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太醫說了,此番見效慢實乃是您的心病,若是心病不出,只怕這病無法根治,往后繁復起來受罪的委實是您,王上,您可千萬想開些。”
王慶嗓子嘶啞,皆因為昨夜守著鳳欽一夜,昨日之后,鳳欽便病倒未起,連今日的早朝都未上,孫岑和段凌煙也跟著陪了一夜,剛才才離開,內室空無一人,王慶方才勸解起來,鳳欽聽到這話睜開眸子,“太醫說的?是心病?不是孤不行了?”
王慶苦笑,“王上這是在說什么,您正值壯年,怎么會不行呢?”
鳳欽微怔,雙眸無神的望著帳頂,是心病,其實他也覺得是心病,這幾日來心煩氣躁,平日里時不時的便要出神,晚上眼一閉腦海之中就要浮現出那張面容,好不容易睡著了,卻又會噩夢連連,鳳欽越想越覺得不妥,“叫……叫嚴正來!”
“王上,您忘記了,嚴正還因為春日宴的事情押著呢。”
王慶嘆息的提醒一句,只覺得鳳欽已經病的記不清楚事了……
鳳欽腦海之中閃過一道白光,這才想起來嚴正還被關著,春日宴的事情如今算是淡出眾人視線,可嚴正的罪責還未論定,鳳欽張嘴,只想說將嚴正放出來給他做兩場法事。
“王上您不會是想說讓把嚴正放出來吧?如此只怕會惹得百官不滿。”
王慶又提醒一句,鳳欽咬了咬牙,生生將這念頭壓了下去,“既然是心病,又怎么好醫治呢?大夫可醫頑疾,卻是醫不好心病的,這個孤還是知道的。”
“王上說的正是這個道理,今日那太醫也說了,困擾您的事便是您的心病,您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只有將您心底的困擾都解決了方才能治好您的心病。”
“孤心底的困擾……孤的困擾何其多啊,國事是困擾,家事也是困擾,兒子是困擾,女兒也是困擾,噩夢也是困擾,孤的困擾這么多,如何解決?”
鳳欽說的王慶一陣苦笑,“您看您從前可也沒有這樣呢,那時候也有家事也有國事,到底您是因為什么成這樣的您最清楚,奴可不敢說。”
王慶跟著鳳欽多年,鳳欽心底早就十二分的信任他,他是君王,平日里對朝政再多的煩悶也無人可說,再加上病了幾日讓他心力憔悴,他實在是想找個人吐吐苦水,呼出口氣,鳳欽語聲沉重的道,“孤如此……孤如此都是因為那個夢,夢里面,莊姬一直在怪孤,一直在怪孤,孤對著她真是沒有法子,孤又想見她,又怕她,她從前是仙兒一樣的人物,可在孤的夢里,卻是跟從血火里摸爬出來的一樣,孤看的心疼又愧疚……”
鳳欽語聲微訝,還透著深深自責,他雙眸發直的盯著帳頂,仿佛又入了夢,王慶見狀忙上前去將他搖了搖,“王上,王上莫急,王上,王后不過是怪您沒有照顧好搖光公主,可是眼下您已經將她照看的很好,公主也有了燕世子這樣的佳婿,王后自然不會再怪罪您。”
鳳欽眼底泛起兩分苦澀,“可是,可是莊姬還說她死的冤枉……她……”
王慶聽得眉心一跳,“什么……”
鳳欽半撐起身子,一把拉住了王慶的手,“你說,你說當年莊姬到底是不是被害死的?是不是被害死的?于美人說的話你可記得?她分明是說……”
“那時聽著孤不敢深想,若是真的,且非孤這么多年都讓她不得安息?”
“可若不是真的,于美人怎么會那樣說?”
“莊姬從血火里爬出來,說她這么多年好辛苦……”
“王慶啊,你跟了孤這么多年,你說孤該怎么辦?”
王慶被鳳欽的手拉拽的心顫顫的,這話更是叫他膽戰心驚,“那……那王上覺得呢?”
鳳欽眼底生出迷茫,“孤覺得……這么多年過去了,莊姬的死早就……孤能怎么辦呢?說她是被害死,她是如何被害死的呢?沒辦法的……何況王后被害,莊姬又是帝國公主,鎬京都要問罪的,到時候要孤給交代,孤如何給交代,太久了,時間太久了!”
鳳欽語聲澀啞,不知是畏怕多些還是無奈多些,他眉頭擰成川字,眼底滿是痛苦,“何況這只是個夢,只是個夢而已,孤也曾想過交給孫昭去查,可是……可是怎么查呢……查不出來的……還不如……不如就讓此事埋在塵里……”
王慶只覺得鳳欽快要被這個問題折磨的崩潰,他對莊姬內疚有之,然而更多的卻是知道此事的難辦以及之后帶來的麻煩,他擔心,他害怕,可他又因為此事痛苦萬分,巨大的矛盾在他腦中沖撞,他無法選擇,于是一味的逃避,王慶深知鳳欽的懦弱,咬了咬牙忽然道,“王上,您是蜀國之王,這整個蜀國都是您的,您怕什么呢?若您想查,難道還查不出嗎?滿朝文武皆是您的臣工,何況還有孫昭孫大人在,您下定決心便好,即便查不出,您至少為此事獻出了心力,將來您不會后悔,夢里見到王后您也能說您為了她做了什么。”
這些話本不必說,可想到朝夕王慶卻莫名的說了出來,鳳欽聽著先是微怔,而后便陷入了回憶中似的目光輕渺表情呆滯,好半晌,他才回過神來,卻結結巴巴的道,“你說的,有些道理,不過……不過此事還是不能大張旗鼓,此事要徐緩圖之,徐緩圖之……”
鳳欽將“徐緩圖之”說了兩遍,王慶眼底一暗重重嘆了口氣。
鳳欽并沒有下定決心,著徐緩圖之不知要圖到何年何月去。
“王上,搖光公主和燕世子來了。”
侍奴忽然在外稟報,一言落定,屋子里一靜,鳳欽像做了虧心事似的慌忙收斂了情緒,王慶也站起身來,替鳳欽理了理被角方才轉身出去迎接,不多時,朝夕和商玦跟著王慶進了屋子,哪怕鳳欽自覺掩飾的再好,進了屋子的朝夕還是一眼看出了不對勁來。
雖然發覺不對,朝夕還是見了禮,她懷中抱著天荒琴,看著床榻之上的鳳欽一臉的病色緩聲道,“父王,今日帶了天荒琴來為您撫《清心咒》,您是現在聽還是……”
“現在,現在!”鳳欽本一副懨懨之色,聽到《清心咒》三字頓時來了精神,“快,去布琴案,朝夕的《清心咒》乃是她母后親傳的,一定能治孤的心病……”
“父王的心病?”朝夕看著鳳欽,卻見鳳欽閉口不言,再看王慶,王慶嘆了口氣也沒說什么,朝夕若有所思一瞬,心知眼下不是問的時候,便抱著天荒去了琴案邊,她一邊放下琴,一邊抬眸看鳳欽的表情,此刻的鳳欽雖然閉著眼,可身子微顫呼吸不穩,顯然情緒波動很大,朝夕不自覺看向商玦,四目相對,商玦眼底也有疑問,卻對她安撫的搖了搖頭。
素手撥弦,琴音乍起,這清心咒的曲子正反皆是曲調,正著是清新凝神之用,倒著卻能挑動魔障誅心,這一次,朝夕彈的是正譜,然而比起前次,鳳欽和王慶沒能聽出有什么不同,不僅沒有不同,這一次朝夕指下一覽眾山小的磅礴大氣半分不減,時而是深山幽谷的空靈靜謐,時而又是高岸臨海的從容豁達,一曲剛剛過半,在場幾人已是癡醉。
商玦耳邊聽著世上最妙琴音,眼底看著世上最美妙人,心境舒朗開闊又從容溫柔,正看的禁不住想要朝著朝夕走近兩步之時,床榻之上的鳳欽忽然撐著身子坐了起來,他直盯盯看著朝夕,艱澀的問,“朝夕,你是否覺得你母后當年是被害而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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