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太初和趙栩一路走走停停,他們兩人都是大長腿,走一步,九娘要跑三步。趙栩跟在九娘后面,看著這個氣死人不賠命的矮冬瓜在眼前滾著,實在讓人很想踹一腳。
沒走幾步,九娘覺得有點肚子疼,欺負人會肚子疼?不是吧?
再走幾步,陳太初一回頭,看見九娘額頭上都是汗,臉色蒼白,小手捂著肚子,彎著腰。趕緊蹲下來問:“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趙栩上前兩步冷笑著:“活該!”轉念又退開一步:“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這次可和我沒半點干系!陳太初!你得給我作證!”
九娘雖然疼得翻江倒海,卻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看著趙栩說:“都怪你!就怪你!”
趙栩翻了個白眼看看天,一臉我就知道會這樣的表情。
陳太初看看眼前這個小表妹,七歲的人,才四尺有余,還不到自己腰間,疼成那樣還不忘和趙栩斗氣,不免又好氣又好笑又可憐她,一彎腰,伸出手,穿過她肋下,將圓滾滾的小娘子一把就抱了起來,轉身邁開長腿,朝前去了。
趙栩目瞪口呆地在后面追:“陳太初!!!你——你——”有沒有搞錯啊!自己的四妹那么美,那么喜歡陳太初,那么黏著他,陳太初都從來沒抱過她!現在竟然抱了這個和自己作對的矮冬瓜!!!
九娘一樣目瞪口呆,上輩子,只有爹爹這樣抱過兒時的自己,怎么算,也過去二十幾年了。忽然,被一個少年郎君抱在懷里。她又不是真的七歲女童,登時滿臉通紅,低了頭,小短手不知該往哪里放。陳太初笑了笑,將她朝上托了托,空出一只手將九娘的小手放到自己肩膀上,柔聲問:“這樣就沒那么疼了,等回去了,請婆婆給你喚個大夫來看看。”
九娘忽然想起蘇昉,他四歲就進學,天天一早卯時就被叫起來,總要扒著自己的脖子,兩條小腿盤在自己腰上,小臉埋在自己肩窩里嘟囔著:“娘,我沒睡夠,娘,給我再睡會兒。”喊得她總是心軟不已,抱著他在床前來回踱步至少一刻鐘。
我七歲,我七歲,我七歲。
九娘心里默默念了好幾遍,慢慢放軟了小身子,小心翼翼地將下巴靠在陳太初肩膀上。
陳太初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竹香,并不是熏香的味道,聞著讓人心生安寧。九娘看著身后瞠目結舌的趙栩,不禁朝他皺了皺鼻子,吐了吐舌頭。肚子真的沒那么疼了呢。
趙栩暴跳如雷:“陳太初!她是裝可憐!你放她下來,我要好好收拾她!”
陳太初搖搖頭,反而將懷里小小的人兒抱得更穩妥了。
趙栩氣得一腳將路上的小石子踢飛老遠。
***
三個人進了木樨院,才發現木樨院里只有幾個留守的婆子。
婆子們也不認識陳太初和趙栩,只能結結巴巴地告訴九娘:“慈姑沒找到小娘子,林姨娘哭到翠微堂去,眼下娘子、小娘子、姨娘們、乳母女使們都被老夫人喚去了。”
九娘側頭問:“太初表哥,我們也去翠微堂可好?”
陳太初點點頭,跟著婆子出了院門,對趙栩說:“六郎,你出來太久了,不妨先回去吧,免得姑母擔心你。”
九娘也點點頭:“咦?你怎么又來我家了呢?二門的婆子沒攔著你啊?外男不得入內宅,你連這個也不懂嗎?”
趙栩本來倒想先回的,被她一說,秀氣如翠羽的眉毛又立了起來:“什么!!我還非去不可了!我——我也是你表哥!”一想到這個,他揚起完美的下顎,朝九娘一扯唇角:“來,叫一聲表哥聽聽。”
九娘嗤之以鼻:“我家哪有你這樣的壞表哥!”
趙栩上前幾步,笑瞇瞇地戳戳她的小臉蛋,手感還是那么好,肉肉的:“你看,太初呢,是你家表哥吧。而我娘呢,就是太初的親姑母,也姓陳。我可不也就是你家表哥?”
呸!一表三千里,你這再表都能表到六千里去了。咯噔——不對,他娘是陳太初的親姑母,也就是說他娘是樞密副使陳青陳太尉的親姊妹???
可陳青只有一個妹妹,人稱艷冠汴京國色無雙的陳小娘子。
陳小娘子十五歲跟著陳青去大相國寺,被好色的無賴掀開了帷帽,引起街市哄動。時人爭相看她,商販攤位被掀翻的不計其數,還有好些人被踩踏。陳青當街怒打登徒子,打殘了那人,自己被開封府刺字發配充軍去了秦州,遇上大趙和西夏之戰。他屢立軍功,又因容顏俊俏卻面有刺字,所以他喜歡戴著青銅面具上陣殺敵,人稱面涅將軍,十幾年后他成為大趙開國以來唯一面帶刺字的朝廷重臣。而陳小娘子,早在大相國寺之事后,艷名遠播,被官家選入宮中,做了美人。
九娘記得自己前世最后一次去宮里時,陳氏已經是三品的婕妤,但因她出生不顯,又是那樣的事才進的宮,兄長又手握重權,所以很不得太后的喜歡。陳氏面容絕色,卻性子怯懦,和她兄長完全不相似。
轉念之間,九娘背上起了密密的雞皮疙瘩,閉上了小嘴,趴在陳太初肩上不說話了。
難怪這六郎的面容,好看得過分,還總有些眼熟。
這個被自己氣了兩次的,竟然是官家的第六子:趙栩趙六郎。
這么個自降身份的表哥,咱家廟太小,容不下你這么大尊菩薩啊。
陳太初以為她又腹痛了,輕輕拍拍她的背,對趙栩說:“六郎,你還是趕緊回去吧,免得下了匙,又被罰。明日我再去找你。”
趙栩吸了口氣,不甘心地又戳戳九娘的臉頰:“矮冬瓜,今天我就不和你計較了。下次記得叫我表哥!不然肚子還會疼。”
九娘鼓著腮,朝他諂媚地點點頭,低低地喊了聲:“表哥!”并且努力擺出一個笑臉。心里卻默默喊著:您快回宮吧,您不是我表哥!您是我祖宗!
趙栩一愣,疑惑地看看九娘。臨走,又從懷里將那個護身符掏出來,回頭塞在九娘手里:“給你這個,以后別再被你家姐姐們故意丟下了,哭著喊著也要去追車子,知道不知道?不然給拐子拐去秦州澹州,餓不死你也瘦成竹竿兒,丑死了!”
他瀟灑轉身大步跟著角門帶路的婆子離去。陳太初笑著搖搖頭,抱著九娘離了木樨院。
對著木樨院的觀魚池邊,廡廊下的燈籠已經點亮。九娘看到一個纖瘦的人影半倚在美人靠上,朝著魚池丟魚食。那人半邊臉隱在黑暗中,但一舉一動,竟十分風流。九娘心中一動。那想必就是傳說中被終身禁足在青玉堂的阮姨奶奶了。
穿過木樨院西面的積翠園,就到翠微堂。引路的婆子拎著的燈籠,在昏暗中有些輕晃。九娘輕輕地問陳太初:“太初表哥,我怕婆婆罰我再去跪家廟,你能幫我一個小小的忙嗎?家廟夜里黑乎乎的,很嚇人。”
陳太初一愣:“怎么了?”
“表哥,能說你是在觀音院門口撿到我的嗎?你那碗餛飩我來請!我下次給你十文錢。”九娘小手指捏著自己腰間的小荷包,有點臉紅:“下次給你,現在我只有八文錢。”
陳太初忍俊不禁,默默點了點頭。他家里有一位兄長,兩個弟弟,都被爹爹扔在各地軍營中歷練。他頭一回發現原來有個妹妹這么有趣。這個小九娘和宮里的四公主完全不同,精靈古怪得很,還能總讓趙栩這個小霸王吃癟,幫她這一回也無妨。
懷里的小人兒忽然轉了轉大眼睛:“要不,我就給你八文錢,我還有兩塊西川乳糖給你吃好不好?”
陳太初莞爾:“拿來我看看好吃不好吃。”
九娘趕緊掏出懷里的帕子,小心翼翼打開。陳太初想到她那次在家廟里忽然朝趙栩臉上撒了一把果子屑,不由得趕緊以一手握拳,抵住了唇,掩飾住笑意,左手多用了幾分力托住她。
九娘一臉巴結,不等陳太初伸手,將帕子湊近他鼻子:“你聞聞!正宗的西川乳糖哦。含在嘴里又香又甜又軟,還會黏在你牙上呢,你別擔心,就用舌頭尖兒去頂啊頂,慢慢的,那糖會忽然掉出來,啊,好吃!”
九娘最愛吃糖,說得興起,小手指拈起一顆先往自己嘴里放了一顆,大眼一轉,嘻嘻訕笑著又拈起一顆直接往陳太初嘴里送。
陳太初一愣,張開嘴,一顆乳糖進了嘴,他一抿,果然又香又軟又甜。
嗯,果然黏住了牙。他身不由己地真拿舌頭去頂了頂,沒什么用,粘的牢牢的。九娘看著他表情有些古怪,笑不可抑:“哈哈哈,別——別擔心!多頂幾下就好了。”她把那糖含在右邊,小臉突出來一塊,十分怪異趣致。
陳太初忽然明白為什么趙栩總喜歡戳她的包子臉了。
九娘趕緊要掏自己的小荷包里的銅錢。
陳太初笑著說:“這糖太黏,我不愛吃。你還是下次還給我十文錢吧。”
九娘:“啊??——”心底哀呼一聲:“我的糖!你不早說!”
提著燈籠的婆子越走越慢,這兩個人不知道翠微堂那么多人快火燒眉毛了,竟然還要吃什么糖!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木有宋朝小故事——
但是有繞暈小劇場了。
表哥甲:我祖母的哥哥的女兒,是九娘的嫡母。九娘,叫聲親表哥來聽。
九娘轉過頭,靠,老娘——是你老娘!!!
表哥乙笑了:我父親的姑姑的兒子,和九娘的爹爹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來,九娘,叫聲表哥來聽。
九娘搬著小腿跨過高高的門檻,靠,這世界上的男子怎么這么愛認妹妹。
迎面來了表哥丙,叉著手居高臨下地看著九娘:“叫哥哥!”
......
九娘默默地離開了,身后傳來拳打腳踢的聲音。
“別以為你是皇子我們就不敢揍你!”
——三只表哥一臺戲——
謝謝大家來看文。嗯,還是補充一個好玩的吧。
宋朝的妻子叫丈夫是“官人、郎君、郎、外子、漢子(帶歧視意義)”,白素貞敢叫許仙為相公(宰相的專稱),是大大地錯誤。而只有皇后,會叫皇帝為“哥哥。”比如宋光宗一次病愈后,皇后“泣謂曰:嘗勸哥哥少飲,不相聽。近者不豫......”
嗯,像潘金蓮那樣喊“達達”的,呵呵呵,作者捂臉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