祖父是偏愛我們的,所以總縱容我們,爲此母親總有些不高興。
小的時候,我不能理解;可等我長大後,成爲一個母親後,我便漸漸能體會母親的心情了。
只是我體會得太晚了,當我發(fā)現(xiàn)時,母親已經(jīng)老了,還病了。
母親病得很重,曾經(jīng)精力旺盛的她慢慢枯萎了。
關(guān)於母親去世的細節(jié)我不是太想回憶,因爲每每想來總是痛徹心扉。我更願意回憶的是,她與父親的愛情。
馮姑姑跟我說,最初的開始,母親屬意的人並非父親,而是另一個男人。
我問姑姑,那個男人是誰?姑姑始終都沒有給我答案。
所以我迷茫,父親到底付出了怎麼樣的努力最後才挽回了母親的心?
母親是愛父親的,這點毋庸置疑。
她深深愛著父親,父親也深深愛著她。
坊間總傳言,特別是母親去世後,那個傳言就變得越發(fā)真切了起來。
我開始回憶母親,回憶她的點點滴滴,我忽然覺得母親預(yù)知未來,改變天命受天道反噬或許是真的。
因爲母親不同,真得很不同。
她雖流落在外十年,可受到大賢教導(dǎo),回來後更是接受了嚴格的淑女教導(dǎo)。可母親不同,是那樣的不同,她沒有這個時代女子的膽怯。
父親去了遼東,她能單匹馬追去,光這份勇氣就不是所有女子能做到的。能與之相提並論的也只有尉遲家的小夫人。所以在以後的日子,千里尋夫就成了這二位的典故。
我漸漸開始相信那些傳言,於是我越來越痛苦。
看著父親日漸消瘦的身影,恐慌盤踞在心頭。
母親走了,把父親的心也帶走了,自母親去世後,我?guī)缀鹾苌倌茉僖姷礁赣H的笑容。
他本就是沉默寡言的人,母親走後,越發(fā)地沉默。
我看著京城繁華的街市,想起那年出宮,外婆牽著我的手,看著母親受百姓崇拜的樣子,我的內(nèi)心終於有了一些明悟。
人爲了信仰是可以放棄一切的,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父親,就是母親的信仰。
我出海了,父親竟沒有阻止。在承天門下,我向父親磕了三個頭,然後離開了長安,這個讓我魂牽夢繞的故鄉(xiāng)!
海上的景色與冒險讓我漸漸忘記失去母親的哀痛,當好望角巨大的風(fēng)浪打過來時,我好似聽到了四叔的呼喚。恐懼在我心裡驅(qū)散,我想起四叔也是一個爲了信仰犧牲的人,我是文昭皇后的女人,她那麼勇敢,那麼激烈,我不能恐懼!
風(fēng)停了,我們過了好望角,我?guī)е焕椬泳迫チ怂氖宓囊鹿谮!?
我把酒灑在他的墳前,馮姑姑抿著脣,眼裡隱隱有淚。
沉默……
這是父親讓我?guī)淼木疲撬氖遄钕矚g的五步倒。
四叔人高馬大,性情奔放,他喜歡性子倔強的馮姑姑,喜歡騎性子最烈的馬兒,更喜歡喝最烈的酒,他說,那纔是男兒該做的事。
清冽的酒液把四叔的墳頭ru溼,夕陽下,我好似在天邊看到了四叔的笑臉,他微笑著鼓勵我前進。
我們順利到達美洲了,那天秦厥道喝醉了,抱著我痛哭流涕。我這個丈夫是母親給我選的,儘管問過我意見,可在母親期待的眼神下,我還是默認了這門婚事。
秦厥道是個很好的男人,他很疼我,最初的開始我對他並無太多的感覺,因爲在母親和父親的愛情面前,所有對愛情的想象都會幻滅。
如果說我曾幻想過的丈夫是什麼樣的話?那無疑就是父親的樣子。
如果不是像父親那樣優(yōu)秀,那麼嫁給誰又有什麼區(qū)別?
可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個男人慢慢地就走進了我的心裡。
他疼我,愛我,願意把他的生命都給我,雖不如母親與父親之間的感情那樣激烈卻也是細水流長,溫馨漸漸地讓我對這個男子依賴了起來。
很多年後,我也終於明白了。
什麼是愛情?
那就是寂寞時有人可以陪你一起瘋;難過時,有人陪你一起大哭;開心時,又有人陪你一起豪飲烈酒。
秦厥道就是這樣的男人。
他願意陪我去任何地方,願意陪我做任何事,哪怕是要離開他生活了一輩子的長安,冒著被大海吞噬的危險與我一起闖蕩。
到達美洲的那個夜晚,他哭了,哭得是那樣酣暢。
我終於明白,其實他想家,只是在我面前他從來不表現(xiàn)罷了。
現(xiàn)在終於到美洲了,誰都知道我們有生之年能回去的機會很小了,好似曾經(jīng)的羈絆要被切斷一般,他哭了,哭得很傷心。
我抱著他,默默地流著眼淚,那個夜晚,我們對月當空,痛哭流涕後便是狂飲,最後我們都醉了。
第二日醒來,我們都很有默契地沒有再提昨晚的事,或許,這就是夫妻的默契吧?
我這樣想著。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們一邊與土著打仗,一邊繁衍生息,我們從歐洲引入了許多勞工,來帶的工匠手把手地教技術(shù),我們需要人,需要很多人,因爲我們要在這裡活下去,然後實現(xiàn)母親的信仰。
是的,母親曾對祖父承諾,不會放棄美洲。於是,美洲也漸漸成了母親的信仰。現(xiàn)在母親去世了,我該從她手裡接過擔(dān)子,因爲我是美洲的預(yù)言之子,這個任務(wù)只有我來做是最合適的。
我信命運,袁天罡曾預(yù)言我會成爲這片土地的主人,我深深相信著,所以我來了。
失去母親的傷痛在這片土地得到治癒,看著城邦日益繁盛,我的心溫暖了起來。
我又想起那樣百姓對母親的崇敬,我想成爲母親那樣的人。
一個受百姓敬仰,受後世子孫仰望的女人。
日子一天天過,周邊環(huán)境終於漸漸穩(wěn)定,我們跟這裡最強大部落劃定了界限,這是馮姑姑的意思,她採取懷柔的政策。十年停戰(zhàn),爲我們贏來了寶貴的時間,我們團結(jié)一致,用心發(fā)展。
我把所有歐羅巴來的人都當成自己的子民,因爲我知道,這個國家以後註定是要多民族的。不管以前有什麼樣的恩怨,但只要入了華美國,那就是生是大唐人,死是大唐國,我必須團結(jié)一切可以團結(jié)的力量。
我採取各種各樣的手段,吸引大量歐洲移民,同時遠在中央的哥哥也給予了我最大的支持。醫(yī)學(xué)水平不斷提升,科技不斷進步,大唐的人口出現(xiàn)井噴式的爆發(fā),越來越多的大唐子民選擇自願來美洲博一個前程。
一切欣欣向榮,我們真得在這裡紮根了!
然而,沒多久後,馮姑姑病了,她老了,沒法再航海了,美洲,航海耗盡了她一輩子的心血,她累了。
馮姑姑走的那天,天空下著下雨,我按照她的遺願,把她送到了青雀城與四叔的衣冠冢合葬。四叔等了她幾十年,馮姑姑苦了幾十年,現(xiàn)在他們終於能在一起了。
我目送著護送靈柩的船離開,淚水漸漸涌出。
越是成長,別離越多。
我送走了我的母親,現(xiàn)在又要送走馮姑姑,這兩個人在我一生中都佔據(jù)了重要地位,我很傷感。而幾年後,老邁的武太妃也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我看著熟悉的人一個個死去,最後只剩下了我跟厥道,我開始恐慌。
我忽然想回家了,我想去看一看父親,他也是八十歲的老人了,他的生命還能剩下多久?
那些個夜晚,我經(jīng)常從噩夢中醒來,已是一頭白髮的丈夫拍著我的後背,就像年輕時一般,說著溫柔體貼的話,安撫著我的恐懼。
我抱著他,儘管我們都老頭老太了,可我發(fā)現(xiàn),他蒼老的身體依然能帶給我安心。
這是愛吧?
我想是的……
我們之間的愛情很平淡,淡到寡淡,可卻是攜手共度了一生,在美洲大陸上,相依爲命著,互相安慰著,還有什麼樣的愛情比這更好?
那一刻我笑了。
我渴望擁有像母親父親那樣的愛情,可一直到我六十歲時才明白,原來,我要的愛情早就在我身邊了。
父親去世了,我知道消息時已是半年後,那一.夜,我喝得爛醉,然後大哭了一場。等第二天太陽出來時,我的臉上已沒了淚水。
我是這個國家領(lǐng)袖,我不能脆弱!
我要向我的父親母親那樣,把痛苦留給自己,把希望留給臣民……
我越來越老,走不動路了,而丈夫也先離我而去了,我摸著他的遺物,回想著與他度過的時光……
三個月後,我看見他了,他來接我了。
我伸出手,笑著跑過去。
我已在你懷裡安睡如嬰,我不知我醒來時看到的第一眼是鮮花還是你青蔥的歲月?
厥道,等等我……
別了,我的美洲,我愛的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