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德妃的外貌, 就可以看出她的性子來。教出原身那么窩囊的女兒來,一點兒也不奇怪。
太過嚴格的父母,往往會養育出懦弱的兒女來。受壓制習慣了, 自然就不懂得反抗。
德妃注視著一臉坦然無事狀的葉嫦雪, 神情肅穆的說道:“昨兒個你婆婆進宮來給本宮請安了, 你可知曉?”
葉嫦雪點頭道:“女兒知道。”
德妃道:“她不說本宮還不知道, 你如今竟然如此放肆了。處置通房丫頭倒也罷了, 雖然有損婦德,但也不是不能諒解的。可是對著自己的丈夫動板子是怎么回事?真是肆意妄為!還有,本宮不是叫你將侍衛留在公主府里嗎?你將他們召去作甚?一家人親親熱熱的過日子, 要什么侍衛?”
葉嫦雪看著德妃的眼睛,完全沒有流露出心虛受教之類的神情, 一字一句的說道:“母親, 你也不問一問, 女兒為何要如此做嗎?你叫女兒孝順婆婆敬愛丈夫,將他們當做自家人, 可是他們何曾將女兒當做一家人?”
德妃微微蹙眉,問道:“這話從何說起?你從前進宮,本宮問起你在婆家的事,你一向都不曾抱怨過。怎么如今,竟像是大為不滿的樣子?”
好吧, 都是原身的鍋。鵪鶉一樣得過且過唯唯諾諾的性子, 受了委屈也不說。難怪, 德妃對自己女兒在婆家的生存狀況, 一點兒也不了解。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這個道理都不懂嗎?
葉嫦雪憋紅了自己的眼圈,開口說道:“母親, 你可知女兒在夫家過的什么日子?老太太放著滿屋子的丫鬟不用,偏要女兒日日去伺候她。端茶倒水倒也罷了,竟然還要給她倒夜香,這是拿著金枝玉葉作踐,來滿足她自己的虛榮心啊!文駿對女兒受的委屈不聞不問,只顧著寵愛他的通房丫鬟。一見到女兒,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好像女兒欠了他什么一樣!女兒前些時候明明懷了身孕,卻因為他擅自將女兒的丫鬟拉上了床,活生生氣得掉了孩子!母親,女兒在他們家受的委屈,真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說著,葉嫦雪從袖口里掏出煙紫色繡著蓮葉荷花的帕子,遮住了眼睛。自然她是并沒有哭泣的,不過是做個樣子罷了。
德妃聞言,臉色沉沉,果然很是對文家不滿了:“竟然會有這種事,文家真是過分!”看著掩面哭泣的女兒,母親的慈愛之心還是生了出來,和顏悅色的說道:“別哭了,孩子,母親知道你委屈。但是如今你已經是文家的人了,又能如何呢?女子自當從一而終,這可是圣人之言,不能不遵從。你放心,母親會下懿旨訓斥他們,他們以后,自然不敢再欺辱你了。再者,你也打了駙馬,也算是替你那無緣的孩兒報仇了。等到以后你與駙馬生兒育女的,以真心換真心,日子自然也就慢慢好過起來了……”
葉嫦雪都說到這個地步了,德妃竟然還是要她繼續與文駿一起過日子。德妃這性子,也真是太古板了。
其實看得出來,德妃倒也不是不愛自己的女兒。只是,她從小就被規矩給框死了,不知變通,活成了一本女德的教科書。德容言功從一而終這些規矩,死死的綁住了她。可她不但不知反抗,還要將自己的女兒也培養成自己這個樣子。苦了自己,也苦了自己的女兒。到頭來,除了一個可笑的名聲,還能得到什么呢?
葉嫦雪自然是不會遵從的,便說道:“母親可知道,駙馬他,在城西梧桐巷子里頭,養了一個外室?如今,那外室生的兒子都已經快三歲了。他這是完全沒有將女兒看在眼里啊!如此羞辱,叫女兒如何忍得下去?”
聞言,德妃一驚:“真是如此么?”
葉嫦雪點頭道:“自然是真的,女兒怎敢欺瞞母親?”
德妃思忖半晌,方才開口說道:“外室子不上家譜,倒也無需放在心上。以后你生了兒子,自然還是嫡長子。母親會訓誡駙馬,叫他將那外室送出京城去,不再往來。如此,你也可安心了吧?”
葉嫦雪聞言苦笑起來:“恐怕,駙馬他不會聽從母親的話呢!女兒曾聽聞,駙馬與那外室,曾經口口聲聲的說過,他與那外室才是真愛。女兒對于他來說,不過是真愛路上的絆腳石。如此言行,叫女兒如何還能與他心無芥蒂的過日子?”
德妃道:“男子的真愛,不過是放在嘴上說說,哪里就能當真了?再說,即使他再與那外室女是真愛,你才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室妻子。那些外四路的人,你無需放在心上,心胸要放開闊一些。”
葉嫦雪聞言,不由得在心里嘆息起來。原身哦,你這是上輩子造了什么孽,才攤上這樣一個母親?思忖間,她站起身來,朝著德妃深施一禮,道:“母親,女兒實在是不愿意再與那文駿在一起過日子。懇請母親,允許女兒休夫。”
聞言,德妃大怒,斥道:“女子從一而終乃是本分,豈可輕言休夫?你最好打消這個念頭,我是不會允準的!”
葉嫦雪索性給德妃跪了下去,滿面堅毅的說道:“母親,女兒確實是女子,但也是本朝的公主,代表著皇家的顏面。文家如此行事,簡直是不將皇家看在眼里!即便不為了自己,哪怕是為了皇家的顏面,女兒也絕不能再與文駿在一起了!若是母親實在不允準,女兒寧可絞了頭發做姑子去,也不受此屈辱!”
德妃怒道:“你威脅我?”
葉嫦雪道:“并非威脅,而是闡述事實。母親勿惱,難道女兒為了皇家顏面行事,也有錯嗎?”
德妃一時啞口無言,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了。難道她要說女德該凌駕在皇權之上?即便她心里真的如此想,那也不敢說出來啊!
德妃還沒有說話,外面卻響起了哈哈的大笑聲:“好啊,朕的女兒果然是天之驕女,行事大氣堅毅,有朕年輕時的風范!”
隨著這話語聲的傳來,一身天青色常服的皇帝抹著胡須走了進來,笑瞇瞇的看向仍跪在地上的葉嫦雪:“起來吧,總跪著干什么?你是朕的女兒,本朝的公主,不要像那些小家子氣的,見人就下跪。”
葉嫦雪聞言,也就順勢站了起來:“謝父皇。”
德妃忙站起身來,一絲不茍的施禮,說道:“陛下怎么來了?外間的奴才竟也不通傳一聲,真是放肆了。”
皇帝擺擺手,一邊撩起衣擺在上方坐下,一邊說道:“是朕叫他們不要通傳的,德妃不要怪罪他們。”
德妃在皇帝身邊坐了下來,說道:“陛下快教訓一下婉徽吧,簡直不成體統!”
皇帝滿不在乎的說道:“你們的話,朕在外面都聽到了。德妃,你行事也太一板一眼了,不知變通。依朕看,婉徽沒錯。文家娶得公主卻不知珍惜,肆意作踐,實在該死。”
德妃聞言吃了一驚:“陛下,婉徽雖是公主,卻也是人家的兒媳,怎可還像未出嫁之時一般,任性妄為?文家雖有些過分,但既然婉徽已經是他們家的人了,就該從一而終。所以,還請陛下從輕發落文家吧……”
皇帝道:“從一而終,那是民間女子的事。朕的女兒,不必也像她們一般,拿那些大道理來束縛自己。再說,本朝待女子并不像從前一樣苛刻。民間女子,亦是可以與丈夫和離的。怎么到了朕的公主身上,反而還不如民間女子了呢?”說完,他又笑著看向葉嫦雪,說道:“從前看你不聲不響的,原來,心里是有大主意的。很好,這才是朕的女兒。”
葉嫦雪聞言,對這個皇帝非常有好感,深深的施了一禮,說道:“女兒謝過父皇。”
德妃滿面不虞,說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皇帝道:“朕準婉徽休夫,再擇良婿便是。本朝大好男兒有的是,非得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不可嗎?”
德妃還來不及說話,葉嫦雪便打蛇隨棍上,忙道:“女兒遵旨,謝父皇隆恩。”
皇帝笑瞇瞇的摸著自己的胡須,道:“好好好,以后多進宮來看看朕,陪朕說說話,也是你的孝心了。”
德妃頹然坐在朱漆椅子上,一直挺直的背脊也彎了下去,喃喃說道:“……公主再嫁,傳出去,還不知會被說成什么樣子……”
皇帝收了笑容,看向德妃說道:“德妃,你太著像了。你的名聲,難道比兒女一生的幸福更加重要嗎?朕以前不管你,是因為你還沒有越過那個界線去。可是現在,你年紀越大,就越是古板了。此事是你不對,你好好想想吧。”說完,他站起身來,大步的走了出去。
“恭送陛下。”
“恭送父皇。”
等到皇帝離開之后,德妃思忖半晌,看向葉嫦雪,像是陡然老了好幾歲一般,說道:“婉徽,你恨母親嗎?——連陛下都覺得我不對,恐怕,我真的是有些欠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