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渠眉見得她這嬌憨傻樣,不覺暗笑,面上卻無一絲表情,擡手將她身周雪花拍盡,見得她臉兒給凍得紅彤彤,映著漫天飛雪,恰如雪中寒梅綻放,不覺心下一動,真想伸出手來,替她暖暖這細白玉潤的小臉,這樣想著,竟是神識不清,竟真的擡手撫上了她的嫩軟小臉。
謝描描一時裡還有些呆怔,卻恍惚聽得身後有冷冷的吸氣聲,忽爾笑語嫣然,聲如珠玉般在她耳邊炸開:“表哥來了也不進屋,瞧外面冷的,可別凍著了!”她轉頭看時,正是蘇寧,她身嬌肉貴,今日不知怎的竟像是匆忙跑出來一般,大氅也未穿,大毛衣裳也未穿,只穿著一件家常絳紫色的夾襖,在雪中忍不住凍的打了個哆嗦,雙目牢牢盯在秦渠眉撫摸謝描描臉的那隻手上。
秦渠眉微皺了下眉頭,已聽得謝描描柔聲道:“相公,你還是跟表妹回屋去吧,我不妨事,仔細別凍著了!”他俯身來看,已見得她面上雖有憂色,但眸中卻有一絲狡黠的笑意瀉出,正偷偷側眼看著蘇寧。
蘇寧手足無措立定在當地,幾乎要抱臂跳腳,天氣冷的要將人凍僵,她恨不能快快回屋,窩在火盆旁邊不再出來。若非小丫頭子來報,表哥來了,她何曾會不記得添一件衣衫而跑了出來?只是這威武城的丫頭叫起“相公”來,真是順溜的讓她覺得刺耳,不覺冷冷哼了一聲,見秦渠眉已將手從那丫頭臉上拿了下來,正略略鬆了一口氣,感覺身上沒那麼冷,哪知表哥卻將那丫頭雙手握在自己蒲扇大掌裡,輕輕的搓搓,輕聲道:“娘子,要不你跟爲夫一道回屋,我會在母親面前爲你求情的!這大冷的天,可別真凍壞了!”
蘇寧見機得快,急忙跨前一步,將謝描描從秦渠眉手中硬拖出來,哆嗦著笑道:“表哥就不必推辭了,快快進屋吧!嫂子也跟我們一起回屋,這天冷的。姑母罰你那會兒還未下雪,她老人家補了個覺,就下起了雪,我又不敢叫醒她。這會子也該醒了,嫂子跟妹妹先回去,不行就先立在廊子下,等我去給你求求情,姑母最是心軟,保不定就答應了!”
謝描描脣角一彎,心道:我果然沒有看錯,這位表妹聽見我叫姐夫“相公”便要皺眉頭,當真有趣!我何妨多叫幾聲,也教她嚐嚐這刺心的感覺。主意拿定,面上偏要堆起賢淑端莊的笑來,軟語嬌俏道:“相公,你還是跟妹妹進屋吧!妾身……阿嚏……妾身也不是很冷!倒是妹妹,穿的這般單薄,要是凍病了,可真是我的罪過了!”心下對這突如其來的噴嚏覺得極爲滿意。
秦渠眉看一眼凍得脣紫面白的蘇寧,再看看謝描描紅通通的鼻頭,重新將她的雙手從蘇寧手中搶回來,道:“表妹不回屋,那是她不冷!你可是在雪地裡站了兩個時辰了,再不回屋可真要凍出病來了!”說罷也不管蘇寧面上那青紫之色,拖著謝描描就向屋內而去,謝描描偷偷瞄一眼立在大雪地裡的蘇寧,只覺她身影單薄,冷的可憐,本來並不想再刺她,然而這一刻著實讓她覺得溫暖,她所認識的年輕男子裡,並無人曾來關懷過她的冷暖,若不來欺負她,就無量天尊了!再看前面拖著她的男子體格健碩,肩寬腿長,面色堅毅,不知怎的,讓她內心升起一種極爲可靠溫暖的感覺來,她不覺放軟了聲音,輕輕道:“相公——”以爲他聽不到,不成想耳邊卻飄來低低的一聲“嗯。”她霎時鬧了個大紅臉,面上本被凍的通紅,此時更添豔紅,竟是顯出一種別樣的純稚嫵媚之色來,秦渠眉回頭看時,只覺喉中乾渴,竟如氣節轉換,倏忽到了酷夏似的。
謝描描見他回頭盯著自己多看了兩眼,猛然間涌起一個念頭來:這個人,非是自己的夫婿,而是表姐顧無華的夫婿!背上不覺冒出冷汗來,涼的驚人,幾乎是同時,使勁想將她的手從這男子手中拽出來,可惜被他抓的死緊,風紋不動。
三人一行進得屋內,老夫人見得兒子牽著謝描描的手,當時就黑了臉,只是礙於兒子在旁,不便發作,敷衍了幾句就將謝描描打發到了廚房。秦渠眉雖一心想讓謝描描回房休息,但素來與母親客氣言語寡少,又見得謝描描在他身側耳語:“姐夫,不妨事!”他方纔作罷,回書房理事。
傍晚時分,秦渠眉將前來議事的人打發了,回房之時,但見謝描描與昨日一般無二,正呆坐在窗前,窗戶大開。只是今日有素雪飛揚,鋪天蓋地,聞得腳步聲,她轉頭看見來人,脣邊淺笑逸出,道:“姐夫回來了!吃飯了沒?”
雖然笑容怡人,但這稱呼……嗯,有待商榷。秦渠眉反問:“娘子吃飯了沒?她面上倦意十足,他猜測準是今日在廚房勞累過度,走上前去,準確無誤的抓住了她的手,只聽她涼涼的吸氣聲,忽覺自己握著的這手上面溼溼滑滑,全然不是中午的感覺,謝描描早僵立在那裡一動不動,口中雖未連連呼痛,眼眶已經紅了,不由拉起來湊近了看,只見右手背上整個通紅,上面還點綴著七八個亮亮的水泡,其中有兩個不小心被他壓破,灰褐色的皮粘在粉紅色的傷處,她已經怒了,抽出手跳起來罵:“姐夫你還讓不讓人活了?你想疼死我啊?”一面說著,目中已疼得滴下淚來。
秦渠眉還未曾有過被人怒罵的經歷,更何況此人還是自家小娘子,這感覺說來有點新鮮,他倒不至於生氣,出手如電,這次小心抓住了她的手,簡直算得上溫柔體貼,溫聲道:“這是怎麼弄的?怎麼傷成這樣?”
見她欲言又止,最後似很是不甘心道:“是我自己不小心燙傷的!”
秦渠眉一眼看來,所謂自己燙傷,純屬藉口。這小丫頭生來便是練武的料子,手腳敏捷,讓她繡花大約是有些難爲,但被自己燙傷,幾乎算得上不可能發生之事。見她五官皺在一處,疼的厲害,也不由心生憐意,將她一把拖過來抱在懷中坐在了椅子之上,豈知她掙扎的厲害,低低道:“姐夫,放我下來!姐夫,放我下來!”溫香玉軟的身子在他懷中掙扎不休,難得她竟然也知道“男女授受不親”這句,口中不住唸叨,臉頰漲的通紅,連小巧如玉的耳朵也幾乎紅成了兩串瑪瑙,秦渠眉心神一蕩,一時沒忍住,在她臉頰上親了一記。
謝描描被他嚇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反應過來,不禁大怒:“姐夫你個登徒子!”又羞又惱,劈面一記耳光就打了過來,人已經從他懷中跳了出來。
秦渠眉何許人也?掌聲未至人已醒覺,苦笑連連,又怕傷著了她的手,向後躲閃之際幾乎跌下凳子,只得不顧她的反抗迎難而上,將她合腰抱在懷中。謝描描被他這舉動氣昏了頭,早將音量撥高了大罵:“登徒子,你快放開我!混蛋,凳徒子……”正喊的激烈,卻是丫環敏兒聽得房內吵鬧,大驚之下掀簾而入,只見莊主將少夫人緊摟在懷中,少夫人掙扎不休,奈何體力懸殊,早不是他的對手,被死死困在他懷中。
她掩口而笑,嘆這少夫人像個孩子,本想不驚動他夫婦二人,忽然想起她的手來,不由急道:“莊主,莊主息怒,快快放開少夫人,小心她手上的燙傷,剛剛擦了藥!”
莊主這才放了手,少夫人似極爲生氣,雙目瞪的圓鼓鼓氣沖沖看著他,豈知莊主根本就不曾生氣,難得竟然還是張笑臉,敏兒揉揉眼睛,幾乎懷疑自己看錯了,不由在他臉上多看了兩眼。
秦渠眉俊眉朗目,身如青松之挺撥,只是長久以來,幾乎少有人見他笑過,哪成想今日被自家娘子罵爲“登徒子”竟然莫名開心,笑意滿面。
不知爲何,眼見著這小丫頭越生氣,他卻越開心。
敏兒不防,只是這兩眼,便爲自己招來了禍患,莊夫見她眼珠亂瞟,板起了臉來,沉聲道:“少夫人的手是怎麼回事?”
旁邊那個猶不領情,下巴一揚,傲然道:“要你管?!”莊主似過耳未聞,只面沉似水,緊盯著她。
敏兒心中惶恐,立時跪了下去,後悔不小心看到了他們夫妻的親暱之態,就要受這份罪,概因莊主的脾氣並不算是個好的,她只好小心措詞:“少夫人的手,奴婢當時並未在廚房,詳細的也不清楚,不過聽廚房的成媽說,少夫人這手,是被表小姐一碗剛起鍋的雞蛋羹砸到了手背,給燙傷的。奴婢揣測,許是表小姐甚少下廚,這蒸的碟子很湯,許是失手……”偷眼瞧去,莊主的臉色有越來越黑的趨向,她趕緊住了口,生怕下一句就挨個窩心腳。
耳邊聽得莊主那冰涼淡漠的聲音冷冷一哼,道:“什麼失手……我看就是成心的!”再轉頭向著少夫人說時,那聲音已經回暖,幾乎算得上小心翼翼,道:“描描,還是爲夫來替你看看?”
她偷偷擡起頭看,只見少夫人如小獸般警惕的看他一眼,立時堅決的搖了搖頭,看看跪在地下的敏兒,還是很堅決道:“不能相信你!”身子已經遠遠站在了牀頭,離著莊主約莫有個六七步,可惜後面退無可退,要不然,依著敏兒的揣度,少夫人至少還會退上十來步,以策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