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得幾日, 那四名暗衛果真探聽到了一些消息.
原來自中秋謝家大火之后,城內倒真多添了一些陌生面孔.此處雖過往商人俱多,但不是商販又在城中逗留日久的少之又少.一來郫城并無風景格外秀麗或者出名的寺廟古跡, 二來城中飲食在江南小鎮也算不得有特色, 只是勉強算得上南北易貨中轉之地, 難得能吸引真正前來觀賞江南之景的人物.
這四名暗衛費盡周折從謝家以前搬遷的鄰居那里探聽得來的一件消息倒讓謝描描精神振奮.據謝家一位舊鄰曾道:謝家出事那日, 正是謝描描及笄之日, 家中賓客散盡之后,倒來過一位白衣少年,風姿翩翩, 令人見之忘俗.那鄰居也算得郫城富戶,那日也確是攜了兒子前去赴宴, 宴后與一干求親之人又去了城內酒樓飲酒, 酒罷已是三更, 坐著小轎一路搖搖晃晃到家,醉眼朦朧下轎之時, 移目朝謝家門口看去,只見門口正立了一名白衣少年,與看門的謝二牛交涉,也不知在說些什么,謝二牛當時許是喝高了些, 有些醉意醺然, 嘴巴不干不凈, 口中只一徑嚷嚷著:”我家大小姐已經許了人家了, 公子要求親也來晚了……”之類的話.那鄰居當日求親未遂, 本就心有不滿,此言正戳在自己痛處, 因此未再多看一眼,頭也不回的進了門.哪成想剛剛入睡,被門外吵吵嚷嚷之聲驚醒,只見火光大盛,披衣出門一看,謝家大宅燒得火紅,映得郫城半邊天空都紅了,他家宅子離謝家主宅極近,怕火勢蔓延燒到了自家門口,忙忙的喚了家下人等手執盆筒之物往兩家相接之地潑水,隔著隔墻只聽得謝家院內慘叫聲一片,又隔墻閃出幾條黑色人影,在火光之下轉眼而去,方才明白這大火怕是人為,有人前來尋仇.
謝父謝母雖在郫城這些年,但生意場上向來不留余地,結的仇家也有一些,若有那家敗錢散的人家□□也有可能.那舊鄰見了那些事哪里還敢聲張,早緊緊閉了口.過得幾日尋了新的住處舉家搬遷,另有幾家見勢不妙亦重新尋了處地方安身.這舊鄰眼瞧著過了近小半年,謝家之事漸漸淡了下來,方才能被那些暗衛敲開口,講出內中前情來.
謝描描聞得此言,心中只隱隱覺得不好,猛然想起自己離家出走那日,被自己盜馬的那少年,心道莫非是自己惹的禍,這才有舉家被滅之禍?她自小在郫城長大,那少年的樣貌卻是從所未見,心中一旦有了疑慮,只覺迷霧重重.依著自家父母的脾性,若這少年尋上門來,定然會拿出家中錢財來賠那馬兒.單憑少年手中的流云舞蝶簪,父母也不可能賴了那少年的馬錢.莫非那少年驕縱非常,非要將自家焚了以泄此恨?但那舊鄰口中的黑影又如何解釋?少年來歷非凡,身邊有暗衛?
既有暗衛,那日又怎么會憑白由得自己奪馬而去?
思緒一旦展開再難收住.她心中一邊惴惴難安,自責自己的魯莽,有可能在無意之中得罪了人,一邊又暗暗發狠,等來日將那少年捉住,定要將他剝皮拆骨,報這滿門八十六人滅門之仇.
秦渠眉與雷君浩見她半天不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得放那四名暗衛下去繼續追查.二人圍著謝描描問了半日,也只問出了一句:”替我查那白衣少年.”
秦渠眉窺她面色不善,道:”莫非描描見過那白衣少年?”
謝描描點點頭,將那白衣少年的樣貌再講一遍,由得他支使暗衛去查.自已朝后一倒,又閉上了雙眼.
秦雷二人這些日子已經見慣了她這般頹唐之色,也由得她沉默不語.知道這痛一時之間怕是無法消解,也只是貼身關注她的飲食起居,時有從街上帶些新鮮玩意兒來搏她一笑.
但謝描描由來不在這些東西上上心,自然難得她一顧.倒是有一日雷君浩從外面酒樓帶回來半壇子花雕倒讓她起了興致,喝得醉意醺然.二人雖不愿見她整日沉醉,但飲些也無妨,便時有半壇子女兒紅或者竹葉青送到她房里.有時候她半夜喝得醉意微醺,揪著秦渠眉的領口質問:”不過就是搶了你一匹馬,有必要殺我全家嗎?”
秦渠眉聞得此語,料得她定然識得那白衣少年,見她怒憤填庸,知其隱瞞的辛苦,也只是嘆息數聲,將她靜靜摟在懷中,感覺胸前漸起的濡濕,輕拍她的背,令那嗚咽之聲漸起,不過一個時辰,她便會靜靜伏在他懷中睡去,頰面淚痕未干,面上濃酒醺出的桃色未褪,格外惹人憐惜.
他抱著懷中少女,輕輕吻了下去.
不過兩日,雷家堡傳訊過來,有人上門挑釁,為首的正是一名白衣男子.不過按著路程算,這卻已是半月之前的事了.前來傳訊的雷家堡弟子奉堡主之命急召少堡主雷君浩回堡應急.
雷君浩與謝描描之事本已塵埃落定.他每日住在此間,見他二人的默契模樣,內心凄惶可想而知,若非謝家之事未了,他早巴不得離開此間.秦渠眉見雷家人前來傳訊,與他商議一番,也容得他自去.
雷家堡前來傳訊之人與謝描描一番對答,竟然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果:那白衣少年正是聞蝶谷少谷主葉初塵,正是當年狂性大發差點滅了東海門的葉西池之子.
眾人悚然而驚.便是連謝描描搜腸刮肚,也想不明白,謝家一介商販,何曾會與江湖之中素有大名的聞蝶谷結下梁子而引來滅門之禍?
謝描描百思不得其解!
又過得半個月,謝描描身體狀況愈好,每日里被秦渠眉拖著四處走走.她本是個好動的性子,只是生了場大病,也懶怠動彈.秦渠眉此人除了不會說些花巧言語,倒真是無可挑剔.江南臨近春節,氣候濕冷,每夜里他必是將謝描描摟在懷中,早晨也定然是第一個起床,替她張羅吃食.謝描描每日在被窩里吃完了早餐,方才被他拖起身來,在大街小巷行走.
謝描描雖在郫城長大,反倒是家破人亡之后,方有此閑情怡致閑逛,處處看著新鮮陌生.有時候反倒讓她自己生出幻想來,只覺故鄉反成了他鄉,倒生出幾分人世無常的感慨來.
她一心留戀此地,雖知父母英魂早已隨風而去,總是盤桓不止.到得后來,秦渠眉但有莊中事務傳來,要他打理之時,她自己一個人也能處處閑逛.這種日子不覺間已將大年夜過去,二人雖在異地,也在客棧叫了幾個可口小菜,但謝描描自傷身世,半夜喝醉了酒鬧著非要去謝家大宅,秦渠眉拗不過她,只得帶了一壇酒,背著半醉的她去了謝家大宅.
不過是又一場思念之淚罷了.
第二日正是大年初一,處處鞭炮之聲.謝描描宿醉之后倒也覺不出頭腦疼痛.每每她酒醉之后,秦渠眉自會去配了解酒藥草來,掛在房內鏤花銀薰球內.她搖搖晃晃起身,見床頭掛著一身全新的素色衣裳,裙角繡著朵蘭花,襦衫之上也繡著同色的蘭花,她正盯著床頭發呆,秦渠眉推門而入,見得她醒來,嘴角噙了一抹極為淺淡的笑意:”醒了?”見她仍是盯著那身衣衫發呆,解釋道:”今日是大年初一,我們雖不能回山莊過年,但總還是要置辦身新衣裳的.只是你仍在孝中,自然不能穿那鮮艷的衣裳,這身素色衣衫我看著還算合眼,就買了來.快快穿起來去街上看看,聽說今日外面極是熱鬧.”
這恍惚讓她憶起從前的新年.丹霞山那幾年就不必說了,但回到郫城的每一年大年初一,她每次睜了眼,奶娘也是這般笑盈盈推門而入,床頭掛著她親手縫制的新衣,必有新巧的花樣,顏色也是頂頂鮮嫩的,她乖乖坐在繡凳之上,由得奶娘替她梳妝打扮……秦渠眉雖不及奶娘手巧,堂堂七尺男兒手腳難免笨拙,但服侍了她穿衣梳洗這些日子,也算得熟能生巧.鏡子里的少女被他挽了個極為簡單的髻,在發間只插了一枝白玉簪固定頭發.頭上還別了枝白絹作成的小花,正是孝中的打扮.她由不得眼眶濕潤,幾乎要哽咽落淚.
秦渠眉在她身后忙碌,似并不曾看見她紅了的眼眶,難為他向來冰冷寡言的一個人,此時也是羅羅嗦嗦,講了許多今晨外面的趣事,什么掌柜的發多了開門利市給伙計,引得老板娘在后院里嘮叨了一個早晨,那些伙計本來滿心歡喜,但其中一個不過是打碎了一個碟子,便被老板娘克扣了半年的工錢,直嚇得那些伙計恨不得將大年初一的開門利市私下退還給老板娘……放炮的伙計本來也不會有什么事情,結果正逢著老板娘路過,心里害怕,手一抖,竟然將炮放錯了方向,結果不但將老板娘的一身紅裙子給燒了個大洞,手忙腳亂去替老板娘滅火,竟然差點將老板娘的裙子給脫了下來.幸虧是冬日,裙子下面還有長褲……拉拉雜雜,謝描描聽了半日,心內酸澀漸漸解開,想象那肥肥的老板娘氣得聲嘶力竭的樣子,終于咧開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