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眼橋附近一般不會允許有宮人在那處逗留,畢竟太容易碰見朝臣。一般灑掃都是安晉派了他的徒弟盯著的,”沈湛摸了摸下巴思忖道,“要說是宮人的可能性不大,畢竟力氣大的的宮人的成年宮人,要繞過巡邏的侍衛一路走到八眼橋那里不被發現,也不是易事,只有那小宮女,一般侍衛見著了也知道是貪玩,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沒事的也不會逮著那么小的一個孩子不放。”
“若不是宮人,那就是朝臣咯。”孟尋挑了挑眉,這是朝臣的話,可得多大手筆啊,殺了人還要找地方將人拋石全程不被發現,若不是有心人將這宮女尸體移到了皇后宮中,恐怕這尸體爛透了我們都不知道,這關鍵就在于,究竟是誰殺了這宮女,又是怎么處理的尸體,以至于又讓人發現了從中布了一個針對皇后娘娘的新局。。“
“最重要的是,究竟是什么事情,可以讓一個朝臣寧愿冒著被發現背負殘殺宮人的罪名也要將這宮女殺死。”站在暗處一直沒有說話的伯尹突地開口慢慢地補充了一句。
沈湛站在書案旁聽著孟尋與伯尹你一句我一句的分析,眉頭越皺越緊,“申時發現的尸體,死了不到兩個時辰,那這宮女可能就是午時被人殺的,午時左右還留在宮女的朝臣,氣力大,可能是左撇子。。‘嘩!’”沈湛說著說著突然一手用力一揮,將書案上的東西全都拂在了地上。
“陛下息怒!”房內的孟尋、伯尹和安晉見了動靜紛紛跪了下來,伯尹眉頭緊鎖,孟尋神情恭敬肅穆,安晉鬢邊鼻頭已經冒出了不少汗珠,伏在地上的手青筋一根根暴起,身子還在微微顫抖,顯然是已經怕極了。
陛下從未發過這么大的火啊!雜家從陛下還是皇子的時候就跟了陛下,這么多年,雜家還是第一次見著陛下這般發火,就差掀桌子嘍,雜家這個小心臟喲,陛下您可息怒啊。
且不說安晉跪伏在地上一直心有余悸,沈湛注視著散落在地上的筆洗、硯臺、數只毛筆、澄心堂紙、奏章和碎成兩半的南窯茶盞,提起右腿,又重重地朝那茶盞最大一塊的瓷塊踩去。
只聽那瓷器脆片在沈湛的腳底下再次被細細碾碎,咯吱聲劃在青磚上引得人渾身發毛。
安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眼睜睜看著沈湛自己折騰著自己,好想說一句“陛下小心腳”卻始終不敢開那個口。
仁安殿內靜悄悄地,臨近黃昏,外邊傳來了歸巢雀鳥的鳴叫,越發趁得仁安殿可怖的寂靜。
過了良久,沈湛才再次開口,語氣淡漠冷靜,放佛剛剛暴怒的那個人不是自己,但這冷漠的語氣中又分明透著些許疲倦和深深的恨意:“這事兒,朕心里頭已經有譜了,那些朝臣,仗著自己是兩朝元老,仗著朕年輕,已經不把朕放在眼里了。朝堂對朕百般刁難,沒想到下了朝,手已經伸到朕的后宮里來了,真是,好得很,好得很吶!”
地下跪著的三人,聽見這話頓時神色大變,尤其是安晉,已經恨不得將自己縮到地縫里去,當作什么都沒有聽見。
“你們都起來吧,別動不動就跪下去,朕又不是什么暴君,都給朕起來。”
“謝陛下。”伯尹三人依言站了起來,孟尋活動活動了自己的手腕,舔了舔干澀的唇角,“陛下,那這案子,兇手還。”
“現在還不是打草驚蛇的時候,總有一天,朕會將這些朝廷的蛀蟲、毒瘤,全部都一一拔出!現在,”沈湛沉了臉色,攥緊了右拳,重重地捶在了書案上,“安晉,你,過兩天去找個宮人將這罪頂了吧,記得做干凈點,最好找個無牽無掛的。”
“奴婢明白,”安晉躬了身,“奴婢會找個老實忠心沒什么家人的。陛下就放心吧。”
沈湛點了點頭,欲言又止,停了半歇,才又揮了揮手,“去吧,你們都退下吧,朕一個人呆一會。替朕,謝謝他。”
。
漪瀾殿里。
柳疏星揮退了眾宮人,卻一反常態地在寢殿內焦急地踱步走來走去。
“我不管你們有什么規矩,你最好用最快的辦法給我聯系到你家主子!。”柳疏星在殿內低吼道。
“娘娘,恕奴婢無能為力,”暗處那人語氣依舊是不緊不慢,“娘娘您也知道,向來只有主子派人聯系我們,我們是不能主動聯系主子的,主子在這宮中布下這么多眼線,若是稍有不慎被發現了,毀了一個很可能就毀了主子的整個布局。”
“那如今你說到底怎么辦?你倒是告訴我,死的那個小宮女,究竟是不是你主子的人殺的?”柳疏星說到此處,反而不急了,一臉嘲諷地靠在雞翅木描金剔紅雕插屏上,“你不報給你主子這件事,如果陛下查下來查到你主子頭上,你以為你家主子的那些布局不會被發現?就算不是你主子做的,如今陛下這動靜,明擺著是要大查后宮,你是覺得不管怎么樣都查不到你家主子頭上,還是查到了你也不擔心?你當陛下是傻子么?”
暗處那人聽著這話,終于有了點動靜,似有不安地略略動了動,“那,娘娘您說,該怎么辦?主子的規矩,奴婢真是不敢打破,奴婢只有試試,可,這能不能報上去,什么時候才能報上去,也是個未知數,興許,主子有其他計劃呢?咱們貿貿然報上去,萬一擾了主子的計劃呢?“
“哼,”柳疏星一聲冷哼,“你主子有什么計劃沒告訴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的是,如果任憑那袁晚游查下去,說不定真能查出點你們的人來不及掩蓋的事情,到時候我可不會幫你。”
“那,那如今,我們該怎么辦?”
“唯今之計,只有找個人,”夕陽的殘輝透過窗戶,緩緩地照在柳疏星半側臉頰上,她的羽睫輕輕垂下,掩去眼中的思量,“一個替死鬼,一個可以一箭雙雕的,替死鬼。”
“不過在這之前,我還要好好去探聽探聽,陛下的意思。”
。。
陰陽三合,何本何化,朝暉夕陰,氣象萬千,后宮風云詭辯,就如同這起起落落的太陽太陰,炎夏將至,這幾日,在看得見或看不見的地方,宮中的格局又不知不覺發生了難以言盡的變化。
。。
“娘娘,陛下昨日又去了柳貴妃那,這已是這月的第五次了,這月才剛開始幾天吶。”乾初殿里,初空站在宋彌爾的后邊,一邊替她挽著頭發一邊小聲地說著。
“柳貴妃近日忙著查那案子,甚是辛苦,陛下多去看看她,是應該的。”
初空撅撅嘴,“那淑妃娘娘不也為了這案子瘦了一圈了么,也沒見陛下多去看淑妃娘娘幾次呀。”
“初空!”宋彌爾將牛角梳重重地擱下,“本宮是不是對你太好了?你膽子越來越大了,什么都敢說,如今連陛下也敢議論了!”
“娘娘息怒,”初空依舊笑嘻嘻的,“奴婢不就是為娘娘抱不平么,那貴妃娘娘如今可是好大的陣仗呢。走哪去哪都是前呼后擁,我聽說,有好幾個宮里的貴人都避了別人悄悄去了漪瀾殿,待了好久才出來呢,哼,日子還長著呢,現在就迫不及待地朝她賣好,明明正主兒在宣德宮里坐著呢!”
“好了初空,人家貴人都避了人去的漪瀾殿,也能探聽到,本事見長嘛,”宋彌爾望著彩漆繪龍鳳嵌琉璃廣鏡中的自己和初空,“行了,該晨省了,人都到齊了,咱們也去瞧瞧貴妃娘娘的跋扈吧。”
待到兩儀殿,人卻是到得差不多了。
因著正六品以上的才能來兩儀殿拜見皇后,所以每日來晨省昏定的人也不太多,除卻頭幾次晨省的貴妃柳疏星、淑妃袁晚游、賢妃樓橫波、莊妃尉遲嫣然、薛妃薛之儀以及柔貴姬文清婉、茜貴姬羅茜、蘭貴姬蔣月蘭、何昭儀何孟婕與段昭儀段淼、孫婉儀孫萱之外,如今又多了從庶六品的嬪上來如今正六品頭一個的江芳儀江月息,從六品的充華升至正六品芳華的秦舒涯并著從正七品婕妤升至正五品婉容的虞汐,還有個王芳華,卻是才進宮不久便攔了圣駕,如今還在禁著足,眾人都猜著,這王芳華也怕是到頭了。要說新晉的這幾位妃嬪當中,要數正五品的婉容虞汐最引人矚目了,短短月旬,便從正七品的婕妤做到了正五品的婉容,也是風頭正勁,多多少少搶了不少柳疏星的空子,如今柳疏星對著這虞汐也是里外瞧不上眼,倒是讓宋彌爾和袁晚游看她順眼不少。除了這虞婉容,還有的便是柔貴姬了,自從那次換藥事件,不知是因為幕后黑手始終沒有揪出來,沈湛對她心中有愧,還是這柔貴姬文清婉真有幾番本事,總之也是沈湛常常召去太元殿的人,沈湛去她驚鴻殿的次數也是不少,也是宮里小妃嬪們巴結的對象之一。
今日的晨省,宋彌爾當場時,除了柳疏星與羅茜,倒是都坐齊了。
“怎么,貴妃今日身體又抱恙來不了了?本宮可沒什么好東西賞她了。”宋彌爾撫了撫耳畔的步搖,帶了笑說道。
“噗嗤”“哈哈”“嘻嘻嘻”
底下想起了一片低笑,還有些孤陋寡聞的妃子們在偷偷其他妃嬪發生了什么的竊竊私語。
“在說什么,這么熱鬧?”一道低沉的男聲突然在殿門外響起。
“拜見陛下。”眾妃嬪抬頭一望,竟是沈湛從外邊走了竟來,在座的妃嬪幾乎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也有那不露聲色的,趁著伏身下去,悄悄將自己的領子敞得更開了些,衣襟拉得更下去了些。
“陛下,你怎么來了?”宋彌爾從雕寶相嵌五蝠報喜四柱雕有纏枝牡丹的紫檀寶座上站起來,朝沈湛伸了手,眼中含有藏不住的喜色。
沈湛快步走到宋彌爾跟前,扶了她的手,與她一同坐在了寶座的上頭。
卻是沒有第一時間就回答她的問題,反而是細細問了宋彌爾昨日做了什么,心情如何,也不管底下妃嬪眼底有多望眼欲穿和無可奈何。
宋彌爾眉眼彎彎,很是受用,卻又要撐著自己的皇后架子,強忍了笑,伸了手,借著廣袖的遮掩,悄悄在沈湛的大腿上擰了一把。
“嘶。”沈湛忍不住低嘶一聲,也用衣袖在宋彌爾臉側一擋,假意幫宋彌爾調整頭上步搖的位置,遮住了眾妃嬪的視線,而后在宋彌爾的耳邊,用底下妃嬪們聽不到的聲音與其廝磨,“彌兒你下手這么重,真不怕晚上我報復回來?”
宋彌爾眼睛一瞪,又待出聲,卻聽見外頭少侍的傳唱聲:“貴妃娘娘到。”
“咳咳。”沈湛聽了傳報,拉了宋彌爾的手坐直了身子,“彌兒坐好,咱們晚上慢慢說,今兒個朕來,是因為貴妃稟了朕,說是,找出了那日殺害阿然的兇手。”
“真的?!”沈湛話剛落音,宋彌爾立馬甩開了沈湛的手正襟危坐,眼睛瞪得大大地注視著柳疏星踏入殿中。
沈湛看了看自己自己被甩開的手,無奈地低頭寵溺一下,也肅了目,朝殿門看去。
底下的妃嬪本來還沉浸在帝后濃情蜜意帶來的又嫉妒又期盼的情緒中無法自拔,卻見帝后二人聽見傳報聲后,突然坐得端正筆直朝殿外一副期待的樣子,一時之間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也都紛紛轉頭朝外頭看去。
只見柳疏星穿了玫紅色繪金線的雙層廣綾長尾鸞袍,搖著熟絹繪優曇花紅木包邊的團扇施施然走了近來,殿外的光線打在她的身上,竟像是給她鍍了一層金邊,更是襯得柳疏星嬌艷無方。
宋彌爾下意識便朝身邊的沈湛看去,卻見沈湛似乎壓根沒發現柳疏星的艷絕之色,仍是肅穆著神情,眼中平靜無波看著走進來的柳疏星。
宋彌爾微不可聞地舒了一口氣,也轉了頭再去看那柳疏星。她卻沒發現,待她轉頭之后,沈湛竟輕輕偏了頭,用眼角掃了掃她,眼中神情晦暗莫測。
底下的妃嬪們也被柳疏星的架勢給鎮住了,甚至有角落里竟倒吸了一口冷氣。袁晚游接著喝茶的空檔,悄悄朝樓橫波偏去,語氣不明,“人說艷殺四方,艷殺艷殺,我長這么大只是聽見從未看見,沒想到今日,可算是見著了。”
樓橫波掩了羽睫,勾了勾唇,“可不是。”
“拜見陛下,拜見皇后娘娘。”
柳疏星終于走到了殿中央,裊裊婷婷地朝沈湛與宋彌爾拜了下去。
“見過貴妃娘娘。”
眾妃嬪也朝著柳疏星拜了下去。
“都起吧。”
沈湛抬了抬手。
“謝陛下,謝皇后娘娘。”
柳疏星與眾妃嬪一道,抬起了身。
“貴妃,聽安晉說你已查出了宮女一案的兇手,結果如何啊?”沈湛沉了聲向柳疏星問道。
“是,陛下,這兇手嘛,”柳疏星在下方嫣然一笑,拍了拍手,卻見兩個年紀較長的長侍壓著個發髻凌亂的女子上了殿。
“陛下,冤枉啊!”
那女子一上殿便哭叫了起來,用力抬起頭朝沈湛望去,“陛下,妾沒有殺人,陛下,您要相信我,我是被貴妃娘娘冤枉的啊!”聲音凄慘,好不激烈。
“羅茜!”
“怎么會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