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銀一般流淌著的月色底下,她的聲音清晰的響起來:“……信女唐莊語虔心叩拜月神,一愿我大雍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二愿陛下身體康泰,神寧氣足,福壽延綿。三愿,三愿……”說到這里,她微微的哽噎起來。聲音之中,滿是懷念和不舍。
“三愿陛下,偶爾能夠想起臣妾來,哪怕僅僅是一絲絲的懷念,臣妾,臣妾也就心滿意足了……”說到這里,她仿佛終于再也撐不下去,低低的飲泣起來。她的聲音非常動聽,聞之,實在是令人心痛愛憐。
此時,另一個女聲響了起來,多半是隨身侍候的宮女:“娘娘千萬保重身體,不要再傷心難過了。您就是再痛苦不安,陛下也不會知道,這是何苦呢?”
那動聽的女聲回答道:“陛下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關系呢?我為的,只是我的這顆心罷了……”說到這里,身在院墻里面的葉嫦雪做了一個惡心的表情,話語卻是說得如泣如訴,動人至極。任誰聽起來,都覺得說話的人十分虔誠,不會懷疑對方的用心。
顯然,梁文英就被打動了。仿佛有一根無形的繩子牽動著他一般,身不由己的,他朝著前方走去,來到了掛著一把大銅鎖的院門之外。頓時,院墻里面的話語聲,聽起來更加清晰了。
那宮女帶著幾分不忿與憐惜,接著說道:“娘娘,這幾年,真是苦了您了……明明是冤枉的,卻還是不得不在這里受罪……”
“冤枉就冤枉吧,我認命了。就當,是為我以前所做的錯事贖罪了。只是,一想到今生今世再也看不到陛下一眼,我的心,就痛得像是要死去一般……”
月色如水,她的聲音,卻比月色更加溫柔多情。惹人憐惜,更惹人愛惜。“……在這里孤苦死去我不在乎,只是希望,能夠再見陛下一次,我死也瞑目了……”
那宮女哭了起來,說道:“娘娘您太可憐了……您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太愛陛下了啊,陛下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聽到這里,梁文英終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朝著身后的人,偏了偏腦袋。一名侍衛(wèi)立即走上前來,伸出手去捏了幾下,竟然就將那大銅鎖給捏開了。哐當一聲銅鎖落地,兩扇紅漆斑駁的大門,也隨之緩緩開啟。院子里頭的場景,頓時呈現在了眾人面前。
月華像是潔白的輕紗一樣鋪滿院落,也輕輕的溫柔罩在她身上。那麗人站在一座香案前對月合十,虔誠祈禱。那容色,比月光更加迷人。冷不防看到這般美景的眾人,頓時都呆住了。人雖然多,卻是鴉雀無聲。那場景,看起來實在是有些滑稽了。
她裝扮得很是素雅,那些淺淡的顏色卻更凸顯出她凝脂一般的肌膚,烏木一樣的秀發(fā)。一雙美眸像是會說話一般,盈盈一眨,就有萬種情愫藏在里面,使人迷醉。五官輪廓明明還是從前眾人熟悉的那一位的模樣,人卻像是換了一個似的,比起從前,要美好得多。言語仿佛已經干澀,難以形容她的容色和氣質。此佳人,只應天上有,為何降落人間?
梁文英癡癡的看著她,滿眼都是沉醉,還有不敢置信。他情不自禁的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來,遲疑著喊道:“梓童?”
葉嫦雪沒有迎上去,反而往后退了一步,閉上了雙眼。兩行清淚,潸然而落。她苦笑著說道:“碧草,我又做夢了,夢到了陛下。往常還只是在夜晚入睡之后,今日,怎么人還清醒著,就見到陛下了呢?”
她愁苦時已經令人感到心痛,如今一落淚,更是令人恨不得抽出刀來,將傷害了她的人砍個粉碎,以博取佳人一笑。
梁文英此時忘卻了從前對這個皇后的種種不喜,心中只余憐愛,往前又走了一步,非常溫柔的說道:“梓童,是朕,你不是在做夢。”說著,不容分說,握住了她的柔荑。觸手之間,只覺得滑膩嬌柔,宛如無骨,使得他心中一蕩,幾乎都要把持不住自己了。
葉嫦雪瞪大了眼睛,注視著梁文英。珠淚滾滾而落,嘴角卻翹起夢幻般的笑意,自言自語般的說道:“陛下跟我說話了,陛下跟我說話了,他叫我梓童……已經好久,陛下都沒有這么叫我了。每次見到我,都是冷冰冰的叫我皇后。仿佛,我只有皇后這個身份,而不是他的妻子……即使是在夢中,陛下也都是留給我一個冷漠的背影,從不會對我溫柔的說話……我果然還是在做夢,在現實中,陛下絕不會如此待我的……”她的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斷往下落著,從前皇后也對梁文英流過淚,卻只能讓他更加厭惡。如今對著她的眼淚,他卻是滿心的憐惜,甚至還生出了心痛的感覺。他抬起手將她擁入懷里,輕輕的拍著她瘦弱的脊背,在她耳邊說道:“梓童,感覺到朕了嗎?你不是在做夢,朕真的來了……”
他摟抱著她,只覺得手底下的腰肢纖細得好像一折就能斷了,心中更加憐愛。在這冷宮里一住就是五年多,想來,她是受盡了苦楚折磨吧?似乎,自己對她,太過苛責了……
溫順的依偎在他懷里,淚水浸濕了他胸口處精心繡制的五爪金龍,她做夢一般的呢喃著:“如果這是在夢里,就讓我在此刻死去吧……”
一陣心酸涌上心頭,他的聲音也微微嘶啞了:“……苦了你了。”手臂愈發(fā)收得緊了,仿佛生怕一放開她,她就會消失不見了。
低垂著沾染了淚水的睫毛,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葉嫦雪翻了一個白眼。站在一旁的碧草看了,驚出一身冷汗:娘娘的膽子,真的是太大了。要是讓陛下看到了,豈不是要被治一個欺君之罪?
葉嫦雪在梁文英懷里哭泣著,忽然雙眼一翻,軟軟的倒了下去。梁文英吃了一驚,連忙彎腰將她打橫抱了起來,連連呼喚著她,又對碧草問道:“你們娘娘這是怎么了?”
碧草聞言跪倒下去,眼中含淚回答道:“回稟陛下,娘娘在這冷宮里熬出了一身的病痛來,如今咋然見到陛下,一時激動,難免會昏厥了過去……”
梁文英皺起眉頭來:“梓童生病了?怎么太醫(yī)院并沒有回報過?”
碧草泣道:“哪里會有太醫(yī)肯踏進冷宮一步?病了,也只能生生的熬著。娘娘的身子,就這么熬壞了……”說著她彎下腰給梁文英磕了一個頭,哀求道:“奴婢懇請陛下,召太醫(yī)來給娘娘看看吧,求您了……”
梁文英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荒涼的院子在銀白色的月光底下,更顯得凄清。這樣的地方,哪里能住得人?還是懷中這般弱質纖纖,嬌花軟玉一般的女子。
罷了罷了,從前的事情,他也心知肚明,自己不過是因為厭煩了她,借題發(fā)揮而已。其實貴妃落胎那件事疑點頗多,證據樁樁件件指向皇后,太過于明顯,反而令人生疑。只因不愛她了,他也就順水推舟將她關進了冷宮。沒想到今日一見,她的變化,竟然如此之大。與從前相比,簡直判若兩人。本以為早已消失的愛戀,竟然再一次的,涌了上來。并且,更加熱烈了……
如此思忖一番,梁文英抱著懷中佳人往外走去,邊走邊說道:“收拾一下你們娘娘的物件兒,離開這里吧……”
碧草聞言心中大喜,再次磕了一個頭之后,忙忙的站了起來,回屋去收拾東西了。一邊打著包袱,淚水一邊不由自主的往下流:“娘娘,咱們可算是苦盡甘來了。希望,再也不要回到這里來了……”
另一邊,大概是因為這具身體在冷宮里受了太多的折磨,即便是養(yǎng)了半年,底子還是虧損的。所以,乖乖的被梁文英抱著的葉嫦雪,是真的暈過去了。朦朧中,她看到自己站在一棵潔白的花樹底下,還是當年二八年華的少女模樣。一陣風吹過,片片白色花瓣拂過她的黑發(fā),又落在對面少年的衣襟上。兩人相視而笑,有點兒傻乎乎的。他抬起手,拈起她頭發(fā)上一片花瓣,依依不舍的拋下。她聽到自己嬌軟的聲音,在喊道:“清哥哥……”
他笑著應了,彎彎的眼睛里,仿佛盛滿了一整片天空的星光。她只是靜靜的看著,就覺得心中滿溢著安寧和幸福。
時光就這樣淡淡流逝,也是極好的……
溘然夢醒,她睜開眼,看到了一頂明黃色繡著五□□鳳的帳幔。愣了半晌,她方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地。
她慢慢的坐起身來,喚道:“碧草?”
聞言,碧草的身影出現在帳幔之外。她撩起帳子,掛在床邊懸掛著的金鉤之上。那鉤子上面還掛著鎏金的小花籃,里面是滿滿的鮮玉簪花,散發(fā)著馥郁的香味。怪不得,在夢里的時候,她一直覺得有暗香浮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