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袁晚游幾人收到消息,便來了宣德宮中。
幾人知道宋彌爾但凡不受眾人晨省,便有睡懶覺的習慣。幾人來得早了,卻也吩咐清和等人不得打擾,自顧自地在花廳坐了,等著宋彌爾起身。
許是心里頭有事,宋彌爾也未睡得多久,外頭有了動靜便已經(jīng)醒了,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又假寐了一陣,這才起得身來。主子臉色不好,服侍的人也不敢大喘氣。以往初空還在,還能賣個乖說些俏皮的話討宋彌爾開心,如今初空不在了,朱律又去了外院不曾回來,浴蘭正在小廚房里為宋彌爾忙著,服侍宋彌爾的清和、乏雪與醉竹都小心地屏著呼吸,清和倒還想與宋彌爾說兩句,可是瞧著宋彌爾的臉色,又有些猶豫,倒不害怕主子訓斥,只是,自己如今在主子心中本就沒得浴蘭與曾經(jīng)的初空,甚至連朱律也比不上,自己要好好在主子面前掙表現(xiàn),這些時日都規(guī)矩得很,哪里還敢多話?
因此,等到宋彌爾穿戴完畢,正要用早膳了,清和才支使著醉竹稟了宋彌爾,袁晚游等人已經(jīng)在東暖閣等了許久了。
宋彌爾心頭一轉(zhuǎn),便也明白了眼下這幾人的心思,她心中哭笑不得,連多余的訓誡都不想有了,吩咐了允從并著幾個少侍,將早膳抬去東暖閣,與袁晚游幾人一道食用。
按著規(guī)矩,皇后娘娘的早膳本有十六道菜,其中八道硬菜八道小菜甜食,平日里宋彌爾吃不完,也都是盡數(shù)賞給下頭的人用了,因此,今日多兩三人吃也恰恰是夠的。
“去小廚房吩咐浴蘭,再每人多做一碗桃膠燕窩珍珠白玉丸來,口感糯一點,舒涯喜歡。”
臨近東暖閣,宋彌爾又側(cè)頭吩咐了允從,叫每人再上一小碗主食。珍珠白玉丸也就是小湯圓子,特別加入了葛根粉與魔芋粉,叫口感更加彈滑勁道,再用上好的桃膠與金絲燕窩,加稍許銀耳混合,并放入皂角米,才成這一碗珍珠白玉。
已是近深秋,東暖閣里早早便燃起了地龍,袁晚游、秦舒涯與舒重歡在里頭坐著,舒重歡年紀稍小,坐在溫暖的室內(nèi),又十分放松,頭便如小雞啄米一般,一點一點地往下墜,等到快要撐不住了,又才突然驚醒,迷迷蒙蒙看看四周的環(huán)境,而后又開始“點頭”。秦舒涯捧著一本書正在看著,卻是宋彌爾隨意放在暖閣榻上的《山野筆趣》,卻是前朝一名大家所寫,講的是九州山川美景,以及蕩滌其中的恣意。袁晚游甚是無聊,于是便辣手摧花,養(yǎng)在窗前好好一盆松林盆景,上頭的松針叫她拔掉了整整一片,叫守在東暖閣瞧著這一切的德修好不心疼,早知道,就換一盆便宜點的君子蘭放上去了。
宋彌爾進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見著德修那一副欲言又止又扭曲不已的面龐,宋彌爾嘴角終于露出了一個笑意,只是這笑意還沒有綻開,又迅速地斂了回去。
“大清早的,早膳也沒吃在這里等著,為了昨晚的事而來?”
都是交好的,也沒有那么多虛禮客套,宋彌爾隨意在袁晚游旁邊一坐便開口說道。“我還吩咐浴蘭做了小湯圓子,怕你們早上吃不得我這般咸辣,中午不若就在這邊將午膳也用了?”
“好啊好啊好啊!”方才還在一點一啄打瞌睡的舒重歡,聽到吃的,就跟聽到地上有金子似的,瞬時便醒了,一個勁兒地點頭,看著允從帶著宮人們魚貫而入,將膳食擺好,她也不客氣,拿起筷子就去夾那紅彤彤的辣子面。
袁晚游也在桌邊坐了,卻并不動筷,而是有些嚴肅地望著宋彌爾,“彌兒,昨晚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宋彌爾心下一嘆,將昨日的來龍去脈細細與三人說了。
舒重歡也放在手中的筷子,擰眉聽著。
袁晚游一拳捶在方桌下,“那文清婉當真這樣說?!”
宋彌爾點點頭。
“可惡!我就說她不是什么好人!一慣看不來那些裝柔弱的,看吧!果不其然,那些什么文弱都是裝的,內(nèi)里不知道黑成什么樣!仗著自己有身孕便胡作非為!太不將別人當一回事了!”
“她這種性情,還懷著孩子就這般,若是生下了孩子,這后宮不得由她掀翻了來?!有個柳疏星就已經(jīng)夠讓人頭疼的了,現(xiàn)下還有個裝著柔弱的文清婉?太荒唐了!”
袁晚游恨得牙癢癢。
秦舒涯關心的卻是另外一個問題,“那不宜胎兒的食物,真是江月息帶的?江月息怎么這樣蠢?明明在這上面已經(jīng)栽了個跟頭,偏偏還要犯蠢,還是同一個人。我怎么覺得,這事兒這么玄乎呢?該不會是文清婉故意耍的手段吧?可是方才彌兒你說什么來著,江月息也承認自己帶了含有山楂的食物?可是就算是帶了,那么點含量,怎么會將一個已經(jīng)穩(wěn)胎的人吃出毛病?而且,江月息還眼巴巴地還要湊到文清婉那頭去?這文清婉究竟是給她吃了什么迷魂藥?!”
舒重歡猶猶豫豫,“柔貴嬪她,她是在爭寵嗎?”
“廢話!不然呢!”袁晚游瞪了她一眼,“這般明顯,你才看出來啊!”
“我就說她心機叵測!”
宋彌爾也點點頭,“文清婉初進宮時,看著還是溫婉柔弱的樣子,否則怎么會得一個‘柔’的封號,只可惜世事無常,不過進宮一年,就變成了這樣子。”
“她哪里是溫婉柔弱?”袁晚游冷笑一聲,“你覺得一個天性溫婉柔弱的人,可以從一個邊陲小地一步一步爬到望京?爬到皇宮?還完好無損,沒在半路便死于非命?別的不說,單說她入宮選秀那段時日,若真是柔弱堪憐,如何在眾多秀女中脫穎而出?沒被無數(shù)個家世好過她,脾氣壞過她,手段兇過她的人害死?!再說了,你看看這后宮,第一個有封號的是她,第一個受寵的是她,第一個有身孕的還是她!第二個有身孕的依舊是她!皇帝寵她是另有他謀,可我們?nèi)羰瞧桨拙拖嘈潘膫€好的,那才叫蠢!瞧瞧江月息,那就是蠢到家了!”
袁晚游這段話竟是將宋彌爾也罵進去了,在旁邊站著服侍的德修與允從對視一眼,主子的私事還是少打聽的好,二人將東西規(guī)整到,退到門廳,規(guī)規(guī)矩矩地默默行了禮,竟是退了出去。
袁晚游見德修二人竟退出去了,才驚覺自己方才一時沖動說了什么渾話,整個暖閣里也寂寂無聲,她垂了垂眼,不自在地咳嗽了聲,“咳,方才我說話有些冒失,提著那文清婉便激動了些,彌爾你莫要在意。”話未說完,臉便先紅了。幸而袁晚游少時在邊關長大,皮膚相比望京的女子,本就微黑,這才不甚明顯。
宋彌爾倒是搖了搖頭,“袁姐姐的話我都聽明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不過,眼下我們卻不是再追究誰究竟有多壞的時候了,我想不通的是,文清婉這般做,是個什么目的,對她又有什么好處?”
舒重歡一手拿著筷子一手掰著手指:“從前江姐姐的無心之失,害得柔貴嬪沒保住那一胎,如今這一幕似乎又重演,難不成是柔貴嬪先假意和好,再趁著江姐姐不防備,再絆她一次?”
“這事兒又是在娘娘宮里發(fā)生的,傳了出去,娘娘也沒了面子。難不成,柔貴嬪打的是這個主意?可報復江姐姐倒說得通,但落娘娘的面子?這又是個什么道理?她的龍嗣還沒能好好生出來呢?將好容易拉來的靠山給得罪了,這買賣怎么看怎么不劃算啊?”
舒重歡歪著頭苦苦思索。
秦舒涯看了她一眼,“難得有你動腦子的時候。”舒重歡睜大了眼鏡,正要還嘴,又聽得秦舒涯道,“我觀之江月息,自禁足之后性情忽變,與我們也生疏了不少,也不知心里頭是否有些怨懟,若是借機害了柔貴嬪又害宣德宮與在其中的我們,倒也不無可能。更何況彌爾你說,柔貴嬪輕松便原諒了江月息,除卻在陛下面前做戲之外,倒不知目的又是為何。”
“哼,我看,兩個都不是什么好東西!”袁晚游接口道,“一個虛情假意一個就是愚蠢不堪,一個裝模作樣一個就是順勢而上,依我看,彌爾,這兩個人你都不該輕易放過。”
“不論江月息怎么想的,即然出了這檔子事,難免她會對你對我們心生埋怨,若是走不到一路,便也不要往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可不想放一把刀子在自己的枕邊。”
“不過話說回答,我倒是覺得彌爾你也有不對,明知道那柔貴嬪懷著孩子本就是個麻煩,你不但不推,還將這麻煩往宮里攬,若是你一開始就拉下臉不讓這柔貴嬪進得這宣德宮,也就生不出這么多事來,還將自己心情弄得不好!而柔貴嬪那邊,要我說,與其等她身下孩子再興風作浪,倒不如趁著這個時候手起刀落,先斷了她的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