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周連瑞對視了三秒左右,便挪開了目光。從我進來到現(xiàn)在,他始終都是一個表情,不茍言笑,眸子很深。就算是起身了,也和我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
而與他一同過來的女人,自然而然地坐進了沙發(fā)中,順帶還端起了一杯花茶,她輕抿了一口,而后抬起眼皮,不冷不熱地望著我。
我盡量保持著微笑,天知道有多艱難,直到此時此刻,我的心依舊跳動得十分劇烈,我不知道是因為蘇歡顏的話,還是我想起的那些事兒,或者是差點被車撞。總之這種感覺難以言喻,很不舒服。心里就像被人挖走了一塊,空落落的。
支票一直躺在地上,周連瑞的腳邊,我們誰都沒主動去撿,我是因為反應(yīng)不及,腦袋里亂糟糟的,而周連瑞更不可能俯身去撿。想必在他的字典里,不論任何時候,都沒有先低頭這個詞。
最后,還是在玄關(guān)處發(fā)楞的楊嫂回過了神,她撿起了支票,輕輕地攥在手中,她抬起手欲遞給我,卻猶豫地停頓了下來,她大半個身子都掩在周連瑞的后面,十分為難地看了看我。
我沖她眨了眨眼,示意她收下,可她卻蹙緊了眉,腦袋似乎還搖了搖,但動作很輕微,我也不能確定。
半響,女人莫名地輕笑了一聲,將茶杯放到了桌面上,說。
“楊嫂,這茶涼了,你去重新泡一杯。”
她說話的時候,依舊盯著我,楊嫂磨蹭了一小會兒,三步一回頭地離開了客廳。她走前,將支票放在了茶幾上,并用一個空著的茶杯壓住了。
短暫的沉?后,我揚起嘴角,繼續(xù)道。
“只要周奕琛同意,我可以馬上離婚。”
周連瑞聞言,眉梢微不可察地一緊,眸光稍稍那么一閃,但很快便舒展了,他用指腹輕輕地摩挲著拐杖上的鷹頭圖案,數(shù)秒后,卻是笑了,但笑得十分僵硬,就是那種皮笑肉不笑的感覺,給人的壓迫感十足。
我身子一滯,剩下的話,全數(shù)堵在了喉嚨中。
“蘇小姐,如果我沒記錯,你現(xiàn)在的身份還不方便示人,你若是沒地方可去,這棟別墅,可以先留給你住著,等你刑期滿了,再搬出去也不遲。”
周連瑞輕巧地轉(zhuǎn)移了話鋒,字里行間滿是實施。
“我與你的父親,也算是比較親近的朋友,你是他的女兒。只要你能安分守己,我也不會為難你。”
他大約想表示,其實他周家也不是那么無情,這婚,不管是誰先起的頭,離了他也不會虧待我半分,會給我留足情面。
我的確也想硬氣一把,拿著支票,低罵一句‘誰稀罕’,然后轉(zhuǎn)身走人。
可沖動之后,我出了這棟別墅,我又能去哪?先不提蘇紹堂,他如果知道我這么輕易地就答應(yīng)了與周奕琛離婚,在蘇氏,我恐怕也呆不了太久,他定然會尋個由頭將我趕出去。
而周奕琛,他哪會這么容易放過我。我的身份證、戶口全還在他那里,他不還給我,我特么這輩子連個證明身份的物件都沒有,恐怕永遠都不能活在陽光之下了。
再者我受了這么多罪,僅僅一張支票,壓根不能解我心頭之恨。屬于我的東西,還沒拿回來之前,我不能離開。
我大概懂周連瑞話中的深意。他的‘搬出去’,并非單純的搬出這棟老宅,他希望我離開h市,越遠越好。
“謝謝周董,您放心,我也不圖周奕琛任何,他能放過我,最好不過了。”
我微微垂下了眼眸,不再去看周連瑞此刻的表情。下一秒,我聽見了一聲極低的冷哼聲。但我敢確定,這聲音并不是周連瑞發(fā)出來的。
“蘇小姐,老蘇教育出來的女兒,應(yīng)該是守信的,我希望你的這些話,不止是說說而已。”
周連瑞的語氣嚴肅了幾分,在原地大約站了半分鐘左右,便錯開我離開了。
女人見狀,只勾唇一笑,慢悠悠地穿上外套,提起包,才跟上他的步伐。
聽到門關(guān)緊的聲音,我雙腿一軟,就這么癱坐在了地毯上,楊嫂適時地折回了客廳,見我坐在地上,加快腳步向我走來,單手扶著我的胳膊。
“地上冷,您坐沙發(fā)吧。”
我沒動,整個大腦都處于死機的狀態(tài),我掃開了楊嫂的手,撐著地,緩緩地站了起來。
“少夫人,您怎么能收老爺?shù)闹保看笊贍斶€沒回來,這事兒至少該與他商量才對。婚姻是你們兩之間的事,老爺即便是大少爺?shù)母赣H,也不能……”
楊嫂說話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是一愣,緊緊地盯著她的雙唇。
“老爺?”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我硬生生地打斷了,她似乎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失言,立馬抿緊了唇。
這稱呼的轉(zhuǎn)變,在我看來十分唐突,可從楊嫂嘴里說出來,是這么地自然,就像她以前這么叫無數(shù)次一般。
良久,楊嫂低嘆了一口氣,似乎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氣,十分直白地坦誠道。
“的確。我從前就在周家做事,老爺出國后,我一直與二少爺在一起。直到您出現(xiàn),我才搬進大少爺?shù)膭e墅。”
說實話,她直接說出來,我沒有太多驚訝,畢竟從前我就看出了端倪,只是沒有表露罷了。
我繞回了先前的話題,說。
“方才周董的態(tài)度,你也看在眼里了,我就算不接下這張支票,他依舊不會改變。他能特意過來一趟,想必是做好了打算,且無人能動搖。”
我看著楊嫂,深吸了一口氣。
“我非撕破臉皮,逼周董用非常手段,對我有什么好處?你說,周奕琛會選他的父親,還是對他而言可有可無的我?”
我不敢賭,也賭不起,并深知,靠誰都沒有靠自己來得實在。我傻才會把希望全放在別人身上,與周奕琛商量?就算不離婚,我們還能在一起嗎?不太現(xiàn)實。我心里過不去那道坎,從前我覺得是我欠他,而現(xiàn)在,我覺得他欠我太多,孩子、母親,都是因為他死的,我特么怎么能繼續(xù)和他朝夕相處?
楊嫂身子很明顯一顫,再次抬起頭,握緊了我的手,語氣稍稍有些焦急。
“少夫人,大少爺對您是真心的,我看得出來。這孩子是我親眼看著長大的,你別看他面上冷漠,其實心里是有感情的,小的時候,夫人養(yǎng)了一只貓,生病死了,他自己躲在房間里難過了好些天。”
楊嫂提及周奕琛,眼底蘊藏了太多感情,這種感情,也不是一年兩年就能形成。可聽著這句話,我是這么想笑,而事實我也笑出了聲。
“感情?哈,他真有感情,我和他的孩子也不至于不足月就被他弄死了。孩子死的時候,我可沒見他掉一滴淚,倒是我,哭得像是全世界都崩塌了一樣,真蠢。”
楊嫂并不回答我的話,只是干干地看著我。
我不想再和楊嫂做無謂的爭執(zhí),因為沒必要,她只是個局外人。我抽回了自己的手,反在身后,問。
“既然你是親眼看他長大的,那你以前一定也見過我,對不對?”
我的記憶現(xiàn)在很亂,除了車禍的事兒,其余的哪怕一丁點都想不起來了,隱隱約約間,我總覺得自己錯過了一些特別重要的事,但具體是什么,我也說不上來。
楊嫂眼神略微有些閃躲,但幾乎是一瞬間,就換上了一片堅定,篤定地否認道。
“少夫人,您在說什么呢,我第一次見到您,就是在大少爺?shù)膭e墅。”
我只笑了笑,便轉(zhuǎn)身離開了客廳。
楊嫂急急地喚了我?guī)茁暎乙廊粵]有停下腳步,她追了幾步,也就不動了。上樓前,她似乎打了通電話,但隔著太遠,我沒聽清她說了些什么。但是不用猜,我都知道,她肯定是打給周奕琛的。周奕琛讓楊嫂來老宅,也不是那么單純地為了陪我,楊嫂就是他安插在老宅里的眼線,我的一舉一動,他都記在眼里。
可我也沒多余的心思計較,我現(xiàn)在極需要一點兒時間冷靜,好消化下剛才發(fā)生的一切。
我回房后就進了浴室,看著鏡中自己此刻的模樣,我呼吸微微一滯。我明明記得進老宅前,將圍巾圍得很緊,可現(xiàn)在,圍巾就這么軟踏踏地搭在我的肩上,脖子上周奕琛留下的曖昧痕跡一覽無余。
想必周連瑞都看見了,只是沒提罷了。
除了尷尬,我找不到其他的詞語。我用冷水反復(fù)沖了沖臉,等情緒稍微緩和了那么一點,才關(guān)上水龍頭。我折回房間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了衣櫥,把那晚不小心瞥見的校服拿了出來,攤在床面上。
我掏出,翻出了偷拍蘇歡顏夾在筆記本中的照片,仔仔細細地對比了一下,這件校服,和照片里的一模一樣。
在確定之前,我還就這么在心底替周奕琛辯解了幾句,指不定只是巧合,畢竟我也不確定腦海中閃過的畫面到底是不是真實發(fā)生過,因為太亂了。可事實證明,我的記憶沒有發(fā)生任何偏差,那個蒙住我母親眼睛的男孩,就是周奕琛。當時在車里,他應(yīng)該也是穿著這件校服,翻開校服的衣領(lǐng),里面全是?褐色的血跡,雖然被清洗過,但依舊極其刺眼。
在我出神之際,鈴聲十分突兀地回響在房內(nèi),我僅瞥了一眼來電顯示,就掐斷了電話。還沒一秒,電話再次打了進來。按了幾次后,我就把調(diào)成了靜音。大約五通過后,我收到了周奕琛的簡訊,只有三個字,接電話。
我不想接,也不會接。
周奕琛能和我說什么,以他的性格,多半是冷嘲熱諷我?guī)拙洌缓笤贀Q個地方把我藏起來。
我抑制著手間的顫抖,回復(fù)了他的簡訊。
——我們之間沒什么可說的了。
發(fā)完后,我在空蕩蕩的房間里大笑出聲,笑到眼淚流出來。
沒多久,周奕琛便又開始給我打電話,他第一次對我這么有耐心,放做平常,打兩遍已經(jīng)是他的極限了。可我看著不停閃動著的屏幕,心底就滿是惱火,索性關(guān)了機。
我真是小看了周奕琛,他就是藏得那么深,面對我,他不曾有過愧疚感,哪怕一丟丟也沒有。這樣的男人,我竟和他相處了大半年,回想起來。簡直就是噩夢。
整整一個晚上,我整個人都處于游離狀態(tài),我躺在床上,靜下心去回憶,但一無所獲。
我從來不記得自己在進監(jiān)獄前見過周奕琛,他這人也不是那種容易被遺忘的,他存在感挺強,就說現(xiàn)在,恐怕我接下來的人生,不論發(fā)生什么,都無法忘記他。
還是那么深刻的傷害,我怎么就能忘記。
楊嫂中途上來過一次,我說沒胃口,吃不下。她也只是寬慰了幾句,也不再多言了。
等夜深人靜,我一個人偷摸著下了樓,幾乎翻遍了整個一樓,才在酒柜中翻出一瓶度數(shù)相對較低的紅酒。我現(xiàn)在太需要緩解了,都說喝多了好睡覺,等喝完之后,明天的我還是一條好漢!
想到這里,我覺得自己挺慘的,需要不斷地自己給自己洗腦,麻痹自己的神經(jīng)和感官。
眼看著紅酒一大半下肚,我忽地就想起了一件事。
梁毓言曾偷偷給過我這棟老宅其他房門的鑰匙,里面說不定藏著什么,幾乎是一瞬間,我放下酒杯,赤著腳就去翻抽屜,只是找了很久,都沒看見鑰匙的影子。
我明明記得放在這里的啊……
在我正疑惑不解的時候,身后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我條件反射般從地上彈跳了起來,盾著聲源望去,只見梁毓言單手捏著上衣外套,頭發(fā)上還占了片枯樹葉,就這么光明正大地拉開落地窗,走到了我身前。
因為太驚訝,我嘴巴張得很大,指著他的臉,“你你你……”雖然是二樓,可這棟老宅設(shè)計很特別,二樓的陽臺是凸出來的,他怎么就能爬上來?
“我都說過了,最近很多少女失蹤,你連窗戶都不鎖?你別以為你現(xiàn)在已婚,就不用擔心了,畢竟你年齡在這里擺著,說是少女,也不為過。”
梁毓言劈頭蓋臉就訓了我一頓,蹙著眉,揚了揚外套上的灰塵,‘砰’地一聲關(guān)緊了落地窗,順勢還鎖上了。
“梁毓言,你……”
“別你了,下次就算別墅有人,也記得鎖窗戶,知道了嗎?”
梁毓言伸手按下了我舉在半空中的手臂,語氣有些嚴肅,直勾勾地盯著我,我被他盯得心里發(fā)毛。
“你哭了?”
聞言我下意識地摸向了眼角,得,還真有淚,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感覺眼淚就像收不住似的,可我本人毫無意識。
他這句話是笑著說的,長腿一邁,就坐進了小沙發(fā)中。他看著我剛才喝過的紅酒,兀自給自己倒了一杯,隨即一飲而盡。他側(cè)著腦袋,目不斜視地望著窗外。
“父親的話,你不用放在心里,還有我母親,她這人性格一直如此,如果說了什么讓你不開心的話,你也忘了吧,她沒有惡意,只是心眼比較直,將父親的話語奉為神祗。”
也許是我喝多了,腦袋并不是那么清醒,我總覺得梁毓言這話充滿了譏諷。
我愣了好一會兒,才蹙著眉回道。
“她什么都沒說……她是你的母親?”
那女人看起來也不是那么大,大約比周連瑞小二十歲左右。我開始以為那女人至多是周連瑞的情人,可沒想過,竟是妻子。
“那也是周奕琛……”
“不是。”
梁毓言很快地打斷了我,眉梢一挑,再次看向了我。
“同父異母,我隨我母親姓。”
話音落下,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怪不得他們兩兄弟之間怪怪的,大約是梁毓言的母親……
他似乎看出了我心中所想,但也沒惱,不冷不熱地解釋道。
“大哥的母親,很早就去世了,我母親是光明正大嫁給父親的,你現(xiàn)在想的,根本不存在。”
被赤裸裸的看串。我心頭一陣尷尬,也忘了把他趕出房間。
“那你為什么要和母親姓,像你們這種大家族,應(yīng)該很注意……”
梁毓言冷笑著接過了話頭,又倒了杯酒,這次,他倒得很滿,紅酒就差這么一點,就能溢出杯口。
“南南,你別小看了一個男人的私心,特別是大哥這種人,他心底認定是他的東西,怎會輕易眼睜睜看著別人搶走。大概在他眼里,我和我母親都是不應(yīng)該的存在。”
他說得十分輕巧,明明聽著挺悲傷的,他眸中卻毫無波瀾。周連瑞看似冷傲,實則該是真心寵愛周奕琛的,否則周奕琛的性格又怎么會這樣霸道,想必小時候也是個被慣壞了的熊孩子。不過我也能理解,一般家族里的長子,總是倍受關(guān)注。
片刻,我坐到了他對面,支著下巴,笑瞇瞇地看著他。大概梁毓言也沒我想象中這么壞,時間不早了,他特意避開了楊嫂,踏夜而來,估摸著也是真關(guān)心我。
說到底,我還是個特別好滿足的人,別人就是對我用心這么一點點,我都能感動好久。特別是在我最需要陪伴的時候,心里太苦,憋太久,總會想發(fā)泄。
梁毓言起先還挺淡定,直接無視了我的目光,可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笑容儼然維持不住了。
“你能不能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挺惡心的。”
放下酒杯,他問。
“你剛才在找什么?”
他這么一提,我才想起來,埋下腦袋,我雙手緊緊地交織在一起。
“你上回給我的鑰匙,不見了。”
話音落下,是一片沉?。
我抬起眼皮掃了他一眼,他嘴角卻揚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是嗎,找不到就算了。其實其他的房間里也沒什么,南南。你也許找不到你想看見的東西。”
“那你為什么把鑰匙給我,你給我,定然是有目的的吧,否則你何須大費周折。”
梁毓言輕笑了一聲,雙腿交疊架在了床尾。
“我只是想試探你……”
他聲音越來越輕,以至于后面具體說了什么,我壓根沒清醒。
數(shù)秒后,他揚起了下巴,半瞇著眸打量了我片刻,用篤定的語氣道。
“你其實根本不信任大哥。”
我咬了咬唇,猶豫了一小會兒,索性也不隱瞞了。
“我要信任他,恐怕也很難,畢竟我身上的這些傷,都敗他所賜。”
說著,我自己都能聽見自己聲音里的梗咽,心里更是一陣委屈。
我直視著梁毓言的雙眸,問。
“梁毓言,你以前說,你比周奕琛更早認識我,那個更早,具體是什么時候。你可以告訴我嗎?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小時候出過車禍,之前的記憶幾乎都忘了。可就是最近,我腦海中總是冒出一些奇怪的畫面,我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經(jīng)歷過,也許,我是說也許,我們小時候是不是認識?和你,還有周奕琛,我們?nèi)齻€人都認識……”
我話音還沒落下,梁毓言忽地挺直了背脊,收回架在床尾的雙腿,身子往前一斜,隔著桌子,抬手攥緊了我的手臂,一瞬間,我的手臂被他攥得生疼。
他動作極快,我壓根沒有閃躲的機會,就被他這么一拉,小腹撞在了茶幾上,我倒吸了一口冷氣,他看出了我也疼,但手中的力道只增不減。
他眼底不再是往日的輕浮,雙眼微微睜大,漆?的眸子中閃過了一絲痛楚,“你都想起來了?”
我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定定地望著他,我試圖在他眼中看出點什么。然,他的眸光太深,我壓根看不出任何。
深吸了一口氣,我搖頭否認。
“沒有,我就是想不起來,所以才問你,那么,你可以告訴我嗎?”
雖然很不明顯,但梁毓言似乎是松下了一口氣,跟著,他手中的力道也輕了幾分,我趁機抽回了手臂,揉了揉。
梁毓言側(cè)開了腦袋,雙眼有些發(fā)紅,他加重了語氣,卻是笑著說。
“南南,我不過是跟你開個玩笑,沒想到你會當真。我們怎么可能認識,至于你和大哥,我不太清楚,我們從小都不是那么親近,他身邊有什么人,我不清楚。”
可能是梁毓言回答得太快,我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他?了?,就站起了身,只是不知道他看見了什么,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眉頭緊得可以夾死一只蒼蠅。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見了床上的校服,我莫名一慌,極快速地將校服抓了起來,藏在身后,并退后了幾步。
“挺晚了,你快回去吧,我沒事,挺好的,你也不用擔心。”
我說完好久好久,梁毓言都沒反應(yīng),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校服方才擺放著的位置。良久,他才轉(zhuǎn)身,只是沒走幾步,猛地又走了回來,他靠近我,步步緊逼,直到我的背脊緊貼著衣櫥,他的手臂毫無征兆地繞過我的身子,一把將校服奪了過去。
他十分用力。動作也很粗暴,相比他的舉止,他臉上卻掛著微笑,滾了滾喉嚨,他笑著說。
“南南,你相信嗎?就算有些事情忘了,也是命中注定。老天代替你消除了那些心底不愿接受的事實,所以就算因為車禍,你失憶了,你也該慶幸。”
他突然就煲了份心靈雞湯給我,還是用這么溫柔的語氣,我一時半會兒沒反應(yīng)過來,等我回過神,就想拿回校服。
可梁毓言比我快一步,捏緊了校服,高高地舉至頭頂,我踮著腳,撈了好半天,只能勉強挨到袖口。可我不管多用力扯,梁毓言絲毫沒有松手的架勢。
僵持了數(shù)秒,我略微有些惱怒地將手臂放了下來,說。
“我是不該亂翻東西,你先還給我!”
這個校服上殘留的血跡,就是我威脅周奕琛唯一的把柄。若是被梁毓言拿走,我該怎么理直氣壯地要求周奕琛放過我?他不會承認。
然,最令我擔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梁毓言背過手,空出的指尖輕掃了一下我的臉頰,好半天,僅吐出一個音節(jié)。
“乖——”
話落,他立馬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往陽臺走去。
我跟過去的時候,他已經(jīng)用窗戶隔住了我們之間的距離。我嘗試著拉了拉,可就是使出了吃奶的勁,窗戶就是打不開。
透過落地窗,我看著梁毓言扯了扯嘴角,擠出了一抹特別別扭的笑容。
最后,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他走前,輕叩了一下落地窗,用口型告訴我,鎖好。
幾乎一夜未眠,次日我不論蓋幾層粉底,都遮不住濃重的?眼圈。心里就像堵了口氣,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我想,這兩兄弟大概是老天特意派來折磨我的。
下樓吃早餐時,楊嫂一直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打量著我,我沒力氣解釋,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我就出了老宅。
上車前,楊嫂匆匆忙忙地追了上來,而后遞了條絲巾給我。
“少夫人,您在辦公室圍太厚的圍巾,出門容易著涼,您帶著,到了公司可以換。”
我沒出聲,只接了過來。
我感覺楊嫂還有話想說,可司機完全沒給她糾結(jié)的余地,我的手指挨上絲巾的那一刻,他就踩足了油門。
由著還有一周就是年關(guān),部門的工作極為繁重,蘇敘并未按時回來,整整一周,都是王宇代替了他的工作,不管是交接或是代簽字。
看著王宇忙前忙后,甚至沒有喝水的時間,我主動替他分擔了一些。說是分擔,其實我做的都是些特別簡單的事情,比如影印資料,或是排加班名單。
偶爾。也會和他出去應(yīng)酬。
但王宇這人真的特別夠義氣,在酒桌上,他幾乎不讓我挨一滴酒,別人敬來的酒,基本都會替我擋著。實在推脫不了,我也會喝這么幾杯,可能是時間久了,我酒量也見長,幾杯酒下肚,眼睛都不帶花的。
王宇就比較可憐,周五我們應(yīng)酬完,出了飯店,還沒上的士,他就沖到花壇前,吐了個痛快。
我遞了張餐巾紙給他,他沒接,蹲了好一陣,遙遙緩緩地站起了身,隨即用袖口擦了擦。
見狀,我埋汰了一句。
“就算沒有女朋友,也該注意點形象呀,我好歹是個女人,你就這么……”
王宇很突然地就側(cè)過了身,看著我。眼底的情緒千變?nèi)f化,“你一個人,可以照顧好自己嗎?”或許是他喝多了的緣故,無法把控好自己的表情,他的這些話,要多深情就有多深情。但我敢肯定,這話,他不是對我說的。也不知道他把我想成了誰,我微微一愣,揚起手臂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還好吧?”
王宇很快地緩過了神,與我對視了片刻,撓了撓頭發(fā),平靜地問了一句。
“我剛才說什么了……”
看他似乎真的有些混亂,咬字也不是那么清晰,我只能假裝詫異地反問。
“你能說什么?”
我并非一個愛打探別人隱私的人,特別是這個隱私與我無關(guān)。
王宇就這么干干地笑了一聲,可下一秒,他的腦袋朝我的方向一倒,我剛摁住他的肩,他又開始吐了。
我閃躲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吐了我一身,我的確很想離他遠一點,畢竟這個味道不是正常人能忍受的,可他反手就握緊了我的手臂。身上的力道幾乎都壓在我的肩頭。
等他吐到胃里沒有可吐的東西,才松開我,最后,我與出租車司機合力把他弄上了車。我沒上去,司機問我地址,我也不知道,正琢磨著給蘇歡顏打電話,剛聽到‘喂’的一聲,王宇就從后座上彈跳了起來,通過車窗,一把搶過了我手中的。
他垂眸盯了一眼屏幕,眉頭一蹙,直接掐斷了,隨后給司機報了個位置,把還給我的時候,很小聲地說了句‘謝謝’。
看著車子消失在我的視線之中,我才松下了一口氣,好在我給蘇歡顏的備注只有一個蘇字,否則被王宇發(fā)現(xiàn)了什么,蘇歡顏一定會手撕了我。
我繞過飯店,行至停車場,周奕琛的司機紋絲不動地坐在車里等我。
我一上來,他吸了吸鼻子,旋即轉(zhuǎn)身看了我一眼。我略微抱歉地笑了幾聲,他動了動唇,也沒說什么。
等回到老宅,已經(jīng)是凌晨了,司機把我放在老宅門口,并未開進去,我一下車,就開始解圍巾,忍了一路,這味道依舊刺鼻。
就在此時響起了,我看是蘇歡顏的,按下接聽鍵的時候,我快速地解釋了一句。
“剛才想問你王宇家的地址來著,不過他已經(jīng)清醒了,我……”
“蘇南,明天來一趟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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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歡顏直接無視了我的話,語氣發(fā)沉,我的心一緊,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怎么了?”
蘇歡顏嘆了口氣,無奈地說。
“游樂園項目出了點問題。”
又是一陣沉?。
“明天來了公司再說。”
我剛把塞回口袋,眼前就出現(xiàn)了一輛?色的轎車,緊接著,周奕琛從車中走了出來。
他站在我面前,臉色陰沉。
路燈照亮了他大半張臉,我看清了他眉宇間帶著的深深的疲憊。
我不停地往后退,我們就這么僵持了大約一米的距離,他加快腳步,猛地就扣住了我的肩頭,大力將我往后一甩。
就這么一瞬間,我們換了個位置,周奕琛將我按在車門上,陰惻惻地說。
“蘇南,長本事了,短信不回,電話也不接。”
感受著他手中加重的力道,我心底一陣冷笑,我想掃開他的手,可他契而不舍地再次搭上來,可能是被我弄煩了,他空出的手在上衣口袋中摸索了數(shù)秒,隨即掏出了幾張相片,惡狠狠地就甩在了我的臉上。
“我只離開幾天而已,你就這么迫不及待地貼上梁毓言了?”
我垂眸看著從胸口滑至地面的相片,全是梁毓言深夜進出老宅的背影,相片的右下角,還有時間,看著像素,大概是前院攝像頭拍下來的。
我不禁覺得好笑,抬起眼皮,我放松下了身子,干脆將背抵在了車身上。
“腿長在他身上,我也攔不住不是?”
也許是我此時此刻太淡定,周奕琛頗為詫異地張了張唇,他用鼻子哼哼了一聲,單手捏住了我的臉頰。
“呵,你現(xiàn)在的臉皮真是越發(fā)厚了,怎么,連解釋都不愿意了?他在里面呆了整整一個小時,你們究竟做了什么!”
他的聲音越提越高,回蕩在我的耳畔。好奇怪,現(xiàn)在的周奕琛,簡直就是醋意滿滿,可仔細想來,大約就如同梁毓言所說,他私心重,哪怕他把我當做寵物狗,我這只狗,也不能對別人搖尾巴,就算一下也不行!他就是那么自私。
我依舊笑著,笑得很輕,我用力地,一根根掰開了他的手指,大力地推了一下他的胸膛。
等他退后一步,我站直了,才回道。
“能做什么?我們能做什么?周奕琛,你監(jiān)視我呀?那你應(yīng)該也看清楚了,你父親和你繼母來了這棟別墅,你都不想問我,他們與我說了什么嗎?”
見他不回話,我將被冷風吹亂的發(fā)絲繞至耳后,譏諷一笑。
“哦,對了,你不用問我,想必楊嫂都跟你說清楚了。”
他手中的動作一滯,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用十分低沉地語氣,一字一頓道。
“想離婚,不可能,蘇南,你還想不想做蘇家的女兒了?”
周奕琛又威脅我,他每次都是這樣,不解釋,一句話都不多說,就知道不斷地威脅我!
我沉?了一會兒,暗自吐了口濁氣,瞥開目光,用自以為特別淡然的語氣說。
“我當然想做,我做不做,我都是蘇家的女兒。周奕琛,你這種話說多了,不覺得膩嗎?你說得不膩,我都聽膩了。從你把我?guī)С霰O(jiān)獄的那一刻,到現(xiàn)在,你是不是還覺得我是那個天真到以為世界都充滿愛的蘇南?”
我緩緩對上了他晦暗的雙眸,繼續(xù)道。
“我不是了,我僅有的那么一絲感情,都被你們消磨得干干凈凈,徹徹底底。不離婚?好呀,可以不離,那你告訴我,說實話,認認真真地告訴我,當年我的母親,究竟是怎么死的?周奕琛,我只是暫時性失憶,誰特么告訴你,我這輩子都想不起來了!”
說著,我的心狠狠一揪,疼得簡直就像被人活生生撕裂一樣。我攥緊了手心條件反射般掄向了他。他沒躲,像雕像般站得很直,眼底全是隱忍,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但他究竟在忍什么,我不清楚,也許不單單是我的這幾記于他而言不癢不痛的拳頭。
等我骨節(jié)隱隱作疼的時候,我才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揚手,朝著他的臉頰就是一掌。
‘啪’地一聲,在寂靜的深夜里回蕩。
我用足了力道,他的腦袋被我的巴掌帶得稍稍往一側(cè)偏了偏。
良久,他笑了,他竟然就笑了!
他跨前一步,將我困在臂彎中,瞇著眸,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冰冷。
“你想起來了?”
這句話,梁毓言也說過。
“還是只想起了車禍——”
我咬緊了下唇,磨了磨牙,說。
“怎么?除了那場車禍,你還做了其他坑我坑到死的事情?”
周奕琛眸光微閃,嘴角的弧度漸深。
他用指尖輕挑起我的下巴,薄唇在離我雙唇約一厘米的位置停了下來。
“那你說說,那場車禍究竟是怎么發(fā)生的。”
他言語中滿是薄情,也帶著不屑。可他的臉頰,明明就被我打得泛紅,他也毫無反應(yīng)。
我拼命地在腦海中組織著語言,數(shù)秒后,我也學著他的模樣,冷笑了一聲。
“我都想起來了,是你!就是你!用你這雙骯臟的手,蒙住了我媽的雙眼,不是你,車子怎么會撞上卡車,不是你,我媽又怎會反應(yīng)不及!周奕琛,你根本不是人,你就是個惡魔,你還要我多慘,你才滿意?明明最先虧欠的,就是你啊……”
我鼻子一酸,眼淚在眼眶中打了好幾個轉(zhuǎn),為了不讓眼淚流下來,我用袖口狠狠地擦了一把,我還想用圍巾再擦一遍,可周奕琛速度極快地壓下了我的手,冷聲道。
“臟!你看不見嗎?”
隨即,他收回了手,緩緩地插入了褲子口袋中,就這么看著我。
“蘇南,如果你想的是這樣,并認為這就是事實,那就隨你吧——”
長嗎?夸我!
仙女們快給蹦蹦投鉆呀,鉆多了明天依然長長長。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