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蘇七姑娘?”
夜冉叫了兩聲, 離開了井口。我以為他會就此離去,卻沒想到他只在近處低聲吩咐:“這里有我處置,你們都去院子外守著, 誰都不許放進來。”
“是!”
聽著周圍侍衛幾聲中氣十足的應答, 我這才知道, 原來我的行蹤早已被人發現, 難怪我這么容易便能得手, 多半是因為被夜冉阻住了。
行宮守衛森嚴,不僅有許多高手護衛,周圍還有萬余軍士駐扎, 我要想不被發現地逃出去,幾乎沒有可能。我今夜避開巡邏的軍士, 悄悄潛到膳房下藥, 不過是希望尋找一個逃離的機會, 看來又是功敗垂成了。不過夜冉多半并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否則也不會這般任我胡鬧。
我凍得牙齒打顫, 伸手四下摸索,井壁很深,且觸手溜滑,人在水中又無處著力,若是只靠我自己的力量, 是無論如何爬不出去的。這夜冉遣散侍衛, 不知想做什么, 若是他再敢生出什么邪念, 我先一掌劈了他!
我正胡思亂想, 琢磨著是否要主動求救,這時, 井邊傳來輕微的撞擊聲,我抬頭看去,夜冉竟是扯起井繩,將水桶放了下來。我正奇怪他要做什么,接著,他竟然自己爬坐進桶里,扯動井繩,慢慢落了下來。
莫非他是想親手捉我上去?我將后背緊緊貼住井壁,握緊拳。
轆轤滾動,眼看著他乘坐的水桶慢慢降了下來,距水面越來越近,我心口怦怦跳動,已準備先下手為強,他卻忽然停了下來。
“蘇七,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井水太冷,我先救你上來可好?”
他清晰的聲音在井中回蕩,貌似誠摯無比,我卻實在不敢相信他。
“太子殿下,您若是真想救我,就請您的侍衛下來,直接拉我上去便好。蘇七命賤,不敢勞動太子殿下親自相救。”
夜冉輕輕笑道:“公主殿下不必客氣,你我早晚也是一家。”
面對他狀似無意的調笑,我心頭怒火漸起,但這個距離有些遠,我既打不著他,也躍不上去,只得強自鎮定,假作羞怯,先答應下來,“既是如此,先多謝殿下了。我……冷得緊……”
“這就來了。”夜冉哈哈一笑,似乎很是開心,轆轤聲響,水桶又慢慢放了下來。落到水面的時候,他向我伸出手。
我一手攀住水桶邊緣,一手伸出握住了他的手掌。井口處投入的月光極其淺淡,深井的暗影里,我只能看清他的大致輪廓。無論他是否真心想來救我,這都是敵國的侵犯者,我默默念道,在他用力向上拉我的時候,我手臂猛然運力,將他自水桶中扯了出來,咕咚一聲栽入了井水中。
他驚呼一聲,緊緊抓住我的手掌不放,無論我怎么用力都甩不脫。我兩人只顧用力推搡拉扯,他竟是沒想起開口呼救,我也才猛然想起可以點他穴道。
一指戳中他的軟麻穴,對方加諸在我身上的力道忽然散去,漂浮片刻,軟軟地向下沉去。
我此時已爬入水桶,看著他的身影就要被井水淹沒,忽然想到這人這樣便會死了吧,我終究于心不忍,定了定神,一把揪住他的頭發又把他拉上來,勉強搭在水桶邊上。水桶狹小,承了兩人的重量便東搖西晃起來。我嘆了口氣,伸手夠向身旁搖晃的井繩,也不知道以自己的力量能否將水桶拉上去。
在運力拉扯的瞬間,手中卻陡然失了力道,我心中一沉,猛抬頭,啊地一聲驚呼,眼睜睜看著井繩自轆轤上飛速滑下,繩尾擺動,脫出了轆轤,從半空中跌落,卻只能仰面而嘆。原來是我拉錯了繩頭!
就在這一瞬,井口處猛然一暗,一道黑影飛撲進來,劈手捉住了井繩,大約是腳尖勾住了井沿,身子一蕩,重重撞上了井壁,這人發出了一聲悶哼。
我聽到這聲音,又驚又喜,一時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蘇七?”這黑影輕聲喚道。
“夕夜?”我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怯怯問。
“是我。你稍等片刻,我這便救你。”
他一邊安慰我,一邊翻上井口,裝好井繩,將水桶慢慢搖了上來。夜冉被我點中穴道,只能癱軟在桶旁,我側身半立著,盡力穩住桶身,慢慢到了井口。
夕夜剛拉起夜冉扔在一旁,我已飛身躍出水桶,撲入他懷里,“夕夜!”我驚顫的嗓音里已帶著哭腔,自己都不知道此刻為何感覺如此委屈和傷心。
大約是方才我倆的聲音驚擾了外面的侍衛,院門處忽然傳來幾人輕聲的對話,似乎是在商量著是否要進來瞧瞧。
我頓時著急起來,顧不得和夕夜多說話,推開他道:“你快走,讓人看到可了不得!”
“不,一起走!”夕夜捉住我的手臂。
“你放心,我自有法子遮掩!”若是侍衛進來看到他們的太子主子昏迷倒地,吵嚷起來,我二人都逃脫不得。
夕夜握緊我的手臂,堅決搖頭,卻忽然向旁瞥了一眼,極快道:“蘇七,你記著,無論這些日子我做了什么,你都要相信我,我對你的心意永不會改變!”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黑沉沉的并沒什么特殊之物。這時,已有人猶豫著要推開院門進來。
“快走!”
我用力推搡他,夕夜放開我,閃身躍上了屋頂,臨去時仍回頭看我一眼。那眼神里深深的不舍,讓我的心莫名地揪緊起來。
在院門開啟的一瞬,我俯身抱住昏迷不醒的夜冉,一個翻滾,讓他趴伏在我身上。我輕輕扭動身子,壓著嗓子低叫了兩聲,那進來的侍衛伸頭瞥過來,大約是發現自己主子正在做茍且之事,慌忙縮了回去,手忙腳亂關上院門,發出砰的一聲響動。
我知道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人敢再進來,用力將夜冉推翻在地,爬起身,踢了他兩腳,略一思忖,拖起他的身體向井邊而去。我先將他的頭在井沿上不輕不重地磕出一道血痕來,接著把他重新塞入水桶,慢慢將他放回井底。即便被人發現,也只當做是不小心絆倒摔著,跌入了井中。
大功告成,我正坐在井沿歇息,忽然聽到身后一聲熟悉的輕笑,悚然一驚,回頭看去,卻杳無人影,我心頭抽緊,再不敢耽擱,忙悄悄逃回房中。
上官雪影尚在熟睡,我松了口氣,將一身濕衣脫下,藏入床底,換上干凈的衣衫,鉆進被中。方才過于緊張,此時一旦松懈下來,困頓寒冷勞乏同時襲上身體各處,我很快沉沉睡去。
第二日,我是被上官雪影叫醒的。看到窗外高升的日頭,竟是已到巳時了,我忙起身下榻,或許是起得太猛,頭一暈,竟又跌回榻上。我撫了撫額角,這才發現自己渾身酸痛無力,咽喉腫痛,大約是因昨夜泡在井水中太久,而受了寒。
我心頭懊惱不已,將夜冉在肚中翻來覆去狠罵了一通。若不是他,自己又怎會在這當口生了病,如今身無寸力,又如何逃得出去?我慢慢躺回榻上,腦中急轉,希望能另想出個脫身之策。
上官雪影忽然道:“莫非公主殿下忙了一夜,勞乏了?”
我心中一緊,抬頭看她,拿不準她是否知道我昨夜的行為,更不知夜冉是否已被發現,只閉口不答。
她面帶深意地看著我,悠然道:“聽說太子殿下一早在廚房院中的井底被尋到,已凍得半死,又在井沿撞傷了腦袋,至今尚未醒來,莫不是是惡有惡報么?”
我聞聽大大松了口氣,微微一笑:“玉蘭姑娘說得極是,當真是惡有惡報。”
上官雪影挑了挑眉,目光一閃,伸出三指搭上我的腕脈,沉沉道:“蘇七,太醫方才來看過了,你好好歇著吧,不用再想什么主意了,落在我手里的人,還沒有能輕易逃脫的。夜冉想輕薄于你,你這般對他也不為過。不過往后幾日你小心著些,再不許做胡鬧之事!”
我心底一沉,原來昨夜我聽到是笑聲果然是她!莫非夕夜也是見到她才放心離去的?
“你昨夜去膳房做什么?”
我聽了她的問話,心頭一喜,原來她并不知道我先時往井中下了藥。
她接著道:“我察覺身體有異,費了些神才化解了藥力,后來跟著夕夜身后尋到那里,見他救了你和太子。”
我聽了更是放心,哼了一聲,“你為何不去問夜冉!”
上官雪影將信將疑,坐回桌前,倒了杯茶慢慢飲著。我也不說話,目光順著她輕輕敲著桌面的指尖看去,那微微曲起的手指白皙纖長,皓腕柔滑細膩,與閨中少女一般無二……可誰又能知道這纖纖玉手彈指間便能奪人性命……倘若她生于普通百姓人家,或許便能尋個門當戶對的如意郎君,相親相愛度過此生吧……
我的思緒正天馬行空地游走,上官雪影忽然道:“大曲國的皇后到了,原本國君打算于今日在兩軍陣前以你為質,可惜你卻病了。”
母后……到了?!
自我有記憶起,母后便寸步未曾離開過父皇,她今日竟會為了我離開京師,遠赴北疆!
我又是痛悔又是心酸,緊緊瞪視著上官雪影,想從她平靜的臉上確定此事的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