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室之中,雷君浩醉意深沉,早入酣夢,被秦渠眉搖動了兩下也不見醒來,他今日耐性早失,抄起桌上涼了的茶水,迎頭便澆了下去,雷君浩猛然被涼茶一擊,酒意醒了大半,睡意也退散不少,“蹭”的坐了起來,破口大罵:“那個不長眼色的奴才,居然敢將爺潑醒?”轉頭四顧,見面前一張冷冰冰的臉,正是秦渠眉,立時魂收魄歸,沒好氣道:“大哥你也真是的,小弟不過是喝了點酒,你就要在這寒冬臘月用涼水來擊我,不厚道的緊啊!”
秦渠眉眉眼淡淡,道:“君老弟,你若是再睡下去,明日怕是就要未娶妻先收妾了!“猛然記起這”娶妻“二字正是二人之間的芥蒂,目前尚未解開,還是小心為妙,遂住口不語。
雷君浩知他素來不會作偽,詫異道:“莫非……”見秦渠眉揚揚眉,下巴微抬,卻是指向門外,他下床去探究了一番,進門之時,面色很不好看:“大哥,這丫頭——”聽他這語氣,倒無半分懷疑怪責之意,秦渠眉點點頭,大松一口氣。二人皆是一時俊彥,當年相遇,攜手闖蕩江湖之時,不乏膽色過人的俠女圍追堵截,無所不用其極,期待成就一段佳話,今日這小小插曲倒讓二人憶起舊日縱馬江湖,快意恩仇的日子,心間皆涌起惺惺之意,相識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雷君浩眸光閃閃,忽爾道:“大哥,雖說如今你與描描成了夫妻,但卻名不正言不順,休想以兄弟之義奪我賢妻!不如從今日始,大哥就陪著小弟住在聽雪軒?說實話,一想到大哥與描描住在紫竹院,兄弟這里就堵的慌!”他指著心口之處郁悶道。
秦渠眉想想那眉眼盈盈的人兒,如今心中酸澀之意未去,倒不好教她瞧出破綻來,總還是真相大白之時才好告之于她吧?暫且避之聽雪軒,未嘗不是個辦法。他點點頭,謹慎道:“大哥聽描描說,她是八月十五偷偷從家里跑出來的,那時君浩尚在謝家吧?怎的不知道描描已然不在家中?”
雷君浩道:“大哥有所不知,爹爹與奔雷手重九州約了第二日正午在丹江莽山比武,當夜酒宴之后,我們連夜趕路,差點誤了約定的時辰。爹爹向來重信守義,我倒不知道描描聽了訂親之事會生出逃婚之意來。”他語多感慨,盡是苦澀之意:“這丫頭自小就是個極倔的,她既認定了我不懷好意,一時半會怕是不能改觀!”幽然悵嘆數聲。
秦渠眉暗道:若君浩此事并未作偽,那目前謝家之事他怕是尚不知情。但武林之中,近日事非頗多,遠的不說,近的便有青城幫主一案,但謝家父母一介商家,莫非是生意太過興隆,招惹了對手妒忌,□□?他搖搖頭,復想道:這謝父謝母若是單純的生意人,為何又認識雷家堡堡主雷嘯天?這雷伯父疼子若命,膝下僅有君浩一子,放著武林世家閨秀不去攀折,為何非要給君浩娶一位商家女兒?且只是個小地方富紳的女兒?若說這謝父謝母與雷伯父一早相識,那謝家也當是武林中人了,只是武林世家之中,恰巧只有汾州謝家,知根知底,卻不知還有一根支苗,年齡能與謝父相符的。再者,描描只不過是一商家之女,竟能拜在丹霞山門下,若非有舊誼,定然是不可能之事,算起來便是二十年前舊事了,但二十年前自己方有兩歲,并不能知曉其中緣由,真真急煞人!
雷君浩之以為秦渠眉為著描描之事心中不痛快,自己本就是勢在必得,因此更不能多說什么,萬一心軟,做出不可能實現的承諾來,倒教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一盞油燈,兩幅心腸,各有別情,只聞燈花噼叭作響,再不聞人語之聲。
謝描描這夜得了秦渠眉傳信過來,只道今夜宿在了聽雪軒,她與敏兒早早關門睡下,輾轉反側,一時想著怎樣避開雷君浩,一時又想著秦渠眉今日聽聞自己的話,也不知心中作何想?一時又為自己的大膽羞愧,夜深人靜,面上作燒,憂腸百結,至五更方朦朧睡去。
第二日一早起床,秦渠眉便將各院中奴婢召集在中庭,只除了謝描描身旁的敏兒,連秦母與蘇寧身旁的丫環都全召集在了一處,著人將紅玉拎到了中庭當院。紅玉昨夜在院中凍了一夜,肋骨也不知道被秦渠眉踹斷了幾根,神識早已不清,此時春光大泄倒也不曾作出激烈反搞,一眾仆人遠遠散在四周,指指點點,說什么的都有。這些人之中,就有翠玉福玉等人。藍玉是個膽小的,昨夜一晚不曾入睡,此時雙眼布滿血絲,全身仍是哆哆嗦嗦,說不出多余的一句話來。福玉心腸寬厚,暗暗嘆息一聲,惟獨翠玉冷冷一笑,低聲道:“沒本事的東西,打死活該!”她只道昨夜莊主在山石子后面聽到了她的話,卻沒有立時發作,定然對自己也有三分意思,她向來自恃容貌不遜于蘇寧,行動間更是小姐作派,蘇寧雖知這丫頭心思不純,但寄人籬下,她又哄得秦母極是歡心,倒不必為了自己在姑母心中的形象徒惹她不開心,平日也只是丟開手去,不多作計較。
秦渠眉見仆人到齊,冷冷開口:“昨晚紅玉這丫頭輕狂無度,作下了傷風敗俗之事,今日便按例攆出山莊去!”眾仆聞言,雖礙于莊主之威不敢出聲議論,各人眼神交匯,也知若教人知道是紫竹山莊棄仆,怕是連容身之處亦無,形同死路,不由面色慘然。藍玉早嚇得身形搖搖欲墜,面白似紙。唯翠玉目中微含了譏誚之意,望向不遠處的紅玉。也不知是哪個屬下發了慈悲心腸,將一件男式粗布長衫隨意穿了給她,拿草繩在腰間隨意一束,雖露出粉藕般的玉臂小腿,總歸聊勝于無。她靜靜伏在那里,也不知是死是活。
秦渠眉平日難得整頓內務,此時雷厲風行,正在氣頭之際,中庭竹叢之后轉出兩人來,正是蘇寧扶著秦母。原來是秦母一早起身,近身丫環皆被秦渠眉中庭訓話,好不容易蘇寧侍侯她梳洗已畢,忙忙的來到中庭,耳邊只聽得秦渠眉訓斥之語,一從人等皆戰戰兢兢,更何況地下躺著的女子衣衫不整,她略一思索便知道是怎么回事,遂顯出聲來,道:“不知道紅玉這丫頭做了什么錯事,把莊主氣成了這樣?”
秦渠眉素知母親為人,若她叫一聲“眉兒”,那便是此事尚有轉寰余地,若她叫一聲“莊主”,那定然是心中有氣,也不管有理無理,這事她定然要同你擰著干到底。但紅玉做這事,確是落了下乘,他向來最恨被人算計,眼睛里面自然容不下這粒砂子,語聲雖恭敬,卻也不容違拗:“母親,紅玉昨夜趁著君浩酒醉,爬上了他的床,只是未能成事罷了!我紫竹山莊,也不能收留這種不顧廉恥的丫頭!今日母親既然來了,兒一并回稟了,改日再挑了好的來給母親使!”
秦母滿如圓盤的面上浮上一絲冷笑來:“青春幕少艾,君浩年紀輕輕,你焉得不知是君浩要這丫頭去陪他呢?奴婢雖卑賤,到底也是人,一頭污水潑下來,莫非真要她的命?”底下奴仆已是竊竊私語,大有信了老夫人此言之勢。
秦渠眉微皺了皺眉,硬聲道:“母親此言雖不錯,但事發之時,兒恰恰有事找君浩,闖進了聽雪軒,君浩醉成了爛泥,這丫頭□□伏在君浩身上欲行茍且之事,莫非母親是認為兒子有眼無珠,連眼前真假也看不出來?”
仆役之中已有人議論紛紛,說什么的都有,有同情紅玉運氣不夠好,此事竟然被莊主撞破的,有痛斥紅玉不知廉恥的,有心里暗暗欽佩紅玉膽色過人的,拼著一身剮也能一親君少芳澤,總比遠遠看著君少抓心撓肝的強。
秦母聞言語塞,心內雖氣急敗壞,面上卻不能露出分毫,只云淡風輕道:“只不過是個丫頭想找個如意郎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值得你這樣大動干戈?”
秦渠眉面沉似鐵:“母親豈不聞,名不正則言不順,一個丫環也敢做出這種事端來,教人知道了,豈不道我紫竹山莊禮教敗壞?”
秦母冷笑一聲:“哎喲喂,我的兒,你居然也知禮知節?既然要將這丫頭趕出去,那首先應該趕出去的,便是紫竹院內的那一位了吧?這名不正言不順,合該用在她身上才對,小姨子不明不白跟姐夫拜了堂,難道就名正言順了?”
秦渠眉目中冷色愈盛,連蘇寧也覺察到了他的不悅之氣,偷偷拉了拉秦氏的衣袖,秦氏將衣袖猛然甩開,道:“寧兒,姑母生了個糊涂兒子,莫非你也糊涂了不成?紫竹山莊偌大家業,也不是隨便什么阿貓阿狗都配來作主的!本來顧氏既是你姑父在世時訂的親事,姑母自然不能不顧亡夫遺訓,迫不及待的退了親,只是如今顧氏一去無蹤,悔婚在前,莫非他們隨便塞個小毛丫頭前來,我們秦家就得認了作這山莊的女主子?”
底下仆人這兩日本就在議論此事,眼見著老夫人在此質疑,對于這位少夫人的來歷也不由存疑。秦渠眉面色幾變,眼角忽然瞄到一片淺紫色衣角一閃,隨即消失無蹤,猛然想起那顏色正是小丫頭這兩日剛上身的大氅的顏色,不由暗暗叫苦,只恨不得丟下此間事務,立時追上前去解釋清楚,奈何母親虎視眈眈,一副定然要他今日給個說法的架勢,一時之間也走不開,那臉色也就越發的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