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半天紅彤彤的云,黃昏便暗了下來。天格外的暖一些,有經驗的人都知道,夜里一定會有一場大雪。
那雪窸窸窣窣地下了一夜,大清早兒拉開門一看,噢,好大的雪呀!梅花瓣大小的雪花兒還在漫天飛舞著呢。天是陰的,但一點兒也不暗,遠山朦朦朧朧的,天地一色,是柔和的雪白。只有沿著河谷逶迤西行的樹林現出淡淡水墨色來,樹兒在飄飄的雪花兒中舒展著她的身姿,枝干上掛滿了雪,似乎太寂寞了,她等不得綠葉出來,就只好先用這雪花兒打扮一下自己了。
遠山的峭壁像懸在空中一般,顯得很近,也愈發清晰了,山下的雪原起伏如鋪了很厚一層潔白的鵝絨,柔軟而輕暖。村莊靜靜的,炊煙低低地繚繞著,屋頂上有一尺來厚的雪,白了屋頂,和頂上白了的草垛,高低錯落,相映成趣。早起覓食的牛踏出的幾行腳印彎彎曲曲地伸向遠處;有兩只大黑狗,在雪地里戲耍,煞是顯眼;草垛邊的籬笆里安靜地吃著草的羊兒如雪團一般,要不是那幾只黑色的山羊跳來跳去,你還一下很難覺到這兒竟有一群羊兒。籬笆是用很粗的茅柳編的,帶了厚厚的雪,平添了無限的韻味?;h笆、羊群、草垛、土屋和炊煙,這是怎樣的一幅水墨畫。一兩個穿紅色羽絨服的姑娘走過,高筒靴踏著雪很有節奏發出嚓嚓聲。這時那戲耍的狗也要頑皮地了出幾聲有韻律的吠,和著姑娘那并不好聽的流行歌的曲調。幾匹剛從河邊飲水回來的馬嘶鳴著,布爾津的鄉村的冬天奏著她特有的晨曲。
這里的雪天很溫暖,農家的籬笆院很大,滿院是雪,隨意地堆積著,這場大雪是布爾津人真正進入冬季的標志。各家各戶的冬宰也大都在這一天開始了,這是哈薩克人的習俗--現在漢族人也學會了--人們要備好冬季和春季甚至到第二年秋季的肉,那不是慘不忍睹的屠殺,一切都進行得溫文爾雅。漢人的圣人說"君子遠庖廚",但肉還是要吃的,這好像給魯迅先生留下了諷刺話柄。牧民們沒有這樣迂,他們請來阿訇念經,感謝造物主的恩賜,然后便可自然大方地享用羔羊和懸特了。刀刃非常鋒利,據說這樣可以減輕被宰殺者的痛苦;宰殺的動作很熟練,使人想起了莊子的《庖丁解牛》。要不了多少工夫,肉就被分解成了大小不同的塊,那是根據骨骼決定的,牧民們在分解牛羊時是絕不允許動用斧子的。分解好了的肉或冷凍、或懸掛、或熏制,有條不紊。
牧民的冬宰是很隆重的事,要請來有威望的長者和親朋好友,聚餐慶賀。
大家盤腿坐在繡花氈上喝著茶,吃著奶酪、水果、各種油炸的小食品,非常具體地互致問候,天南地北地拉著家常,也不時地開著玩笑,引起陣陣笑聲。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誰也不會忘記有長者的存在,大家會不時地恰到好處地向長者致意,既使長者得到了尊重,又不使年輕人感到拘束。有時是幾代人團坐在一起,真是"其樂了融融"啊!這時新鮮的牛羊肉就煮在鍋里。這煮肉是有講究的:要開水下鍋,撇去血沫,用溫火煮最好是用牛糞火,只要水稍稍地翻著水花兒,萬不可?L開--就這樣煮上兩三個小時,除適量的鹽外,不放任何佐料。功夫全在這火候上,那肉要煮得熟而不爛、脆而不硬、汁飽肉軟、香氣四溢女主人拿來了水壺給大家倒水洗手--是沖洗--這是非常衛生的習慣。洗完手,主人用一個可以盛下半只羊的大盤,端上滿滿一大盤肉,那上面一定要有一個羊頭,在坐的最有威望的長者做個"禱告"主人從羊頭的臉上割下一塊肉給尊貴的客人,再割下耳朵給年紀最小的,羊頭就端下去了,女主人切碎了洋蔥用滾湯的肉湯澆成汁澆在這大盤肉上,這抓肉也就正式開吃了。主人很熟練地削著肉,大家一邊相讓著,一邊撮著削下來的肉吃,有時要五指并用,所以叫抓肉。哈薩克老人不飲酒,但老人們很寬宏,年輕人可以喝些酒,有漢族朋友在的時候更要喝些酒來祝興。飲酒用一個小碗,一碗一碗地傳著喝,酒碗不可停在誰的面前不動,那樣會被認為是很掃興的事,不勝酒力也無妨,年輕的可以敬給年長的,年長的也可以請年輕的來代酒。喝得樸實而又文雅。
爐火很旺,肉香酒酣,老人彈起了冬不拉,大家唱起歌,跳起舞。女主人又為大家準備好了香香噴噴的肉湯,那湯是一定要喝的,新疆人說:吃肉,精神在臉上;喝肉湯,精神在骨頭里。夜已很深,有時竟不覺東方將白。
雪或許還在紛紛揚揚地下著,但布爾津牧民的家里是全世界最溫暖的地方。
這溫暖的布爾津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