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妙循著聲音看過去,一襲黑衣的少年,斜斜坐在一棵老槐樹上,身子倚著粗幹,一條腿垂下來,另一條腿踩著身下的樹枝,一蕩一蕩。朗朗圓月掛在他身後黑沉沉的天幕上,勾勒出比例勻稱的身影,面貌衣著反倒看不大清楚。
聲音裡帶著嗡嗡的迴響,跟那天在密室暗道裡聽到的少年聲音,一模一樣。少年應該是在嘴裡咬了什麼東西,隱藏了本來的音色。
果然是他,馮妙的一隻袖筒還遮著口鼻,另一隻手已經向他指過去,想到現在是自己有求於人,語氣客氣了些:“我找你呀,我已經記不得,那天是因爲什麼事被你灌了一顆毒藥了,燈光昏暗,我又被你掐得頭昏腦脹。看在我什麼都不記得的份上,求你把我的毒給解了吧。”
“可以呀。”少年手一揚,把一隻白瓷小瓶拋到她面前。
馮妙沒料到他如此爽快,半信半疑地扭開蓋子,從裡面倒出一粒滾圓的藥丸。微酸的氣味,十分熟悉,馮妙狐疑地自言自語:“解藥的味道,能跟毒藥一模一樣的麼?”
少年輕笑一聲,拖著長聲說:“不能啊,所以,我是騙你的呀!”那個“騙”字,在半空裡挑了個向上一勾的弧度。
馮妙憤怒地擡眼,少年卻依舊閒閒地壓著樹枝,一副“我就是戲弄了你,你能如何”的樣子。馮妙把白瓷瓶託在手心裡:“不給解藥,我問你個問題總可以吧?那天……你有沒有撿到什麼東西?”
“剛纔不是還說,什麼都不記得了,這會怎麼又想起來了?”少年不緊不慢地說著話,壓著樹枝的腳一鬆,身子藉著樹枝彈起的力道,縱起一躍,悄無聲息地落在馮妙面前。束身黑衣緊貼著他的身形,臉上戴了一張青面獠牙的儺儀面具。
他看見馮妙臉上覆蓋的輕紗,又是輕聲一笑,看來兩人存了同樣的心思,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的臉。
少年拿回白瓷小瓶:“你總得告訴我,你丟了什麼東西,我回去仔細找找,才能回答你,究竟撿到沒有。”
馮妙惱火卻無奈,眼前這人,一副萬事好商量的樣子,可說出的話卻滴水不漏。她可不敢說出丟了飛鸞銜珠步搖,那件東西名頭太大,讓人認出身份不說,更容易被他多捏住一個把柄要挾。
“你不說,我可就走了,反正這毒發作得慢,一時半會也要不了你的命,等你想好了,咱們再聊。”少年說著,竟然真的轉身要離開。
爲了出來這一趟,已經夠提心吊膽了,哪還能容他回頭再聊?馮妙心裡一急,擡手就想去拉他的袖子,可是那少年衣衫緊身,連袖筒也緊緊裹著胳膊,馮妙身子向前,手上卻拉了個空。
她這邊剛一動,那少年也停住腳步,動作比她更快,握住她的手腕向前一帶,把她圈在身前,另一隻手飛快扯去了她臉上的輕紗。
看清她的臉時,少年的動作明顯一頓,那張小臉上,塗抹了厚厚一層綠豆搗成的泥漿,把五官幾乎完全遮住了,只露出一雙眼睛。小臉的主人,還伸著舌頭,得意洋洋地做個鬼臉。
好個小丫頭,好像提早知道他會動手扯下面紗一樣,還留了一手。
少年氣得發笑,正要開口說話,寂靜宮苑內,忽然傳來尖銳的角聲。那是羽林侍衛傳令的號角,聲音短促連續,是號令中最緊急的一種。聽到這種號令聲,多半代表著,王宮內闖進了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