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六十九章 河上浪(中)
鄭朗又說道:“漢朝與匈奴和親,甚至遠嫁嫡親南宮公主,匈奴仍然不滿足,于是漢武帝發(fā)奮圖強,匈奴由是走向沒落。可漢朝因為窮兵黜武,國家出現(xiàn)嚴重危機。突厥不斷地騷擾唐邊,唐玄宗時終于將突厥消滅,但唐朝窮兵黜武,于是導致安史之亂。但貴國與我朝正在創(chuàng)造著一個歷史,兩國成為兄弟之邦,于國有幸,于民有幸。”
這是忽悠耶律高家奴的。
宋遼時皆有一個說法,說是漢景帝將漢武帝的親二姐嫁給了匈奴,《冊府元龜》里還記載此事。其實不對的,南宮公主先嫁給南宮侯張坐,后嫁給耏申,說明南宮公主一直在國內(nèi),何來的出嫁匈奴。
鄭朗也知道,一是戒告契丹不要得寸進尺,二同樣是為以后出使契丹做鋪墊。
最少得讓契丹君臣以為自己很不錯,想兩國和平,是對契丹充滿友情的宋臣。
高家奴起身拜伏,說:“鄭相公眼光深遠也。”
然后舞蹈,盡興而飲,醉醺醺的回到驛館。
第二天鄭朗前往中書省,幾個大佬看他的眼神都有點怪怪的。
倒是趙禎理解,讓人將鄭朗喊進內(nèi)宮,問道:“鄭卿,可想出來從契丹脫身良策?”
契丹使者為什么尊重鄭朗,是他們將鄭朗當成未來的韓德讓,若是鄭朗不投靠契丹,不為契丹所用,這些使臣尊重什么?
“還早,臣在慢慢想。不過臣昨天做了一些鋪墊,”鄭朗將事情經(jīng)過說了一遍。他是臣子,私自與敵國使者見面。也有些不大好,因此要稟報經(jīng)過,減少忌諱。
“契丹真的不想西夏壯大?”
“陛下。肯定不想的,至少現(xiàn)在他們還不想承認西夏發(fā)展到地步。”
“那范仲淹之言……”
“也不能說不對,凡事做兩手打算。”
“不錯。唉,朕更后悔了,當初他們要朕的公主,給他們就是。”
“陛下,萬萬不可,主辱臣死。前代漢唐僅唐朝多嫁嫡親公主,因為他們本來就有一半胡人血脈,漢胡一家,不以為恥。我朝怎么可以呢?且陛下子女少,遠嫁異國他鄉(xiāng),讓臣何以情堪?”
趙禎卻踱來踱去,不為這檔子事。鄭朗何來以身犯險。契丹人越如此,趙禎越是擔心。忽然對太監(jiān)說道:“將福康公主傳來。”
鄭朗有些冒汗。
自從這個小公主將名字告訴他,鄭朗心中就有些害怕,現(xiàn)在小,無所謂。但時間過得很快的,一年年長大,趙禎人軟,宮中有什么事馬上就傳到市坊之中。若有什么流言蜚語傳出來,自己跳到黃河里都洗不清。到時候不要說替這個小公主的親事爭一爭,避嫌都不來及!
小公主帶來,趙禎說道:“向鄭卿行禮。”
趙念奴茫然,問:“父皇,行什么禮啊?”
自己是公主,對方是大臣,行什么禮沒有學過。
“行師禮吧。”
“喏,鄭相公,你又要教我寫字嗎?”
“讓你行禮,勿得羅嗦。”
“陛下,公主尚小,不要嚇壞了她,且臣還是殿下的守護騎士呢。”鄭朗看著嘴要扁起來的趙念奴說道。
“唉,鄭卿,你當受她一拜。”
這就是趙禎的人格魅力,所以在他死后,哭聲彌漫整個宋朝上空,不但全部宋朝人在哭,連契丹人也在哭。不僅當時在哭,還讓整個宋朝人懷念了幾百年。這種情況,在中國歷史上,也只有趙禎一人做到。
這種情況還影響著后宮,張美妹寵愛集于三千后宮于一身,忽然生了病,對趙禎進言道:“臣妾資薄而寵厚,所以召災(zāi)生病,愿貶為美人,可以避免天譴也。”
于是以修媛為美人。
因此對這個美妹,鄭朗并不反感。
鄭朗勉強地受了福康公主一拜,又說道:“陛下,不日韓琦前去陜西安撫并主持裁兵,臣擔心一事,陜西今年旱情越來越重,又因為臣,從西夏強行遷移來許多百姓,以及大量戰(zhàn)俘,散于關(guān)中到?jīng)芪家粠А_@些人對我朝一直心懷叵測,又有一些家人還留在西夏,元昊又善長使用反間計,若是借機鼓動,有可能成為禍亂。”
抓捕百姓過來是對的,西夏人少,全民皆兵,抓兩戶過來,就等于變相的減少西夏一名士兵。鄭朗原來為了誘敵,將他們集中。后來卻陸續(xù)地將這些百姓與戰(zhàn)俘打散,安置在各處。就算有旱情,也沒有關(guān)系,但關(guān)健還有不好的事發(fā)生,張海與郭邈山在陜西與京西舉行大規(guī)模的起義,就怕這些人趁機作亂。
“這倒是要預(yù)防。”
“臣還要奏幾事。”
“說來。”
“梅山蠻一直禍害西南,有他們帶動,南方諸蠻一直難以管制,這僅是其一。北方水土惡化,以后災(zāi)情會更加頻繁,想要解決糧食危機,還要從南方著手。如今東南開發(fā),從江東到太湖流域,成為舉足輕重的糧倉所在。但人口在不斷增加中,這十幾年二十幾年內(nèi),若是風調(diào)雨順,國家早有防備,糧食基本能持平。可長久下去,糧食依然會發(fā)生新的危機。想要解決,不能從北方入手,北方若是大興水利,有拓展空間,可是拓展得越多,水土破壞越嚴重。”
這個觀念超前近一千年。
但鄭朗反復貫輸,多少起了一些作用,趙禎遲疑地說:“卿有何良策?”
“還是有辦法的,往南。湘江流域若是開發(fā),會成為我朝另一個新米倉。次之,西江(珠江)若是開發(fā)。耕地面積更廣,只可惜離得遠,京畿難以得力。開發(fā)湘江必須解決梅山蠻。不一定馬上著手,但朝廷需早做準備,派一些刺探打聽梅山蠻的風俗人情,地形部族分布,以便日后謀圖。”其實以宋朝現(xiàn)在的航海技術(shù),就是沒有平安監(jiān)的推動,也足以在海外遍布殖民地。可有許多難處,對海外君臣不感興趣。百姓也不愿意遠離故土。還有一件事,鄭朗一直沒有想通,在后世某坡多是正統(tǒng)的漢人,為什么比其他國家更惡劣地勾引美爹來南海,掣肘中國發(fā)展?這條原因沒有想通,他也對殖民地不太感興趣。
“哪里不大好解決……”趙禎遲疑地說。
民族獨立主義者一次次為梅山蠻謳歌,這是錯誤的。對梅山蠻宋朝陸續(xù)地派人進行安撫,可人家根本不聽,剿又剿不好,山大林茂,宋朝無奈之下。將半個浙江省大的面積劃為禁梅山,就當它根本不存在。看到宋朝如此,梅山蠻膽子壯大,不停地派人下山來搶掠,或者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僅在中書,鄭朗就看到幾十本梅山蠻惡劣事件的奏折。
然后想到后來一些磚家的話,恨不能重新穿回去,用板磚將這些磚家與度娘上撰寫梅山蠻的作者拍死。
“不用急,先派一些刺探,所用錢帛不多,未雨綢繆而己。”鄭朗徐徐說道。梅山蠻東邊緊鄰著潭州,也就是長沙,不解決梅山蠻,休想將長沙發(fā)展為四大米市之一。
“準,”趙禎說道。三個刺探在北方翻云覆雨,使趙禎也意識到斥候的重要性。
“臣再奏一事,陛下可于密州板橋設(shè)一小港,派商賈前去倭國與高麗,讓他們砍伐木材,前來與我朝交易,否則我朝一年制墨浩費大量松杉。又有每年興修房屋,以及打造家俱,又需大量木材,加重北方水土破壞。”
密州板橋港便是在后世的膠州灣內(nèi),這里無用置疑是天然的良港。放在濟水與黃河入口處雖有河水之便,但離契丹近,朝中大臣會不放心,又渤海沿海外多淤積的泥沙,船舶容易擱淺,做為港口,深度也不便。密州做港,還是宋哲宗時的事,范鍔上書陳密州港之利,明杭二州僅是兩水浙路,而板橋幅射西北數(shù)路,北方有絲棉縑帛等許多名牌產(chǎn)品,比南方更吸引人,板橋離京城近,來去方便,無江淮運河沉溺之虞,所以一旦設(shè)港,海外之物積于府庫者必多于明杭二州。
說法夸張,雖離京城近,可沒有很好的河漕,大段距離需要從陸地運輸,相比而言,雖少了長江淮河與大運河的沉船之危,運費還略略偏高。杭州有大運河,幅射地區(qū)不僅是兩浙,還有長江沿岸城市,以及大運河一帶,與浙江地區(qū),這全是宋朝經(jīng)濟最發(fā)達的地區(qū)。無論怎么比,密州吞吐量也不會超過杭州。
但它確實是一個良港。
趙禎有些猶豫,說:“離契丹太近。”
“無妨,可仿照河北榷場例,于市舶處設(shè)柵欄,派士兵巡邏,區(qū)別進出人等。而且全國缺少制墨之松,墨價貴,讀書人用不起墨,同樣是百年大計。”鄭朗徐徐說道。
不是用墨的問題,而是對環(huán)境保護的問題。一旦大規(guī)模用木易貨,以現(xiàn)在對環(huán)境的認識,并且離膠州灣更近,若是順風順洋流,兩三天時間,便將木排放到港口,那么這兩個猥鎖的國家只要過上兩三百年,海濱地區(qū)會成為一片禿嶺。這與鄭朗有何關(guān)系?當真要仁愛的神馬,仁到外國去?
“這也是,”趙禎終于同意。在他心中,讀書人用墨才是頭等大事,對環(huán)境不懂啊。
“這是幾張地圖,可交給王昭明,倭人多對海外兩礦露出覬覦之心,一旦舉國征伐,兩礦必沒。讓王昭明將這些礦圖逐步散發(fā),以緩倭人貪婪。此外,海外雖厚,但離鄉(xiāng)多年,朝廷也酌情派出軍馬進行輪換。”給了一張金銀礦圖,逐步交給倭國各個豪強,交給誰不去管,但到處有礦,倭人便會在幾十年時間內(nèi)將視線轉(zhuǎn)移。有幾十年瘋狂的開采,兩礦縱然還有金銀,也成了廢墟。雖此舉讓倭國得到一些金銀,未必是好事,現(xiàn)在開礦純粹是浪費,特別是伴生的礦,根本就無法提煉出來。即便得到一些金銀,貿(mào)易擴大,最終也必然流通到宋朝。
宋朝此時最缺什么?貨幣。就是有平安監(jiān),沒有四五十年時間,貨幣也無法滿足。然而以后想開設(shè)銀行,必須要有足夠的貨幣做為基金,否則銀行只是空談。有了銀行,經(jīng)濟進行良性運轉(zhuǎn),再以宋朝發(fā)達的商業(yè),商業(yè)與經(jīng)濟將會達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巔峰時代。
沒有多說,說了趙禎也未必能理解。
看了看地圖,趙禎說道:“鄭卿,你那個格物學可以寫出來。”
這簡直太神奇了。
“臣會寫的,這段時間國家危機重,先將它逐步處理。家中幾個娘娘身體不大好,等熬過這個難關(guān),臣想回鄭州休息一段時間,照顧幾個娘娘,以盡孝道,順便將中庸修改,仁義撰出,再授一些格物學知識,為國家將來儲備人才。”
“不必回鄭州……”趙禎無語,愣了愣說道:“中書省的事可以交給其他人,有范卿,有賈卿,還是章卿……”
“在其位,就要謀其政,臣身為東府副相,不顧東府事務(wù),一心修書,便是開一個很不好的頭。這個不急,還早呢。”
鄭朗所說的這四條,有可能重要,有可能不重要,也無礙大雅,緊接著君臣眼睛繼續(xù)盯著契丹。契丹特地通知宋朝而派出使者的,宋朝不能用這個理由專門派出使者去契丹,也嫌得太過軟弱,于是先派起居舍人知制誥孫拚為契丹國母生辰使,洛苑副使馮行己副之。鹽鐵副使張張昷之為契丹生辰使,西頭供奉官丁億副之。御史魚同詢?yōu)槠醯刚┦梗祥T通事舍人李惟賢副之。工部郎中李鉞為契丹正旦使,東頭供奉官趙牧副之。因為遼景帝耶律賢有一個賢字,將李惟賢改名為李寶臣,以避諱。
后者鄭朗無所謂,關(guān)健是前者讓鄭朗搖頭,至于要派出這么多使節(jié)嗎?
歐陽修再次上書說中書無能,鄭朗苦笑,不能罵俺,你要罵,有膽量指名道姓罵晏殊與章得象好了。
也不用罵,大事件又再次發(fā)生。
郭邈山在陜西,張海在鄧州先后爆發(fā)起義。高郵的丑劇再次上演,張海于鄧州舉事時才幾十人,但地方巡檢縣尉皆不敢向前。還算好的,更丑的在后面。
與王倫不同,這次起義更有組織性,陜西、鄧州、潁州幾處義軍迅速聯(lián)合在一起,比起王倫,他們更有明確的目標,義軍所到之處,開倉放糧,于是義軍隊伍迅速壯大。
接到邸報后,因為下面官員的掩瞞,京城的大佬們還不知道張海是原來歐陽修奏折中二十幾鄧州賊的首領(lǐng),以為是陜西亂民,鄭朗無奈地說道:“非也,張海是鄧州賊首。”
就算剿賊,也要弄清對象吧。
趙禎坐在龍椅上失神地說了一句:“這是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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