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那沈瑤,待眼前那四個人徑自走了,才頓時覺得身上的壓力和殺意驟然消失了。她靠在自家早已癱軟在柜臺旁邊的丫鬟的身上,扶著大腿大口地呼吸了幾次,看著不遠處自顧自算著賬的二掌柜,覺得自己的臉上火辣辣的。
方才那自己還曾肖想過的男子身上的殺意和威勢,就好像是一個噩夢,如今人走了,沈瑤也就像活過來一般,見那四人最后竟什么事也沒做,自己屁事也沒有,頓時又生出了那四人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也不知是哪里來的江湖人士,怕是些深山草莽,又不敢真的得罪了自己,于是擺出那武功的氣勢來裝裝上位者的威勢嚇嚇自己。可自己偏偏卻真的被嚇到了!自己的臉都被丟光了!若是那幾個人在外頭四處一宣揚,自己今后在京城還要怎么混!
沈瑤越想越是咽不下這口氣:真是可惡!想想自己在西北,哪個進出自家府邸的江湖人士見著自己不是恭恭敬敬的?!也就是在這京城!瞧著吧!等我封了郡主,下次見著還會不會放過你們!
沈瑤恨恨地重重拍了拍自己丫鬟的手臂,那丫鬟身子一抖,望著臉色鐵青的主子,生生忍住了痛呼聲,不用看,以自己主子的力道,定是青了一片,早知如此,今日就不該搶著苦差事了,和那幾個臭丫鬟爭破了頭,沒想到卻目睹了主子這一幕,這下,主子怕是要連自己也給記恨上了。
沈瑤拍了丫鬟一掌,尤不解氣,又重重地在那丫鬟身上擰了一下,轉過頭看見許琛還是那副滿頭大汗蒼白虛弱的模樣,不由得氣從中來:“瞧瞧你是什么樣?!不是說這京城你能橫著走嗎?現在這是什么意思?!”
許琛轉過頭來看著沈瑤苦笑道,“姑奶奶,那四個人我從來沒見過,可身上有那般的氣勢,又隨便就能拿出一萬兩的銀子,怕是來頭不小,咱們······”
“呸!誰是你姑奶奶!你這就慫了?你也說了從來未見過那四人,可見那四人不是京城人士,怕不過是些江湖草莽,既然如此,你還害怕什么?你不敢動手?那好,你去將那四人的信息查了給我,我自己來處這口惡氣!哼!還說自己是什么京城人物,我看不過是個慫包!”
許琛面上一滯,心頭忿忿:你自己方才不是也慫了?如今卻是來怪我?可轉念一想,他臉上又掛上了十分迷人的笑容,低沉了聲音十分無奈:“剛剛那場景,我也是怕說錯了話惹怒了那幾人,那幾人會傷到了你。若是換做平常,小爺我還不曾如此顧忌呀!”
說是如此說,許琛卻是打定主意,今后自己還是離這蠢女人遠點,指不定哪天又得罪了誰,自己卻被她交出去頂鍋呢。【ㄨ】瞧她剛剛折磨自己侍女出氣那模樣,自己對身邊的人可是好得很!想到這里,許琛又是一陣慶幸,幸好自己方才早就嚇懵了才沒有胡亂說話,憑自己這雙閱人無數的眼,那幾個人看著就不簡單,以后若是瞧見,還是避開些才好。
許琛雖有些耽迷酒色,但除卻略有些深的黑眼圈和略略浮腫的眼袋,也是個美男子。見他這般低聲下氣地向自己說話,沈瑤心中一軟,扭捏著粗聲粗氣地道:“那你可得將那四人找出來讓我好好出這口氣,否則我可不答應!那鬼工球我曾在父王那兒見著一個,卻不想后來獻給了圣上,今日見著了,以為能買下來消了我這點念想,卻不想鬼工球沒買到,卻是吃了一肚子的氣!我長這么大,還沒有人敢這般不恭不敬地對著我呢!”
許琛忙不迭地點頭,卻是想著怎么轉移這沈瑤的注意力,讓她再沒功夫惦記此事,“一定一定!今日你受了委屈,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保管你什么惱人的事都忘了,什么鬼工球都比不上那里頭人的滋味!要你去了,怕是連神仙都不想做!”
“哦?京城竟還有這樣的地方?”沈瑤一聽便來了興致,這幾天這許琛帶著自己去的那些個“地方”,可是讓沈瑤開了眼界,難怪父王心心念念便是京城這地界,那出門吃風沙的大西北哪有這番“景致!”,想到此處,沈瑤又想到方才那三名男子的容顏,不覺小腹一熱,立刻咽了咽口水,將方才的羞惱忘得一干二凈,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飛去那“好地方”。
······
不說沈瑤與許琛的反應,沈湛與宋彌爾出了甄意閣后,又搖身一變,收了氣場,與老百姓混在了一塊。已吩咐了伯尹派人去查查梁王的事,沈湛也暫時將心中這塊大石頭放在了一邊,享受難得的閑適時光。不過,首先嘛······
“我們是不是去換一套衣服?”宋彌爾理了理自己身上這套普普通通的衣裙,語氣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不然待會去酒樓吃飯,又被當成窮苦人家,可是連門都進不去哦。”
沈湛摸了摸鼻子,這倒是他與宋彌爾二人失策了,從前他們二人或者伙同長公主等人出來撒歡,哪一次不是帶了隨從,穿得得體尊貴的?所以尋常人見了哪里敢招惹?只不過宋彌爾一向愛行事低調,自己與長姊也順了她的意,從來不去惹是生非,去的也是知道自己等人底細的固定府邸和鋪子,京城這些紈绔子弟才不認識自己等人。后頭幾年,又為了這位置,老老實實地待在宮里邊做個單純孝敬的皇子,如今心血來潮出宮游玩,卻忘記了自己從前可不是這幅打扮出來的,想著登基后攜著皇后出宮,若是被那些御史大夫知道了,不曉得又要如何進諫,卻偏偏忽略了,穿成這樣,進諫沒了,可看不清人的白眼可就多了。
思及此處,沈湛也點了點頭,輕車熟路的進了御街東面的一家成衣閣——御街上的商鋪幾乎都是些百年老店,沒有重大變故一般都不會改變地址,這家成衣店是自己長姊往日出宮最愛逛的地方之一,沈湛自然也將它記熟了。
不過片刻,沈湛與宋彌爾已經煥然一新的走了出來。
有別于宮中華麗昂貴的宮裝,又與方才那普通殷實人家的衣著不同,如今的沈湛著了身玄色鑲邊寶藍撒花緞面圓領袍,戴了個青碧玉的頭冠,外頭披了個紫貂皮的大氅,顯然已是一副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派頭,而宋彌爾則穿了個沉香色的十樣錦妝花遍地金通袖襖,下頭是個花緞織的海棠錦衣翠藍馬面裙,外頭罩了件八團喜相逢厚錦鑲銀鼠皮褙子,成衣店里也有相配的首飾,只不過款式不多,樣式也不夠新穎,宋彌爾看了半天,胡亂選了個蜜花色水晶發釵,又配了金絲八寶攢珠釵斜插在發間,粉珍珠的耳墜換成了羊脂玉的垂扇流蘇耳墜子,又戴了只燒藍鑲金花細手鐲,方才滿意。
成衣店的老板娘揮著小手絹倚在門口含著眼淚送別沈湛與宋彌爾,雖然幾年過去了,但老板娘還是第一時間認出了方才這衣著樸素的二人便是幾年前跟著另一位較為年長的少女來自己店里頭瘋狂買買買的三人,剛剛乍一見他們的打扮,還著實將自己嚇了一跳,還以為這二人是家中遭逢了什么巨變,竟然穿得如此落魄。可見他們出手仍然闊卓,店里頭的東西都是按貴的來,絲毫沒有遲疑,換下來的雖然普通但也不至于寒磣的衣服眼睛都不眨一下,下了個燒掉的命令,便見著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個黑影,差點兒就將她隔間的小兒子給嚇哭了,然后那黑影抱著衣服就走了,快得跟閃電似的。就說以前跟在這二位身后的小廝丫鬟怎么都不見了,剩這二人獨自前來,原來是藏在暗處了。
再說沈湛與宋彌爾換了衣服出來,又調了兩個暗衛充當隨從,走起路來也稍稍放了點氣場,于是周圍的人看二人的眼神也不一樣了。
一番折騰下來,沈湛與宋彌爾的肚子也早就餓了,也不知是誰的肚子率先“咕咕”一響,另一人的肚子也跟著叫了一聲。沈湛與宋彌爾二人不約而同地對望一眼,發現對方的臉都紅紅的,宋彌爾耳朵一熱,連忙轉過頭直視前方,當做什么都沒發生。沈湛輕咳了一聲,“不若去杏花樓吃點東西吧。”
長這么大,除了年幼不懂事時,自己還是第一次在別人面前露出這種肚子餓的窘態,沈湛心頭涌起一種又尷尬奇怪的心態,他四下望了望,瞧見不遠處杏花樓隨風招展的旗幟,當即建議去杏花樓吃點東西。
宋彌爾和沈湛差不多,說好要做一個能做榜樣的、讓沈湛敬重的皇后,卻是這般就露了窘態,宋彌爾不由得有些懊惱,聽見沈湛打破這尷尬的氣氛,立刻加快了腳步,朝著那杏花樓奔去。
可別以為什么“花”啊“鳥”啊“艷”啊的名字就都是什么不正經的地方。如今那些不正經的地方反而要取些特別正經雅致的名字,這種坦率直白的名字,多是那種有“我這里的東西特別好”的傲嬌氣質的地方。
這杏花樓就是其中之一。
杏花樓原先是做點心起家的,相傳原本只是前朝開在四方街的一個小小的點心鋪子,因為點心賣相好、味道好、品質好,價格又十分地公道,漸漸便做出了些名堂。隨著杏花樓點心樣式的增添,杏花樓的老板便已不滿足單純只做點心了,慢慢地發展路線,也做起了菜肴。
說起來也許這杏花樓的老板天生便是個開酒樓的料。他做出的菜肴不僅色香味美俱全,還每隔一段時間便能開發出幾道新的菜式,一時間門庭若市,甚至連前朝的有一代的太子與太子妃也慕名而來,嘗過杏花樓的菜肴贊不絕口,待到太子繼位,寫的第一道御筆,竟然就是給這杏花樓搬了個“天下第一樓”的牌匾。一時間杏花樓名聲大噪,又從那個小小的食肆變成了有這金字招牌的大酒樓。
到如今,江山都更替了主人幾百年,但杏花樓卻是屹立美食天下百年風雨不倒。它的地盤也擴張到占據四方街一面的街道直至連通御街南面的廣闊地界。開發出了上千道匯聚南北特色、東西口味的精致菜肴。杏花樓的當家也一代傳一代,每一代當家和其親屬都及其傳奇地繼承了“開山”先祖的廚藝,仍然秉承著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有新菜研發的傳統。大客戶和大菜肴都是當家和親眷親自操刀,日常的小菜小點心,廚子也是祖祖輩輩都在自家的家生子。
目下,杏花樓借著地勢,已經不再是一個普通單純的酒樓,它做成了大開大合的格局,將酒樓辟成了幾個風格不一的院落,每個院落接待的客人各不相同,或是只接待女賓,或是只接待貴族世家,或是只接待平民百姓,又或是供了書生學子品茶作詩,倒是一下子解決了龍蛇混雜沖撞他人的問題。這樣一來,大家對杏花樓更是趨之若鶩,為著吃食,為著那專門為著自己等人設立的風格不一的環境,也是要時不時去上一去的。
到了杏花樓,只見各處都掛滿了紅彤彤的杭綢燈籠,因為是上元節,杏花樓門前簡直人滿為患,好在只接待貴賓勛貴的落風院倒是人聲稀少。沈湛與宋彌爾徑直走到落風院的門口,卻是犯了難。
為何?守門的的小僮不認識他倆呀!
杏花樓上賓接待的院子規矩,得是有專屬的上賓名帖才行,很多世家子弟懶得隨時都備著名帖,多是直接放在杏花樓,于是這守門的小僮便要自己記熟這些上賓的臉孔和放在酒樓的名帖。可偏偏今日這兩人又沒有名帖,又是生面孔,怎么會讓人進去?若是換作機靈點的,見著沈湛二人的衣著打扮,也該笑臉相迎了,可偏偏今日上元佳節,事情太多,那個機靈小僮去后邊的庫房為落風院某位貴人拿東西去了,臨時叫了這個有些木訥的看一會門,本想著片刻就能回,卻不想好巧不巧這木訥的小僮就發了蠢。
這小僮這般固執沒有名帖不是熟面孔不讓進院子也是有原因的,曾經便有找某位貴人尋仇的,穿了身富貴衣裳,混著便進了落風院,差點便鬧出了人命。后頭雖然貴人性命無憂,卻也受了驚嚇,至此以后,杏花樓便嚴苛條款,為的也是客人的安全。
那小僮滿頭大汗地給眼前這兩人解釋賠罪,宋彌爾倒是很快便理解了,自己這些年基本不出門,出門都是跟著自家姐姐,都是借的她們的名帖,自己沒有也懶得去弄,沈湛沒有名帖就更是正常不過了。不過,沈湛的臉色卻是沉得很,任誰一天被看低了兩次,這人還是掌控大歷江山的皇帝,沈湛這般雖是生氣卻壓著沒發脾氣,已經算是非常理智的了。沒法子,看來只有試試直接報自己兄長姐姐的名號有沒有用了。
“喲!我當是誰擋在這路上呢!原來又是你們倆!怎么著,以為換了身衣服便能進這只有貴人才能進的落風院了?還是看上哪位主子,想要眼巴巴地貼上去?”
宋彌爾上前一步正要開口,身后卻傳來一陣刺耳聒噪的聲音。
好巧不巧,竟又遇見了那沈瑤和許琛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