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的物品源源不斷的送進了謝無涯的院子里, 有些首飾衣衫是要新娘子過目,有些則是娘家準備的,亦有葉初塵全權作主, 將之備齊。簡言之, 謝家只要準備好了新娘子, 不費一銖一鈿。
自謝無涯應下婚事那日算起, 婚禮便定在一個月之后。大紅的嫁衣在半月以后送進了謝描描的閨房, 由小環與顧無華服侍著她穿起來,試試嫁衣合身與否。
謝描描自始始終如提線木偶一般,由得她二人折騰。
小環見她喜服上身也不曾開顏, 故意嘆道:“聽說今日谷主送了鳳冠嫁衣過來,谷中大半姐妹們都是哭哭啼啼, 小姐不費一拳一腳就令這些人敗下陣來, 怎的還是不開心?”
謝描描心中只覺嘲諷,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身披嫁衣,卻都不曾體會過那種小兒女的甜蜜心思。第一次渾渾噩噩, 人事不知,第二次也是隨波逐流,不過求一安身立命之所而已,她實看不出有何開顏而笑的必要。
只是小環不過是一小丫頭耳!眼中素來只有谷主葉初塵,瞧她眼中滿滿的羨慕之意就能明了, 她這作主子的嫁了葉初塵, 連她這做丫頭的也有些與有榮焉的喜悅之情,
她側身問一旁正幫她系腰帶的顧無華:“若大婚之日這嫁衣披在小花身上, 小花可會開心?”
顧無華似被嚇得老大一跳, 雙目驚駭不定,牢牢盯著謝描描的臉孔, 在她面上瞧了半晌,竟然看不出一星半點開玩笑的意圖,支唔了兩聲,欲辯無從辯,目光游移,已教小環不悅,佯惱道:“小花,谷主乃世間少有的美男子,難道還比不上你的情郎?”
謝描描輕輕一笑,手指在她額頭一點,悵嘆道:“小丫頭還是太注重皮相了!”
歪著頭去打量顧無華,見得她這副樣子,已是心知肚明,她對那姓裴的男子倒是真情實意,真正令人嘆服!
小環嘟著嘴唇,將顧無華推到一邊,替謝描描收拾妥當,捋平了裙子上的褶痕,正要退后幾步去看,已聽得門外仆役通報:“小姐,谷口來了些人,其中有位姓秦的說是小姐的……小姐的夫婿……正朝這邊走來,谷主讓小姐早作準備……”
小環大大退了一步,撞上了身后面色驚愕的顧無華,兩個跌成一團。小環是從未聽過的,早已朝門外斥道:“大膽!小姐過幾日就是谷主夫人了,哪來的夫婿?大天白日的說渾話,還不滾下去?”反倒是顧無華心下駭然,對于曾經有過婚約還差點成了夫妻的秦渠眉,她向來有種說不出的恐懼,只覺他冰冷無趣,眉間煞氣頗重,實不是能令她傾心的男子。
她大著膽子去打量謝描描,見得她茫然立定在原處,面上血色盡失,卻又在頰邊淺淺暈染一抹緋色,目光絕望又暗藏欣喜,兩手死攥著兩側裙擺,手上青筋突起,似在立時破門而出,又似要后退一般。
只這一剎那,門外又有腳步聲匆匆而來,也不管禮儀,嘭的一聲推開了房門,口中已經嚷嚷道:“描描,姓秦的來了,人已經進了谷,你見還是不見?”那人見了房中情景已是目瞪口呆,只見謝描描身著霞帔,面色慘淡,似極為艱難才從口中擠出幾個字來:“ 既然來了,當然是要見!關斐,前面帶路!”
匆匆而來的正是平日漫不經心的關斐,此刻他似被人捏著了嗓子一般,半日方才一言不發,轉頭向外而去。
謝描描朝前兩步,身后小環莫名其妙跟了上去,卻被身后的顧無華扯住了袖子,她狠狠瞪了一眼后者,耐心俱失,似乎對這平地驚雷冒出來的“姑爺”很是不滿,連帶著對顧無華也沒有好臉色:“小花,扯著我作什么?還不快讓開,讓我去瞧瞧何方大膽狂徒,敢對未來的谷主夫人不敬?”
顧無華有苦難言,指著前面一身大紅描金嫁衣的謝描描,小聲道:“小環,你就讓小姐穿著這一身大紅嫁衣前去?”
小環拍開她扯著自己袖子的手,不解的翻了下眼睛:“不就是個嫁衣么?這會子哪里那么多講究?”門口紅色衣袂一閃,謝描描已經不見了蹤影,二人只得連忙跟上。
聞蝶谷內,今日艷陽正好,谷中眾人聞聽得謝副使的女婿找上門來,沉寂了半月的谷中又熱鬧了起來。谷口雖有巨石怪陣,但秦渠眉帶著四個長隨在谷口就已經傳聲拜見,葉初塵聞得秦渠眉到了,不由大喜,連連吩咐侍衛去接。
葉初塵近日正巧心神不定,也不知謝描描那丫頭這些日子為何不曾前來鬧事,沉寂的簡直不像她。哪怕是他每日送了大婚之物過去,派去謝家院內的人皆說小姐每日不肯邁出房門一步,院內凡事皆有副使大人親自料理。
秦渠眉一路緩緩而行,他身旁鄭新邊走邊在心底驚嘆,聞蝶谷四周皆是懸崖峭壁,等閑難尋,若非莊主先前得了葉谷主提示,無論如何尋不到此間。更何況外間氣候尚不及此地溫暖,端看谷內風景,花木蔥籠,彩蝶翩然,谷中房屋錯落有致,田間阡陌縱橫,如世外桃源一般。不過行了約有兩里左右,便已到了屋宇之處。各處院落瞧起來雖散落無序,卻也遙相呼應。領著他們一行人進谷的那名侍衛徑自將他領進了一座闊大的院落,院內濃蔭如墨,花香斂白,一片素顏之間惟有一株桃樹半凋,雖有許多殘瓣零落在地,但樹枝之上殘紅也未凋盡,算得上院內最濃的顏色。
樹下穩穩坐著一名白色錦衫男子,眉目悠遠如遠山淺黛,此刻優雅起身,微微一笑:“秦莊主遠道而來,舍下略備一杯薄酒為莊主洗塵!”
秦渠眉略微皺了皺眉,抱拳回禮:“葉兄與在下相交不止一日,客氣的話秦某不再多說,今日前來乃是為了拜見岳父岳母,還望谷主成全!”
葉初塵連連點頭,極是體貼人意道:“在下自然明白秦兄的迫切心情,已著人前去知會描描,想必描描一會便到。秦兄不妨稍坐。”
秦渠眉見得他言詞懇切,不疑有他,遂過去坐定。有丫環上前斟了熱茶,不過盞茶功夫,院外已有腳步聲起,秦渠眉耳尖,已聽得一個小丫頭清脆的聲音:“小姐,等小環進去將這狂徒轟出去……也不知道哪里來的狂徒,竟敢毀了小姐清譽……”話音未盡,已有一行人從大門口走了進來。
開先的男子正是關斐,秦渠眉自然識得。他禮貌的微微一笑,笑意還未散盡,目光在瞧見關斐身后的女子之后凝結在了唇邊。
關斐的身后跟著三名女子。走在最前面的女子一身艷紅描金嫁衣,霞帔在身,面上表情沉靜到令他陌生,幾乎以為那就是她的另一個姐姐或者妹妹,但那眸中透露出的訊息卻教他明白,面前這個新嫁娘模樣的女子正是謝描描。
他立起身來,欣喜道:“描描——”
豈料謝描描卻在他與葉初塵坐定的石桌前五步站定,規規矩矩施了一禮,道:“谷主喚妾身來,可是有事?”分明對他視而不見,聲音清清淡淡,聽在他耳中卻如晴天霹靂,直炸的他暈頭轉向,不知所以。
——小丫頭自稱的居然不是“屬下”而是“妾身”?
葉初塵面帶興味的笑意,道:“描描,秦莊主遠道而來參加你我的婚禮,可謂忙中偷閑,你與秦莊主也算舊識,今日為他接風洗塵,你我皆是江湖兒女,也就不必避諱那些繁文縟節,一起參加吧?”
秦渠眉身后侍立的周新驚疑的大睜了雙目,喃喃道:“少夫人……”被她身后那圓圓臉蛋的小丫頭一聲怒喝:“大膽狂徒,我家小姐未嫁之身,豈能容得你這般亂叫一氣?”
秦渠眉僵立當場,心內翻江倒海,容色不亞于江湖臨敵,眉眼鋒利,向著葉初塵而去。葉初塵氣定神閑,伸出手去,牽了謝描描的手,后者雖僵硬在原地,卻也任由他牽了手,不掙不怒,不言不動,直如木偶一般,霎時,他百般滋味涌上心頭,腦中立時閃過百十種猜測,那紅色的嫁衣映在他眸中是一片焰火般的灼熱,挾千里風塵欣悅而來,作夢都不曾想到會是今日的局面……
周新偷偷去打量莊主,只覺他的面色說不出的難看,唇角緊抿,目光發直,半晌,方才擠出了一抹笑意來:“描描……此事可當不得玩笑!”
謝描描此時似乎才瞧見了他一般,靜靜答道:“秦莊主,過去描描不懂事,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忽爾伸出另一只未曾被葉初塵握著的手,回身將藏在她身后的一名丫環撈了過來,一掌幾乎將她推進秦渠眉的懷中,冷漠道:“這才是貨真假實的秦少夫人,秦莊主可看仔細了!”
秦渠眉不容那丫環近身,已是輕輕一掌將她推距在自己身前兩步開外,分神去看之時,不禁愕然——面前的女子,正是初初與自己有婚約并差點成為紫竹山莊少夫人的顧無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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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他面前瑟瑟發抖。
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顧無華被迫推至秦渠眉面前,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