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述之放下那張紙, 失神地吐出:“這樣……不好。”
聽到這話,樑煥有些急了,高聲道:“我沒有做錯什麼, 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我話都說明了, 現在留下的就是自己不肯走了。我沒有子嗣, 但我宗族裡有那麼多人, 隨便過繼一個給我們就行了。還有什麼, 不能專寵一人?你是什麼人自己不知道嗎?寵你能禍國殃民嗎?”
“我不能給你任何實際的名分,但在我心裡始終只有你一個。既然非要駁倒你你才肯聽話,那我就一點點陪你掰扯, 我還不信我說不過你!”
桌上的燈光微弱,看不清彼此的神情。只有通過話音裡細微的起伏, 才能辨識出他的憤怒, 以及憤怒中夾雜的執著。
陳述之緩步上前, 伸出雙手,慢慢環住面前之人的身體, 再把自己的身子貼過去,頭靠在他的肩上。
以前,他覺得吳氏夫婦說的是對的。樑煥的後宮應該尊卑有序,自己不能以卑賤之身佔去他那麼多的時間和情感。
但現在,他覺得樑煥說的也是對的。他盡了對她們的義務, 除此之外, 他選擇和誰待在一起就是他自己的決定, 沒有一條規矩要求他必須平分他的感情。
在現實中自己確實沒有她們尊貴, 但在樑煥心裡他喜歡誰, 他們也沒有權力去管。那些規矩再重要,也重不過這個人的意願。
陳述之細細嗅著他身上的氣味, 他發現在說清楚之後,自己對這具身體的厭惡頓時就消失了,而原來的那種渴慕又逐漸生長起來。
“行離,到此爲止好不好。你告訴我,誰還能給你找個新的理由逃走,我先讓這個人從你生命裡消失;十三經裡還有哪句話反對我們在一起,我現在就去燒了它。你就這麼走了,我怕死了……你再這樣,我真的要把你鎖在未央宮裡……”
他說著說著,快要把自己說哭了。
而陳述之現在卻根本就不想聽也不想回應這些話,他稍稍擡起頭,在樑煥脣上淺淺一吻,紅著臉說:“陛下,剛纔……太快了,我忘記是什麼感覺了。”
樑煥一愣,明白過來後立刻在他背上掐了一把,“你說誰快呢?看我怎麼收拾你……”
他沒有吹燈,有一點光亮便能看清懷裡的那張面容是多麼誘人。然而,陳述之剛被抱到榻上,就聽見了敲門聲。
“陳行離,是你在裡面嗎?我回來了,開門啊……”
陳述之慌忙起身,整理了一下散亂的衣襟和鬢髮,匆匆去開門。
許恭一邊推門進來,一邊懶懶地說:“看到亮燈就知道你在,你鎖什麼門啊……”
他剛往屋裡走了兩步,卻忽然見到眼前多了一個人,嚇得差點沒站穩。
這個人?他怎麼會在這裡?他來找陳述之的嗎?
他扔下正事不幹,從京城千里迢迢跑來找陳述之?
這兩個人大概都腦子有病。
想歸想,許恭到底還是上前行禮,被樑煥扶住,聽見他問:“你們辦的事怎麼樣了?”
“快好了,”許恭尷尬地笑笑,往後撤了兩步,“具體的您問他就行。我想起來我還有事……”
陳述之一把把他拉住,輕笑道:“不把你剛纔的話再說一遍?”
許恭回憶了一下“剛纔的話”,連忙繼續後退,撓著頭道:“不說了不說了,那個,我先走了,你們繼續,告辭!”
他一邊說著,一邊撤到門口,迅速轉身開門跑了。
許恭一消失,樑煥就過來鎖門,然後把陳述之按在門上親吻,問著:“他剛纔說什麼了?”
“他……”陳述之迴應著他的動作,話音輕柔緩慢,“他說陛下對我太好了,爲我付出了那麼多,我還不起……”
樑煥咧嘴笑開,“還得起,你伺候我一輩子,就還上了。”
陳述之見他又要動手,連忙側身逃開。剛纔許恭進來,他才發現得收拾一下這屋裡的罪證,讓人看見就不好了。
他來到桌前,把上面的幾張紙歸成一沓,捏起來就要放在燈上燒。
“你幹什麼?”樑煥三兩步過來奪走他手上的紙,“你不要我要。”
“留這個做什麼……”
樑煥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紙折起來,“你整日裡氣我,我要留下證據,以後慢慢跟你算賬。”
“您不會又是想看我的字吧?您想看什麼,我給您寫就是了。”陳述之說著便走到他身前去,貼他很近。
樑煥伸手撫弄著他的後背,然後沿著脖頸向上,解開了他的髮髻,“誰要看你的字,我要看你。”
兩天就睡了兩個時辰,事後的樑煥癱軟在旁,腦袋碰到枕頭後,數三個數就睡著了。
陳述之只得爬起來幫他擦身子、蓋被子,折騰了半天他也沒醒。旅店的單人牀太小,陳述之實在沒法躺到他身邊去,只好在許恭的牀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陳述之被敲門聲叫醒。許恭進來收拾了他的東西,又拿上陳述之寫給黃桐雨的紙,道:“我先去縣衙把這個送過去,然後回京原樣教給嚴淺溪。沒別的了吧?”
“還有你回刑部,把我們編的那些告訴他們,讓他們重新審案。”
“行,我知道了,走了啊。”
“等一下,”陳述之叫住許恭,瞥了眼牀上呼呼大睡的樑煥,“我叫他起來,跟你一起走。”
許恭皺了皺眉,露出爲難的神色,“我纔不跟他一起走,多彆扭啊。”
“若他不打好招呼,我們這些騙不過刑部的人,你必須等他。你到門口稍候,我叫他起來。”
等許恭出去,陳述之就開始叫樑煥起牀。試了半天,碰他哪都沒用,在他耳邊說話也聽不見。陳述之被逼無奈,最後還是故技重施,撓他腳心才把他叫起來。
樑煥已經睡蒙了,一臉迷茫地看著陳述之。
陳述之衝他笑笑,算是問個早安,然後說:“許在心要回京了,您跟他一起回去吧,刑部那邊還要您去打招呼。”
“那你呢?”
“這裡的事尚未處理完,我過幾日再回。”
見他這樣說,樑煥便拉著他的手道:“你不走我也不走!打招呼的話,寫封信讓他帶回去不就好了?”
他非要留下,陳述之也沒辦法。他心裡也清楚,樑煥就是想賴在自己身邊。
樑煥徑自下牀坐到桌邊,開始寫信。陳述之只得坐到他邊上等著,順便問:“您給誰寫?”
“給歐陽清。”
“啊?”陳述之有點沒轉過來。
樑煥蘸著墨說:“刑部歸他管,我不找他還能找誰?嚴葦杭是他的人,也是被他坑進去的,你們要保他,歐陽清能不願意?要是他都不保,那我十有八九會直接殺了嚴葦杭。”
陳述之沉思半晌,小心地說:“許在心跟了您這麼久,真要是殺了,他必定和我們反目成仇。可還有別的辦法……”
聽到這話,樑煥疑惑道:“這事跟許恭有什麼關係?”
“……這個我之後再跟您解釋。您看能不能寫給林丞相,雖然他不管刑部,但這麼小一個案子,他說句話應該不難吧?”
樑煥打了個哈欠,揉揉迷迷糊糊的眼睛,想了好久才說:“不想欠他人情……”
陳述之淺笑道:“他天天喊著朝局安穩,不殺嚴葦杭,不是同他的想法一致麼?”
樑煥想了想,好像也是這麼回事。他便撕了手上的紙,重新寫了一張。
接下來的幾日,陳述之跑遍了整個沿江縣,收集蔣爲民的罪行。什麼貪污受賄、強搶民女、放高利貸、以權謀私,各種各樣的事都幹過,整個縣的百姓對他意見很大。
但是,所有的事都只存在於人們的口述中,蔣爲民做壞事幹乾淨淨,沒有一個人拿得出真憑實據。
陳述之在沿江縣轉來轉去,樑煥就默默跟在後面,他什麼都不做,只是跟著。白天看他四處忙活,晚上就拉著他在房間裡忙活。
最後,陳述之把蒐集來的所有內容都抄給了黃桐雨的兒子黃進才,囑咐他倘若他日蔣爲民做事留下把柄,就拉上喬聰一起,把這些東西一併呈上。
陳述之生怕樑煥在江州待得久了會影響正事,所以用最快的速度做完了這些,當天就拉著樑煥上路。
上了船,樑煥帶著他坐到最後一排,剛坐下就伸手從後面抱住他,整個上半身靠在他身上。
他就這麼抱了一路,船上的乘客頻頻回頭偷看他們。陳述之覺得自己這輩子沒丟過這麼大人,可怎麼跟樑煥說他都不聽,後來陳述之也從無奈變成無所謂了。
日光溫和的下午,樑煥閉著眼靠在愛人的肩上,耳邊是水波的聲響,感到十分愜意。陳述之忽然記起一件事,側頭在他耳邊問:“您真的要把我關在未央宮嗎?”
樑煥失笑,“你想來也行啊。”
什麼叫“想來也行”?陳述之愣了愣,這是來還是不來啊?
樑煥見他那傻乎乎的樣子,笑得更開心了,伸頭過去咬了一口他的耳垂,悠悠道:“那是我的最後一招,你什麼時候再不肯聽我的話了,我就這樣對付你。”
陳述之也笑了,隨口道:“那有些可惜,用不上了,我還挺想的。”
“……嗯?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亂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