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安街參加完公祭大典,劉鴻漸心情一直有些沉重。
他相信崇禎在宣讀祝文時,眼睛肯定是紅了的,他能感受到,崇禎皇帝對這些逝去英烈的尊重和敬仰。
但最令他壓抑的還不是這些。
泰極否來,天降賢良。
大明鐵士,余烈驅(qū)馬。
舊日河山,重歸所仰。
劉鴻漸還記得,當崇禎皇帝呼出這幾句時,周邊諸臣皆是對他投以艷羨的目光。
然而這艷羨,劉鴻漸卻一點不稀罕。
被人仰仗不是好事,被人給予厚望也不是樂事,那意味著更多更重的責任。
想承擔這份責任,這期間不知道要經(jīng)歷多少腥風血雨、爾虞我詐。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不可否認,大明有絕頂忠誠于朝廷的英雄,他們也必以此為終極目標。
如果可以選擇,他并不需要這份重擔,這份擔子太重了,一個疏忽就可能面臨滅頂之災(zāi)。
過了今天,他也才堪堪二十一歲。
回望這一年來,糊里糊涂被老道士一腳踢到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地方,然后便是身陷囹圄,在老爹和老婆的執(zhí)著之下,走上了這條注定不平凡的不歸路。
如果他們只是個普通百姓的話,大概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跑到南方享福了吧。
唉,世事難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這世上雜事瑣事,十之八九是庸人自擾,劉鴻漸決定放下心中的思緒,帶著百多千戶所少年直奔外城而去。
顧然從山西而來的車隊就停在城邊兒,見到劉鴻漸等人前來,顧然打了聲招呼便吆喝馬夫們,跟著劉鴻漸向著西山工地而去。
經(jīng)過閻應(yīng)元三人幾天的修整、遴選、分配,工地上的建筑工作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三千民壯被分成了三波,一波用來建造重中之重的綜合研究所,這里以后將是科研中心,專門負責研發(fā)諸多器具,包括軍用,也包括民生。
另外一波負責建造更加緊急的溫棚,閻應(yīng)元從嘉疏署找來了幾個專門負責給崇禎種菜的老師傅。
溫棚以琉璃為頂,四周土墻和下方中空,以炭火供暖,負責培育土豆和番薯。
琉璃十分昂貴,為了節(jié)省開支,每個溫棚只在頂部留出不大的空當,而有了無煙煤,炭火也可以省不少銀子,唯一的難出便是如何恒溫。
如果有塑料布就好了,唉,劉鴻漸不無惡意的想。
好在他的面子夠大,跟宮里打了個招呼,直接把幾個老師傅要了過來,專門負責溫棚供暖,倒是省去了不少事。
除卻研究所和溫棚,第三波人負責在溫棚以南建造住宅,五百個匠人加班加點干的不亦樂乎。
原因很簡單,在這里不僅吃喝管飽,還沒有動不動便打罵抽鞭子的衙役。
受夠了工部工坊里衙役的欺辱,即使這里目前還是一片荒蕪,大伙兒也是干的熱火朝天。
工地以東是搭建的一排排帳篷,三千民壯和五百匠人皆暫居于此。
萬歲山千戶所的少年們除卻日常的訓練,便是在工地輪值,他們也全部是窮苦出身,自然對這些民壯和匠人生出好感。
不少少年還與這些苦力家中有熟識之人,偶爾還能扯上幾句。
“侯爺來了,侯爺來看我們了!”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句。
工地上不少人皆是向著那人所指的方向看去。
劉鴻漸打馬先行,身后千戶所的衛(wèi)隊緊隨其后,來到工地邊上。
“侯爺萬福!”不論是民壯還是匠人,皆是情不自禁的向著劉鴻漸叩頭拜謝。
“諸位快快請起,這大冷天怎的還在勞作,本候記得給你們檔頭打了招呼了,除夕準許你們回家過年月銀照付,可是檔頭故意欺瞞你們?”
劉鴻漸下了馬來,走到匠人身邊朗聲說道。
“侯爺錯怪閻檔頭了,昨日閻檔頭已經(jīng)告知我們可以回家過年,但……家里也是家徒四壁、布衾不暖的,倒不如在這里呆著,干點活兒暖和暖和?!?
一個匠人苦笑著向劉鴻漸說道,其實是大多數(shù)人家里根本揭不開鍋了,在這里干點活計,至少還能剩下一個人的吃食。
閻應(yīng)元得知侯爺前來,也是趕緊丟下手頭的事務(wù)趕來。
“大人怎么今日前來,不是說今日朝廷要公祭嗎?”閻應(yīng)元忙活壞了,三個大工地,數(shù)千人都要他來張羅,大冷天的也熱出了一身汗。
“嗯,公祭結(jié)束了,閑著沒事就來這里看看,老閻,賬上的銀子還夠支用嗎?”劉鴻漸出聲問道。
“回大人,前些天您派發(fā)的叁拾萬兩銀子,向工部、戶部采買一應(yīng)器械、材料等共用去十萬余兩,購置糧食等又用去四萬余兩。
如今賬上還寬裕,足足有十五萬兩呢!”閻應(yīng)元本就是管賬高手,對這些數(shù)字了然于胸,脫口而出道。
“嗯,那就給這些匠人、民壯提前把本月的月銀發(fā)放了吧,讓大伙兒也過個好年!”
劉鴻漸想都沒想,直接說道。
三千民壯月銀五錢,五百匠人按照之前之前定的規(guī)矩分了等級,可即使如此一個月的月銀也不過數(shù)千兩,對于目前還財大氣粗的劉鴻漸來說,九牛一毛。
“謝侯爺!”
“侯爺大恩,小的一家終身不敢忘!”
諸多的民壯和匠人簡直不敢相信他們的耳朵,他們才在這里干了沒幾天活兒。
特別是這些苦哈哈的匠戶,他們終其一生,幫官老爺家做事也沒拿到過一錢銀子,而面前的侯爺不僅給銀子,還提前一個月便發(fā)放。
這如何不令他們吃驚,接著便又是齊齊的拜倒。
這年月,一兩銀子便是救命錢啊。
“老馮,今兒是除夕,著人去城里買些酒來,晚上讓廚子給大伙兒們做些好吃食!”劉鴻漸對馮敦厚道。
隨隨便便的一句話,自劉鴻漸口中說出。
畢竟工種不分貴賤,以一個后世人的價值觀來看,不論是工地上的民工,還是工廠里的工人,亦或是辦公室里的白領(lǐng)。
皆是靠著自己的本事生活,沒了民工,誰給你蓋房子?沒了工人,你身上穿的、手里用的,又從何處來?
然而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不少民壯、匠人皆忘記去歡呼,反而眼圈有些泛紅。
“忒!這怎么還哭上了,好日子在后頭等著你們呢,都給本候爺好好干!”劉鴻漸最受不得這些,這大過年的。
“有氣力的,看到那些馬車沒,都給本候卸煤去,卸不完沒飯吃!”敢情非得裝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來,這些民壯才適應(yīng)似的,這真是……
“卸煤去嘍!”
“走走走!”
一大群人吆喝著向馬車沖去。
“鐵匠和鑄匠都給本候過來,有事交代!”
煤自然是要利用起來的,不僅要自己用,還要推廣到千家萬戶,這就不得不趕緊打造出一把神器來。
劉鴻漸捏著手里的圖紙,指著一群熱情的匠人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