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好運氣用完了,剛出武警醫院沒多久就碰到了堵車。
堵車最是讓人心煩,即使他們并不趕時間,瞧著緩行的車輛長龍,大家也都覺得心里堵得慌,有股無明業火在緩緩燃燒著。
尤其再碰到加塞的,更是叫人暴怒,某些路怒癥患者說不定就直接一腳油門懟上去了。
好在蘇平這輛車,頂上加裝了個圓柱形的警燈,此刻雖然并未拉響警笛,卻也在交替閃著紅藍光,加上副駕駛的祁淵穿著一身警服,周邊沒哪個司機敢不長眼的加塞他們。
所以蘇平雖然有些煩悶,卻還能忍。
當然了,蘇平雖然脾氣爆,但本身素質還是相當高,就老老實實的在自己車道上走著。
終于過了擁堵段,蘇平一腳油門,車速便立刻提了上去。
又行過一段距離后,他們便來到了施恩申下車的地方。
蘇平靠邊停車打上雙閃,然后問道:“這里,有印象么?”
施恩申雙眼微微向上,似乎在回憶著什么,片刻后她便點點頭:“想起來了,我離開的時候打了的士,在這兒下的車。”
頓了頓,她又同時抬起兩只手——因為手腕上戴著手銬雙手無法分離——伸出右手食指往前一指說:“具體的說,是前邊那個公交站邊上的路牌那,當時后邊正好有輛公交,所以司機催的比較緊,我印象也深點,能想起來。”
蘇平輕輕頷首,這倒是對上了,沒有什么問題。
于是他瞥了祁淵一眼,示意他和兩位女警一塊帶施恩申下車繼續前行,他把車停到附近的國資停車道上。
祁淵會意,先摸出口罩與墨鏡遞給施恩申讓她戴上,隨后才解開安全帶下車。
施恩申畢竟還只是嫌疑人,并未坐實罪名,況且從目前的線索上看,她很可能挺無辜的,包庇罪是否成立也還兩說。
是以有條件的情況下,祁淵挺樂意主動保護她的個人隱私。
接著后排座右側車門也打了開來,寧雨珂探出腳下了車,然后彎腰扶著施恩申的手把她也扶了出來,最后另一名女警下來站在施恩申邊上,與寧雨珂一左一右將她夾在中間。
此時路上行人也不少,瞧見這陣仗,無不紛紛側目看向他們幾人。
祁淵無視了這些目光,回頭對施恩申說:“咱們現在往前走,你響起了什么就直接說,另外到了你和韓坤生見面的地方的話,你能想起來就開口,沒想起來也沒關系,我們先走一遍,到時候再折回來。”
施恩申點點頭。
隨后幾人便沿著人行道往前走去。
施恩申瞇起眼,時不時的左右看看,臉色有些迷茫——不過這些都被口罩與墨鏡遮掩,三位刑警根本看不到。
顯然,她僅僅只回憶起了下車地點,這短短百來米路,她依舊沒有什么印象。
但忽然,她回過頭,上下打量了幾眼后,說:“那兒。”
“噢?”祁淵回過身問:“你是說咱們走過了對嗎?”
施恩申點點頭。
于是幾人便轉身折返,走回到一顆樹下,垃圾桶邊上,施恩申才說:“是這兒。我想起來了,當時韓坤生在這兒抽煙,時不時的往垃圾桶頂上的煙灰盤彈煙灰,左手腋下還夾著個公文包。”
祁淵再次輕輕點頭,這個地點同樣也對上了。
而垃圾桶再往后五米左右,便是跟粗大的鐵桿,上邊掛著個碩大的圓形超清夜視攝像頭。
這顆安防監控,壓根沒有隱瞞的意思,甚至鐵桿上還直接貼出了牌子,上寫監控所屬單位。
這年頭許多監控都是這么光明正大的放著,隱蔽的探頭已少了許多。
“還能想起什么嗎?”祁淵問道,同時雙目微微一斜,看向下車時的方向——蘇平正站在那兒的垃圾桶邊上吸煙,默默的看著他們,瞧見祁淵的目光,便抬手示意一番,然后繼續在那站著。
他并不想貿然插上前來,影響到施恩申,打斷她的狀態。
于是祁淵也收回目光,繼續看著她。
可惜她戴著口罩、墨鏡,也看不出什么來。
終于她搖搖頭,開口說道:
“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只記得我和他聊了一下子,他跟我說了些什么,我似乎受了挺大的刺激……再之后,我還是接過包走了,然后的事兒,還是沒多少印象。”
祁淵抿抿嘴。
去醫院的路上蘇平給他看過施恩申和阿木見面的監控,他們談論了一會兒之后,施恩申似乎確實受了點兒刺激,情緒略顯激動。但瞧上去,她依舊在盡力壓抑,從嘴型上看,聲音也依然壓得很低。
再看邊上路人的反應,應當也并沒有留意到他們在說些什么。
所以施恩申這會兒回憶起來的也能對得上。
但最關鍵的信息是,他們究竟聊了什么。可惜這些細節,施恩申卻也同樣想不起來。
片刻后,祁淵輕輕點頭說了聲沒錯,然后便鼓勵道:“你還能想起其他更多信息嗎?”
施恩申又是一陣沉默,隨后抬頭,一揚下巴說道:“只能響起當時我是往這邊走了。”
“那我們繼續走。”祁淵說道——施恩申下巴所指,正是她離去的方向。
不一會兒,幾人便走到了蘇平身邊。
蘇平一言不發,默默地吊在最后頭跟上。
很快走到個路口,施恩申遲疑一陣,往左指,說:“之后我似乎是往這兒走的。”
“那我們就走過去瞧瞧。”祁淵說道。
而且這回施恩申也同樣沒有指錯路。
接下來,幾人便在這一小片范圍內七拐八拐,時不時的還會折返幾十米重新選擇方向。
總體來說,都還算靠譜,即使偶有偏差,但不久之后都會矯正回去,目前與圖偵科同事繪制出來的軌跡圖都能對上。
但……
在一處極端復雜、多路匯聚且人行天橋設計也很繁復,有那么一點點兒小“山城”意味的立交路口處,施恩申就懵逼了。
在天橋上來來回回繁復踱了好幾回后,她大腦徹底宕機,再也想不起來該怎么走了。
這兒距離聽他們聚會的酒吧也有一公里路程,這一片區域施恩申也并不熟悉。
她方向感沒多好,這會兒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否則還能根據那間酒吧的大概方向蒙一把——當然蒙對的路,并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祁淵抬頭輕嘆口氣,爾后看向蘇平,問道:“蘇隊,現在該怎么辦?”
“按照她當時的移動軌跡下天橋,離開這段復雜交通處,然后繼續帶路找回去吧。”蘇平說。
他回了聲好,然后對寧雨珂兩人說了句辛苦,便在前邊帶路離開這路口。
單從軌跡圖上看,那會兒施恩申雖然同意了阿木的請求,決定幫她,但她內心深處應當還是非常糾結的,所以才會在附近不停的、漫無目的的走著,最終真正下定決心后,才往酒吧走去,駕駛著自己的車離開。
嗯,迷路的可能性也有,不過相對低些。從監控上看那會兒她藥效尚未真正發作,理智還在,如果發現迷路了應當會開導航瞧一眼才對。
“嗯?”想到這兒,祁淵便是微愣,然后趕忙看向蘇平,不著痕跡的踱到他身邊。
但沒想到蘇平竟然往邊上閃了兩步。
祁淵一臉懵的看向他,隨后就見他嫌棄的說道:“好好的走著路,忽然挨過來干錘子?還特么想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祁淵嘴角一抽,說:“那個,我想到件事兒。”
“哦,那你說。”蘇平抿唇主動靠近祁淵。
片刻后祁淵便道:“就是我想問一下,二乙酰嗎啡這種東西吃下去——而且是大量的吃下去以后,大概多長時間后就會致幻并導致人失去意識?”
“這個問題……”蘇平斜了他一眼:“你竟然才想到?”
“呃……”祁淵說道:“之前想到過的,但是一回頭就忘了。”
“借口。”蘇平翻個白眼,隨后說道:“關于這個問題,我和老荀專門找老凃咨詢、討論過,然后他給我們拉了一套賊扒拉復雜的藥物代理動力學的東西。”
祁淵捏捏下巴,問:“然后呢?”
“總的來說因人而異,也看劑量與攝入方式,還看藥物純度。”蘇平也沒賣關子,直接說道:“理論上這玩意兒的血濃度達到三毫克每升即可引發中毒反應,而口服致死劑量則在二百四十毫克每公斤左右。
另外,二乙酰嗎啡在體內代謝速度非常快,代謝為各種不同的參悟,又會分別出現不同階段的癥狀,很是復雜。
比如說,它經消化系統攝入人體之后,在自身水解及膽堿酯酶的水解作用下很快就會被分解為6-單乙酰嗎啡,爾后又會進一步去乙酰化代謝為嗎啡,接著進一步轉化為嗎啡-3-β-葡萄糖昔酸和部分嗎啡-6-β-葡萄糖苷酸……”
“那個……”祁淵用力吸了吸鼻子,心虛的打算蘇平,問道:“咱可以別說那么詳細嗎?我聽不懂也記不住。”
“其實我當時硬背的也怪辛苦。”蘇平唏噓的說道:“所以你也得背,回頭我抽考你。”
祁淵:???
“不是,不帶這樣的啊蘇隊。”祁淵哀嚎道:“不能因為你背的辛苦就要我跟你一塊辛苦嘛……”
“現如今的老師啊,當年大多都是學生,有著寫不完的作業。”蘇平感慨著說:“而他們如今入了職,當了老師……呵呵,這就是個循環。”
祁淵扶額:“好,我背。那然后呢?”
“前幾者在體內代謝的速度都極快,”蘇平說道:
“經吸收后的二乙酰嗎啡轉化為6-單乙酰嗎啡的半衰期約五分鐘左右,全部轉化完成的時間在十到十五分鐘之間,爾后再去乙酰化的半衰期是五到二十五分鐘,一般在四十分鐘內全部完成。”
頓了頓后,他繼續說道:“當二乙酰嗎啡被吸收后,便會開始對中樞神經系統以及循環系統、呼吸系統等多系統產生影響,但其中傷害最大的,還是游離態的嗎啡。”
祁淵若有所思:“所以從她服用到起效,導致意識喪失,大約是在四十分鐘左右咯?”
“不是這么算的。”蘇平搖頭:“你漏算了胃腸道吸收時間與吸收效率,也忽略了各個血濃度之下的癥狀——毒理學里有句俚語,現在在各方面流傳的還挺廣,拋開劑量談毒性就是耍流氓,聽過嗎?”
祁淵臉色有些迷茫,但很快便連連頷首:“這話還是聽過的。”
“簡單說,她嗑藥后幾分鐘甚至幾秒后就能很嗨,甚至可能致幻。”蘇平說道:“但依舊有可能保留相當的自主意識,表現就像喝了不少酒,但尚未醉到不省人事的程度。
而以她攝入的藥物量,結合送醫時的藥物血濃度為參考,以藥物代謝動力學為計算依據,老凃那邊最終得出的結論是:
她大約在攝入藥物后的六十五后八十分鐘內,體內藥物濃度超過了危險閾值,神經中樞開始迅速受到嚴重抑制。同時,這個時間應當便是你攔下她的車要求進行酒駕檢查的時候。”
祁淵摸出筆記本瞧了兩眼,爾后輕輕點頭,若有所思。
蘇平則繼續說道:“時間基本都能對得上——她將酒一飲而盡,之后五到十分鐘左右,聚會散場,她打車離開。又三分鐘后,接到阿木的電話,兩分鐘后下車,與阿木見面,并與七分鐘后與阿木分離。
之后她在路上兜兜轉轉,四處晃蕩,在四十四分鐘后,才回到酒吧,坐上自己的車離開,又八分鐘,被你攔下查酒駕。
所以……她喝下摻雜有大量藥物的雞尾酒,到被你攔下查酒駕,這兩個時間點之間的間隔,是七十四分鐘,正好在老凃給出的時間范圍內。”
祁淵輕輕點頭:“如果時間都對得上的話……”
嘀咕了兩句,他又扶額長嘆一聲,說道:“那么問題就又回到了原點,關鍵就還在阿木到底和施恩申說了些什么。”
說完,他見蘇平不回話,便又問:“那蘇隊,你覺得施恩申回憶起這些細節的可能性到底大不大?”
蘇平未置可否,只說:“盡人事,聽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