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靠武力起家,然而在蜀國立足之初起并非是世家大族,傳聞第一代段氏族長年過半百之時也只是個千夫長,然而段氏族人世代從軍,一代一代積累下來,到了四五十年之前時已經(jīng)位列蜀國一等氏族之列,而最近的兩代家主格外勵精圖治,這才有了今日的段氏,現(xiàn)任家主段祺也是個勵精圖治之人,其人年少入伍,從百夫長做起一直到了如今統(tǒng)領(lǐng)二十萬兵馬的蜀國第一大將軍之位,也是他,將段氏推到了制衡王權(quán)的地位。
段氏如今雖然是蜀國第一氏族,可在過去的許多年段氏雖有表面上的風(fēng)光尊榮,內(nèi)地里卻受了許多老氏族們的非議,所非議之處便是段氏的出身,真正的氏族有族譜宗族,即便朝代世事變遷家姓不改族中興盛,即便追溯到百多年前也是名門顯貴。
可段氏就不同了,再加上段氏世代從軍,雖然大權(quán)在手卻也不過是匹夫之流,貴族之間雖然不敢畏于段氏的權(quán)勢不敢在明面上講,背地里卻常以此來陳口舌之利,段氏不愿被人如此議論,自然更生了強盛之心,家主睿智族人爭氣,如今的段氏可沒人敢議論了,不因別的,連君王都不敢輕易得罪段氏,更遑論他們這些人丁逐漸凋零的世家貴族呢?
世代在政治朝堂之上浸淫,段氏族人更明白只有將旁人都踩在腳下才能讓他們臣服仰望的道理,段氏族人也因此越爬越高,位置越高,心也就越大,大到了連君王之威也可輕忽的地步,而強勢的下臣若再遇到個不作為的庸君,那君王之威就更不算什么了。
段祺站在崇政殿的偏殿等著傳召,這是崇政殿的偏殿,卻并非普通偏殿,崇政殿被稱為偏殿的殿閣不下數(shù)十間,其中大都做鳳欽的小書房暖閣等用處,只有這一間,是鳳欽專門賜給他的等候傳召之處,春雨夏陽秋涼冬雪,別的臣子不論多重要的事只能在崇政殿的殿前廊檐之下等,只有他,擁有這一處雅致舒適之所,便是見客也夠格了。
這是鳳欽對段氏的倚重,也是段氏應(yīng)該得的榮寵。
比起其他貴族的富貴,段氏今日的榮耀卻是段氏族人一代一代用自己的血換來的,北邊趙晉,南邊蠻族,西邊海患,哪里都有段氏人的身影,浴血奮戰(zhàn)生死廝殺,這些在巴陵金檐玉瓦之下飲酒作樂吟詩作賦的氏族們怎會明白其中艱危。
而段祺心中更篤定的卻是段氏二十萬大軍對于蜀國的意義。
沒有這二十萬大軍的蜀國南境不堪一擊,南邊的蠻族正蠢蠢欲動,春日之后更是他們?nèi)肭诌叿雷罨钴S的時候,鳳欽怎么樣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冒險。
胸有成竹,于是連等待的時光都變的悠閑,窗外的春竹正鮮,段祺看著這春竹不由得想到了鳳欽在聽到他這奏請之后會有如何驚惶的表情,一想到這里他的眉頭便是一皺,鳳欽年輕之時也曾意氣風(fēng)發(fā)想要一展抱負(fù),可那王位仿佛能腐蝕人心,如今的鳳欽雖然稱不上昏庸無道,卻絕對不是一個能讓他信服的明君霸主,段祺唇角深深的抿了抿,若鳳欽能多有三分魄力,南邊的蠻族早就被他們趕到了南海上去了,又何至于總?cè)绱耸芷渥虜_。
不過……段祺揚了揚眉,不過南邊的蠻族若真的不成氣候沒了威脅,鳳欽又怎么知道段氏的重要性?有的時候,敵人的存在很微妙,并不是一定要趕盡殺絕才好的。
正想到此處,一陣腳步聲忽然在門外響了起來,段祺整了整衣襟,卻并未轉(zhuǎn)身,一定是鳳欽派人來傳召他了,過了這么久,可想好了如此轉(zhuǎn)圜此事了?
想到被禁足的段錦衣,再想到鳳垣,段祺的眼底閃過一道晦暗的寒芒。
腳步聲越來越近,“吱呀”一聲,門被打了開,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然而來人頓在了門口,分明是看到了他卻沒有上前問安傳召,段祺眉頭微皺,是哪個新來的侍奴如此無禮?!他背脊挺直,正有些生氣的想要轉(zhuǎn)身,身后腳步卻動了。
來人將門開到了最大,然后邁進來了一步,可這一步之后,又頓了住。
段祺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勁,他豁然轉(zhuǎn)過身來,看到來人之時眉頭頓時一皺,怎么也沒想到,來的人竟然是鳳垣,再一看鳳垣的表情和看他的眼神,他知道事情不好了。
唇角一動,段祺正要再問,門口又閃出一個人影,卻是王慶。
見王慶出現(xiàn)了,段祺將要問出口的話咽了下去,看看仍然如平常那般掛著溫和恭敬笑意的王慶,再看了看表情凝重一副哀莫大于心死模樣的鳳垣,鳳欽篤定的心忽然就有些落空,舅侄兩四目相對,他從來持重從容的侄子眼底滿是掙扎和壓抑,好似在克制什么,段祺定睛一看,竟然還從鳳垣眼底看到了兩分真真切切的怨怪和憤怒。
段祺眉頭一皺,心中忽然涌起了兩分不安。
因為王慶看著,舅侄兩并不能多說一句,于是這眼神相交之間便已透露了許多,正在這時王慶跟在了鳳垣身后進來,撩袍跪地朝著段祺行了大禮,“奴拜見大將軍。”
段祺彎了彎唇,“王公公不必多禮,王上他……”
說著,又一猶豫的看著鳳垣,鳳垣眼眶微紅的從袖中拿出一道詔書來,那詔書尋常,可鳳垣拿在手中卻好似有千斤重一般的,鳳垣看了看他,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諭旨,手竟然微微顫抖,這邊廂王慶站起身來一笑,“王上還在長秋宮,大將軍要奏請的事王上已經(jīng)有決斷了,這不,旨意就在六公子手中呢,讓六公子與您說吧。”
這話一完,王慶憑著這么多年的眼色低頭斂眸道,“奴是陪公子來的,王上那邊還需要侍候,奴這就回去了,大將軍,公子,奴告退了。”
王慶說完也真的不多留一刻,朝著二人鞠了鞠躬便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他人一走,室內(nèi)便只剩下了他們兩人,王慶和其他侍奴的腳步聲還未完全消失,于是這舅侄兩也并不敢說話,只是王慶剛一走鳳垣的神情就很明顯了,壓抑克制的情緒再也壓不住,他握著諭旨的手顫抖的越發(fā)厲害,看著段祺的眼神更是恨鐵不成鋼似得微紅,又是怨怪又是憤怒又是不甘心又是委屈,鳳垣定定的盯著段祺,好似要在他身上刻下什么印子。
直到王慶的腳步聲消失了片刻段祺才不動聲色問,“怎么了?”
段祺雖然近十年已經(jīng)不在親自帶兵,可他也的確是戎馬半生的兵馬大將軍,雖然覺得事情不對,卻不會將心中的疑竇寫在臉上,反倒是鳳垣,看著他不為所動的樣子眼底的怒意越發(fā)明顯,他也不行禮問安,只腳步沉重又緩慢的上前幾步走至段祺身前,將手一抬,竟然是要直接將那諭旨給他,段祺看著如此失禮的侄子眉頭緊皺。
他的妹妹是王后,侄子是嫡出,自小便是段氏要捧上王位的人選,這個侄子也一直如他希望的那般多才沉穩(wěn),雖然是嫡出的公子被捧得極高,可這侄子知道他的地位也知道他這個舅舅才是他以后奪位的儀仗,不論什么時候都對他畢恭畢敬的,今日卻是怎么回事?!
段祺嚴(yán)肅的看著鳳垣,他是征戰(zhàn)沙場的大將軍,年輕之時也威風(fēng)赫赫勢氣凜人,雖然離開沙場十多年身材也不再如當(dāng)年那般健壯魁梧,可他身上的威勢卻不變,不僅如此,浸淫朝堂之后更讓他身上兼具文臣的矜貴和武將威煞于一身,而鳳垣從前一直對他敬畏有加,哪怕是鳳垣怒極之下被他這么一看也心頭一抖下意識的垂了眸子不敢與之對視。
見他垂眸,段祺的眉頭又皺的緊了幾分,卻還是未發(fā)一言的看著他手中那諭旨,諭旨折在一起,他看不出里面什么內(nèi)容,可看著鳳垣這模樣,他卻知道這諭旨之中說的絕不是什么好東西,這般一想,他心底的不安不由得越發(fā)放大。
唇角微沉,他抬手將諭旨拿了過來。
諭旨被拿走,鳳垣的那只手卻是楞了一下才緩緩的垂下來,而他仍然低著頭,仿佛不敢看段祺的眼睛,又滿是哀莫大于心死之后推搡,而段祺,就像早晨起來一邊喝著茶一邊打開每日都要收到的邸報一般的將那郁坧展了開來。
可即便他再如何城府萬鈞不形于色,可在一眼掃盡那郁坧之上的短短幾十字之后也眉頭猛皺!即便在看到是鳳垣那一刻他就知道事情有變,可他絕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完全出離了他的相像,鳳欽竟然真的應(yīng)允了他的奏請!
鳳欽竟然真的應(yīng)允了他的奏請?!
察覺他一瞬間的愣神,鳳垣這才抬起了頭來,他已被氣的眼眶微紅,再發(fā)現(xiàn)段祺終于有了神色變化之后他唇角微彎,那表情仿佛在說,你沒想到會這樣吧蠢貨?
段祺指尖微顫,他終于明白了鳳垣這表情的由來,也終于明白了為何輕飄飄的一份諭旨為何在鳳垣手中有千金一般重,鳳欽竟然放棄了段氏?!
這念頭第一時間在段祺腦海之中浮現(xiàn),可隨即他唇角便溢出冷笑來!
可笑啊可笑,實在是可笑至極!
蜀國沒了段氏,沒了段氏大軍,他鳳欽拿什么去抵擋南邊的蠻族!
將諭旨猛地一合,段祺對上鳳垣的視線,他明白了鳳垣眼底的意思,很顯然他知道這消息的時候萬念俱灰,心中更是在怨怪他如此行事,段祺唇角的冷笑更甚了,可他卻不打算怪這個年紀(jì)尚小的侄子,他只將那諭旨單手握在掌心,而后在鳳垣眼前將那諭旨緩緩的碾成了一把齏米分,鳳垣先是一愣,繼而猛地睜大了眸子,損毀王旨是犯上之罪!
掌心一展,段祺表情并無分毫波瀾,就好似他碾碎的并非是君王旨意,而只是拿來拭手的一塊巾帕而已,他動了動五指,由著那齏米分嘩啦啦掉在地上,而后收手負(fù)在身后目光嚴(yán)峻起來,“垣兒,你父王做出這樣的決定是誰的意思?”
鳳垣呆呆的看著段祺,眼底還有幾分不可置信,而段祺顯然不想和他解釋太多,他只用冷酷而有傲慢的態(tài)度來面對這個讓他惶然到無以復(fù)加的旨意,而不可否認(rèn),段祺的鎮(zhèn)定讓他心中的不安也平復(fù)了幾分,愣了一愣,鳳垣直了直背脊道,“我……我不知道……父王根本沒有召見我……我在長秋宮等了片刻,他直接讓我拿著諭旨來找你。”
段祺眉頭微皺,鳳垣又猛地回過神來似得道,“舅舅,你可知道就在剛才父王暈倒了!他身體好好地,怎么會暈倒,卻是在聽了你的消息之后……”
這是在怪他?段祺眉頭微挑,他卻是沒想到鳳欽竟然會暈倒……難怪他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段祺沉吟一瞬,卻是想到了另外的方面,“你父王近來當(dāng)真身體無恙?”
若當(dāng)真身體無恙,怎么會一生氣就暈倒了……
即便表面上看著沒事,可鳳欽到底是比不上從前了!
鳳垣睜大了眸子,顯然不可置信段祺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段祺的目光往門口的方向掃了一眼,“許多話在宮里不方便說給你,可是你該有自己的想法,今日早晨你就不覺得難堪?你父王要去尋鳳朝暮了,若是鳳朝暮被巡回,你該如何自處?”
“可是,可是舅舅,你也不能這樣逼迫父王啊!”
鳳垣握緊雙拳,不知是因為“鳳朝暮”三字還是因為段祺的態(tài)度情緒又激動起來,段祺抬手落在他肩膀上輕拍兩下,“這不是逼迫,是你父王欺人太甚。”
鳳垣唇角一動就想說什么,可想到段祺也是為了自己和自己母后卻是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他猶豫幾瞬只得苦笑一下,“可是舅舅,現(xiàn)在應(yīng)該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你以為段氏交出南境就不是段氏了嗎?”
段祺神色沉穩(wěn),一時安了鳳垣的心,可是想到鳳欽竟然會準(zhǔn)許段氏扯出南境背后的心理,他依舊無法淡然處之,“可是舅舅,父王這樣是不是開始忌憚段氏懷疑段氏了?若段氏真的從此被父王怪罪,往后豈不是……舅舅,這次未曾冊立世子是不是也是……”
段祺瞇眸一瞬,“你以為你父王是現(xiàn)在才開始忌憚段氏嗎?”
鳳垣一怔,表情有些迷茫,段祺見他如此又搖了搖頭,“你被我和你母后保護的太好,自然不知道許多事情,可是你要知道,他給段氏的尊榮越多,心中對段氏的排斥也就越大,早晚都有這一日的,我不是今日才知道,可是段氏不能因為這樣就不作為。”
鳳垣覺得無所適從,看著段祺這雙和鳳欽完全不同的犀利眼睛他說不出更多的話,掙扎半晌只能無奈道,“就不能……就不能韜光養(yǎng)晦嗎?舅舅最懂為臣之道了,若長此以往父王不信任段氏,對我和母后都沒有好處的,舅舅,段氏鋒芒太露了……”
段祺看著自己侄兒的眼神心底有兩分失望,卻有不忍心再說他,只得嘆了口氣,“你放心,舅舅知道你想要什么,也知道你母后想要什么,舅舅自然是要為你們爭取的,為臣之道舅舅自然知道,可為了你,舅舅不能一味的遵從為臣之道你可明白?”
見鳳垣眼底還有些遲疑不忍,段祺心底嘆了口氣忽然傾身語聲冷寒道,“若是鳳朝暮回來,你的世子之位還有幾分把握?你可想過世子之位或許是別人的?”
鳳垣雙眸陡然睜大,眼底的遲疑蕩然無存,只有想到世子可能是別人之后的不可接受,段祺很滿意他的反應(yīng),于是又壓低了聲音道,“垣兒,所有人都覺得世子應(yīng)該是你,但是在你父王下旨之前一切都有變數(shù),我們要做的是將所有的變數(shù)都掃清,而你要知道,世子之位只能是你的,只要你堅持這一點,舅舅一定會讓你如愿以償。”
鳳垣看著段祺銳利的眼神不敢問用什么樣的方法讓他一定如愿以償,如果鳳欽真的找回了鳳朝暮呢?如果鳳欽想讓鳳朝暮做世子呢?再不濟,鳳欽想讓鳳煜或者鳳曄做世子呢?他的兒子那么多,并不一定是他,從前所有人都覺得是他,連他自己也在心底覺得一定是他,更在默默的等著這一日,可到了跟前才發(fā)現(xiàn)從前的以為不過是他自以為是的幻象!
鳳垣緩緩的握緊雙拳,心中不知是惶然無措多一些還是不甘心多一些,他是世子,他才應(yīng)該是世子,若世子成了別人,他是斷然不會接受的,所以只能聽舅舅的嗎?
鳳垣抬頭看著段祺,段祺的眼神依舊堅毅而銳利,他正在惶恐之時,段祺的眼神給他不少安慰,他下意識的就想倚靠段祺,于是他怔怔的點了點頭,“是,我聽舅舅的。”
段祺眼底生出滿意的光來,又拍了拍他肩頭,“你父王今日大抵是真的生氣了,不論如何,你在你父王面前都要乖覺恭敬,換防這件事不是這么簡單,我已收到諭旨,先去安排換防事宜,你只當(dāng)此事與你無關(guān),近來一心向?qū)W最好,若有別的變故,我會派人知會與你,你母后那里也是一樣,還有你姨母那里,若有急事,去尋你姨母也可。”
段祺口中的姨母便是段凌煙,段氏送入宮中的女子有許多,可如今留下來也就三人,一是段錦衣,二是鳳念蓉的生母段美人,三便是段凌煙,段錦衣雖然貴為王后卻只是和鳳欽相敬如賓,那位段美人雖然誕下了鳳念蓉,卻因不知如何固寵并未得鳳欽多少心意,這些年已漸漸淡出人們視線,只有段凌煙在宮中如魚得水,只可惜她這么多年一直無所出,即便如此段祺對她的期望甚至比對段錦衣更多,雖然段錦衣是嫡出而段凌煙只是旁支,可他要保段錦衣和鳳垣段的話凌煙便是他最大的助力,也是他十分信任的助力。
鳳垣點點頭,“我知道,可是姨母也被禁足。”
段祺唇角微彎,“你放心,你父王很快會放她出來的。”
鳳垣連忙頷首,段祺也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你先離開這里,我要等著去見你父王的,此事非同小可,稍后還要去前朝走動一番。”
見段祺如此為他考慮,鳳垣心底又是安慰又是感動,忙聽話的點點頭轉(zhuǎn)身離開了,段祺看著他離開,又低頭看了看地上的齏米分殘跡袖袍一揮也走了出去,那些細(xì)細(xì)的米分末被袖袍帶起來的風(fēng)一揮而散,就好似根本就不曾出現(xiàn)過一般,走出門,外面的侍衛(wèi)正在等他,見他出來忙上前來行禮,段祺轉(zhuǎn)身將目光投向長秋宮的方向,“今日都有誰在長秋宮?”
那侍衛(wèi)低頭道,“九公主,十公主,十一公主,十二公主,十三公子,朱氏,林氏楊氏和宋氏的幾位小姐,此外還有搖光公主和燕國世子。”
段祺眉心一跳,“搖光公主和燕國世子?”
侍衛(wèi)點頭,段祺的眼神頓時有些莫測起來……
難道是搖光公主和燕國世子?心底疑竇漸起,可段祺卻覺得有些可笑,這等兵馬大事,豈是一個公主能干預(yù)的,雖然近來鳳欽和那燕國世子走的十分近,也十分推崇這位小小年紀(jì)就十分不簡單的燕國世子,可這到底是蜀國內(nèi)政,他一個外人憑什么干預(yù)?
搖光公主和燕國世子的婚事基本算定下來了,可這位燕國世子竟然還留在巴陵不回燕國,一個好的王位繼承人只要在任何一個女人身上花了太多心思就不太好了,而為情所困之人更是有了軟肋,這位世子殿下真的有傳言的那般厲害?
段祺想到僅有的幾次會面,小小年紀(jì),的確給人深不可測之感,可到底是真的深不可測還是只會做表面功夫他還沒有機會知道,至于那位搖光公主……段祺想起朝夕第一天回來巴陵之時的場景,除了覺得她長的像莊姬之外他并無過多感想,美色又如何,他并非為美色所惑之人,這位搖光公主能從淮陰到趙國又能回來巴陵并且俘獲了燕國世子手段自然不一般,可在他看來這些手段都只是婦人心計,她是即將出嫁之人,難道還想干預(yù)蜀國內(nèi)政?且不說她是個小女子,即便她想干預(yù),鳳欽又怎么會聽她的!
除非……除非是因為鳳朝暮!
段祺心中否定了朝夕和商玦在這件事之中起的作用,可“鳳朝暮”三個字卻讓他十分不安,深吸口氣,他這才吩咐道,“派人去盯著搖光公主,特別看她有沒有和什么身份不明的人來往,還有那個燕國世子,也給我盯著些,看他有沒有和蜀國朝臣有所接觸。”
侍衛(wèi)忙應(yīng)聲點頭,段祺看了看天色,表情輕松的朝前朝政事監(jiān)的方向走去,鳳欽的身體有恙雖然突然,卻并非是什么不好的事,整日縱情酒色的人怎會長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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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聲巨響,段錦衣將手中的茶盞憤然砸在了地上!朱砂嚇得面色微白,連忙揮手讓外面守著的侍奴退的遠(yuǎn)遠(yuǎn)的,眼下是非常時期,可不能再出岔子。
“真是混賬!都這個時候了,還要爭這一口氣!”
段錦衣雖然被禁足,卻并不代表她收不到外面的消息,比如鳳垣并未成為世子,比如段祺提出換防而鳳欽準(zhǔn)許了,從被禁足開始她便知道鳳欽對段氏沒了多少耐心,本以為她好好的在昭仁宮忍氣吞聲幾日便可解決問題,卻不想到頭來段祺卻來了這么一手!
他這個哥哥啊……段錦衣哭笑不得,又是氣惱又是嘆然……
“看來我們送出去的信兄長并未看進去。”段錦衣拂了拂耳邊的亂發(fā),即便被禁足在昭仁宮,她身上也是一身華貴的深紫色宮裙,宮裙之上密密麻麻的繡滿了百鳥朝鳳紋樣,貴胄又熱鬧,可這樣的熱鬧在此刻冷清的昭仁宮卻顯得有些突兀了。
“主子,眼下這可怎么是好,段氏在南邊被裁撤下來,不知要給安放到哪里去。”朱砂說著看著段錦衣面色微變,忙又改口安慰道,“不過蜀國用兵的地方多著呢,何況南邊太過辛苦了,大將軍換個地方也是好的,不管怎么變,二十萬大軍卻是擺在那里的!”
段錦衣冷哼了一聲,“你怎么會懂這些,南邊雖然辛苦,段氏守著的卻是要塞之地是蜀國的屏障,如此才能彰顯段氏在蜀國的地位,何況因為南邊是最要緊的,每一年國庫給南邊的補給餉銀都是最多的,不然你以為段氏這么多年如何為何族業(yè)越做越大門客也越來越多,將養(yǎng)三千門客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從前王上捧著段氏寵著段氏,這一次兄長如此,委實是將王上逼得沒脾氣了,這一個換防,段氏地位不保不說,我們母子在后宮如何自處?”
朱砂聽得心驚肉跳,她是段氏的家奴,自小便跟著段錦衣,段氏的榮辱自然也和她憂戚相關(guān),淺吸一口氣,朱砂低聲道,“聽聞王上已經(jīng)被氣病倒了,主子,要不要去跟王上請罪呢?這件事與您和公子并無關(guān)系啊,都是大將軍一意孤行……”
“請罪?”段錦衣冷笑一聲,“現(xiàn)在這個時候請罪有什么用,誰能相信和我們無關(guān),何況兄長如此做也是為了我們,為今之計,只能按兵不動先等王上消消氣,眼下吾在禁足,連垣兒都見不到,又能做別的什么?若冒冒失失去請罪,只怕又是一宗罪。”
朱砂也嘆口氣,“眼下也不知誰能幫幫我們呢……”
段錦衣眉頭微揚,“若說幫我們幫段氏,有個人倒是可以。”
朱砂看著段錦衣,段錦衣頓了頓才緩緩道,“凌煙可以幫我們。”
想到鳳欽對段凌煙的榮寵朱砂眼底微亮,可隨之卻又有些遲疑,“可是王后,段夫人到底也是段氏之人,會不會也受到牽連啊,若是連她也……”
“不會。”段錦衣?lián)u了搖頭,“我了解王上,宮中這么多人,只有凌煙是真的得了他幾分真心的,這一次凌煙惹了麻煩被禁足在霜月殿,王上提前安排好了霜月殿的一切事宜,若是禁足,卻是讓她好好地躲了幾日清閑,若是別人,他可不會有這份心思。”
同樣是禁足,段錦衣被禁足幾日鳳欽一句話都無,對段凌煙卻是面面俱到生怕她受了委屈,男人若喜歡一個女人才會如此用心,同樣是段氏之女,卻當(dāng)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段錦衣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晦暗不明,微微一頓她這才繼續(xù)道,“凌煙不會被禁足多久的,她這么多年早就練出了一身的好手段,她知道段氏的境地自然知道怎么做。”
朱砂點點頭,卻又有些懷疑的道,“可是主子您說過,對段夫人不可盡信。”
段錦衣的眉頭不由得微皺,瞇了瞇眸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久遠(yuǎn)的事情,段錦衣在段凌煙之前進宮,她誕下了六公子之后段凌煙才入宮來,那個時候?qū)m中的五大主宮只有一宮還空著,而鳳欽雖然給了夫人美人的名分,真正上心的卻不多。
朝臣們看出了這一點,便不斷的將自己族中的貴女送入宮中來,鳳欽照單全收,卻也沒幾個寵愛過一月的。段凌煙就是在那時候被段氏族中的長老選中送到了鳳欽身邊。
段凌煙出身段氏旁支,算是段祺的遠(yuǎn)親,若非是族中實在無人她也不會有入宮的機會,可誰也沒想到卻是她蓋過了那時候內(nèi)宮三千米分黛獨占了鳳欽的寵愛,初初進宮的段凌煙并不是如今的明艷不可方物,比起其他氏族貴女,起初的她不過只是個小家碧玉,后來她卻越來越多變,清雅脫俗有之妖嬈嫵媚有之,鳳欽大抵對她著迷就在此處,而段錦衣承認(rèn),段凌煙是她所見的最為靈氣的女子,仿佛山間山茶汲取天地靈氣幻化的妖精!
“并非不可盡信,只是有時候吾看不懂她。”
出了一會兒神,段錦衣緩緩的道出此話,朱砂疑惑的看著她,“主子的意思是……”
段錦衣直了直身子露出疲憊之色,朱砂忙扯過一旁的靠枕墊在了她身后,段錦衣靠著舒服了才微閉上眸子道,“在這個宮里,有人要君王的寵愛,有人要榮華富貴,有人圖子嗣,有人謀家族的興盛,有人獨善其身只求自保,有人八面玲瓏回護他人,而一個人若是叫人看不出她的目的,便是十分危險的事,凌煙的目的,我便看不出。”
朱砂一邊在香爐之中加了一把香米分一邊皺眉轉(zhuǎn)身,有些遲疑,“看不出段夫人的目的?可是段夫人不是得了王上的寵愛嗎?而且她也在幫著主子您呀……”
段錦衣?lián)u了搖頭,“王上的寵愛不是她想得,是王上想給,得王上的寵愛只是在宮里生存的一種手段卻并非她最終的目的,而幫著吾,大抵只是因為她姓段吧,至于其他的,她進宮這么多年都無所出,而她更好似不曾為此費心過,身份地位,若非王上給她若非吾催著她,她怕是連夫人之位也可有可無,她這人,精通宮內(nèi)的各種手段處處如魚得水,卻又不像這宮里的人,從不為權(quán)名利祿鉆營算計,看著她得到許多,可她根本不怕失去。”
朱砂想到段凌煙這些年在宮中的行事風(fēng)格心中微微恍然,只得道,“或許段夫人真的無欲無求呢?再說她已經(jīng)得到了這么多了,自然就沒有爭搶的過程了。”
段錦衣閉著眸子,表情沉暗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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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宮的馬車上,朝夕正靠在車壁上沉思。
她沒想到段祺會如此鋌而走險,可這卻也是極佳的機會,用一百種方法算計也沒有敵人自己犯錯來的好,段祺大抵也沒想到鳳欽會如此就準(zhǔn)了他,現(xiàn)在的段氏騎虎難下,處境不可謂不尷尬,可光是這樣是不夠的,段氏能有如今的地位自然有他的積淀。
商玦本來是入宮乘著的是自己的馬車,可和她一起出宮之時就定要做她的馬車,朝夕本一直在沉思段氏的事,一會過神來便見商玦在看著她,他目光脈脈,瞬間就讓朝夕想到了白日里的那個吻,心頭一跳,朝夕皺眉掀簾朝外面的宮道上看去。
“先是禁足了段凌煙,又是禁足了段錦衣,而后又否決了冊立鳳垣為世子,眼下,又準(zhǔn)了段祺的奏請,現(xiàn)在的蜀國朝臣們一定在想蜀王對段氏的態(tài)度。”
商玦語聲脈脈,目光落在她側(cè)臉上,車窗之外是蜀王宮金檐玉瓦悠長宮道,根本沒什么好看,朝夕索性放下車簾轉(zhuǎn)過身來,“即便如此,朝堂之上也多得是對段氏忠心耿耿之人,何況段氏的二十萬大軍才是他們真正的持仗,只要那二十萬大軍還在他們手上,那蜀國就還是段氏說了算,段祺這次行事如此放肆,便是因為如此。”
商玦自然明白這其中關(guān)節(jié),他唇角微彎的看著朝夕,“那二十萬大軍只是有一半的將領(lǐng)姓段或者是段氏的門客,可他們并非是段氏的私兵。”
朝夕皺眉,“有一半將領(lǐng)姓段已經(jīng)足夠他們掌控正支隊伍,何況還有那樣多對他們忠心耿耿的門客,這支軍隊雖然吃的是國餉,可他們的軍旗卻是段字旗,也和私募之兵差不多了,即便沒有在南境鎮(zhèn)守,他們依然是蜀國最強的戰(zhàn)斗力,不說段氏,他們之中的士兵也大都出身賤民,是真正為蜀國浴血奮戰(zhàn)的勇士,至于段氏之人也不乏真正為蜀國效力的。”
朝夕語氣平靜且嚴(yán)肅,她今日仍然著那一身紅裙,墨發(fā)如瀑,挽了個簡單的飛云髻,是最普通不過的法式,也不曾施胭脂米分黛,可她身上玄醺之色相間,無端就給人瑰麗濃烈的明媚之感,灼灼其華,不可逼視,而現(xiàn)在說話的她又是如此不同,嫵媚淡去,嚴(yán)肅的目光少了兩分冷傲多了三分俾睨,下頜微抬的模樣無端給人威勢之感,而她的眼神之中隱隱透著殺伐之氣,根本不似尋常閨閣椒房之中養(yǎng)出來的王室之女,她口中說著兵馬事,人也仿佛置身烽火狼煙之間,說起那些站在她的對立面卻為蜀國盡忠的段氏大軍,她的語氣甚至帶著兩分贊嘆,尋常男子尚且難有在這等心胸,更遑論她是個年方二八的女兒家。
這世上的確有人生而不凡,輕而易舉就叫人心折。
馬車緩緩駛出宮門,遠(yuǎn)處御道左右的熱鬧隨之而來,商玦含笑看著朝夕,“二十萬兵馬并非小數(shù),若能為己所用豈非快事?據(jù)我所知,段氏軍中分支頗多派系頗多,有了派系,自然有了爭斗,有了爭斗便有了可趁之機,呢?”
朝夕自然明白商玦所言,這時卻是不動聲色,馬車之外的熱鬧越來越近,她看著商玦篤定的眼神正要說話,馬車卻忽然一下停了下來,四目相對的兩人頓時齊齊皺眉,朝夕轉(zhuǎn)頭看向車門的方向正要問怎么了,馬車之外卻忽然傳來了一個男子的聲音。
“車中坐著的可是搖光公主殿下?”
這聲音朝夕莫名熟悉,只一瞬她便想起來此人是誰,隨之皺眉。
沒聽到回答,來人御馬走近了些,聽著外面馬蹄聲越來越近,馬車?yán)锩嫔太i的眼神變的有些復(fù)雜起來,“夕夕,我不許你和此人說多一句話。”
朝夕本來沒什么特別反應(yīng),聽到他這話不由得挑了挑眉。
商玦這回卻是認(rèn)真的,他傾身朝她靠近了些,“雖然在我們家是妻為夫綱,不過這一次你要聽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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