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征元年十月十三,晨間巳時,煦陽和風,碧霄無垠。
洛都城北,十里柳道枯木蒼蒼,駿馬馳過,滿目黃土飛沙。送別亭里,石進為令狐淳斟上最后一杯酒,端送到他面前。
“侯爺請用。”
“什么侯爺?”令狐淳擊案而笑,舉杯飲盡,“我已是庶人了!”
石進難忍心酸,眼簾低垂,沉默不語。
令狐淳起身,環望四周孤寂、冷風拂柳,感慨道:“這些年跟著我不曾讓你有過片刻悠閑,也不曾讓你享受什么富貴榮華,可到頭來,卻唯有你記得我令狐淳。”
石進道:“侯爺也莫要如此氣餒,雍州子民絕不會忘記侯爺的功績。”
在雍州的功績?令狐淳難免又想起飛虹橋,自嘲自悲,一笑置之,舉眸望向遠處巍峨高聳的青石城墻,沉沉吸了口氣――一朝成敗,半生名祿功過本該化為煙云消散,可胸口間卻依舊有濤浪起伏,豪情難泯。他嘆道:“去塞北充軍也好,我本就是一介武夫。什么雍州刺史、魏陵侯,高處廟堂的舉步維艱生生折煞人,我原就不會應對自如。遲早還是要回到刀光劍影的烽煙里,殺敵衛國,不枉男兒。”
他回頭看著石進:“你今后有何打算?若愿意,我可書信將你薦給裴相。你謹慎多智,自可獨擋一方。”
石進捋須微笑:“多謝侯爺。屬下不似侯爺壯志,愿歸隱田間,聊慰此生。”
“世間看透名利榮辱的能有幾人?”令狐淳由衷感慨道,“你做此決斷,自有大智慧。”
兩人在亭中未說幾句,遠處等候在柳道旁的四位差役已耐不住上前催促,令狐淳只得負上枷鎖,坐回囚車中,辭別石進離去。
車輪滾動,一路風塵。路旁洛水靜流,冬陽下的波面瀲滟浩淼。令狐淳不堪光芒刺眼,雙目微瞇,仰望著那隱隱飛逸于青天邊際的高殿金闕,默然思念著他在洛都宮廷里唯一的牽掛。
行過三十里,時已正午,囚車至濟河之畔。
濟河源起隴西天水,橫流北朝,經涼州、雍州、翼州,于青州之東匯入大海。令狐淳要自洛都北上充軍塞外,必要先渡此河。
差役招來小舟,幾人換車登船,揚起白帆,引流北上。
濟河水面極其遼闊,舟行至河中,但見茫茫白浪奔流向東,水天接壤,不分邊際。小舟飄行在潮浪之尖,乘風顛簸,搖搖晃晃。四周濤聲翻嘯,冬日的江風更似利刃般割人面龐,四位差役卻能苦中作樂,坐在甲板上喝酒聊天,言笑頗歡。
令狐淳獨自盤膝坐于舟頭,閉目養神。
不知何時,身后的說笑聲乍然而止,驚風掠飛耳畔,帶著異樣的銳利和殺氣。令狐淳雖負枷鎖,武功卻還在,醒覺之際翻身而起,險險逃過迎面刺至的寒芒。
轉過身,才見四名差役已橫七豎八倒在甲板上,劍痕滑過胸口,流血暗黑,一招斃命。
一見那殺人手法,令狐淳腳下踉蹌,渾身冰涼。
未及他回神,左右各蕩起錚嚀劍聲,陽光下利鋒沾滴血澤,妖詭難辯,破風而來。
“嘶”一聲長劍刺入左臂,痛楚漫溢腦海,令狐淳雙目灼紅,憤怒、痛心、悔恨、不甘種種思緒勃然涌動,聚成一聲驚天厲喝,肩上木枷砰然震碎,他劈手奪過入臂長劍,凌厲劍光剎那直沒身旁黑衣人的頭頂。
黑衣一閃,幽如鬼魅,縱是身后中劍,那人亦矯捷躍起,跳入河中。
江浪滔滔澎湃,將微微漾起的殷紅瞬間沖散。
令狐淳橫臂執劍,站于船舷處,山岳之穩。
舟上另一位黑衣人腰間系著根藍色玉帶,負手而立,姿態悠閑。
令狐淳冷笑道:“鄙人好大顏面,竟勞幽劍使首領親自出馬!”
“知道就好。”說話之人輕輕一笑,衣袂振飛,刺向令狐淳的長劍在麗陽下湛起凜凜雪色,旋繞而起漫天劍網,犀利絕倫,霹靂奪命。
令狐淳重哼,飛身飄起,劍法靈活如游蛇,破出密網重圍,反攻上前。
“好功夫!”黑衣人笑贊。眼看令狐淳劍尖已刺至他面前的黑紗,黑衣卻疏忽一閃,瞬間不見。令狐淳皺眉,突聞身后一聲輕細的嘆息,肩上隨即被人一掌拍上。
掌勁摧心斷脈,狠辣非常。令狐淳頓覺胸中氣血翻騰,猛然吐出一大口鮮血,身子前傾,無力跌入滾滾濤浪中。
冬日的河水冰涼徹骨,更何況雙腳還被鐵鏈所捆,令狐淳縱然存著最后一口氣,卻也難逃四面八方浪潮激蕩。愈掙扎,愈下墜,寒水窒悶呼吸,神思漸漸消散,令狐淳只覺魂魄縹緲歸去,心生絕望之時,忽有人抱住了自己的腰,托著自己往上浮去。
絕處逢生的喜悅未曾涌上心頭,胸口劇痛已然難抵,令狐淳咬牙支撐了一瞬,終是昏死過去。
潮來潮去,浪拍艙壁。
波濤跌宕的嘩然輕響不絕蕩漾耳邊,令狐淳靈臺清明時,只覺一股冰澈之氣幽然流轉五臟六腑,生生鎮住了那狠厲霸道的掌傷。
睜開眼,有彤燃霞光徐徐點亮雙眸。
令狐淳順著光亮望去,但見身著一襲飄逸白衣的男子靜佇窗旁,金冠束發,流綢似水,那背影高大修長,襯著蔓染水天的絢爛霞彩,天神般姿儀絕世。
令狐淳恍惚起來,剎那只恐自己已身處隔世仙臺。
“瀾辰,魏陵侯醒了。”一旁突然有人輕聲笑道。
這聲音如此地柔和雅致,依稀是在哪里聽過。令狐淳茫然四顧,這才瞧清自己是躺在一間艙閣的軟榻上。而遠處的書案邊有青袍公子淡然而坐,容顏溫潤俊美,并不陌生。
公子身側站著位紫衣少女,輕紗半遮住了面龐,露在外面的一雙明眸光華清澈,正仔細打量著自己。
“云憬?”令狐淳吃驚,“是你救了我?”
“不然呢?”紫衣少女含笑的目光十分靈動,指了指地上沉沉鎖鏈,“難道你以為自己身受重傷,還能拖著一堆鐵鏈從十丈河水下浮上來?”
令狐淳喟然嘆息,掙扎著想起身,無奈身子虛脫,只得臥榻道:“今日得云公子救命之恩,令狐淳感激不盡。可惜是如今這番境地,卻是無以為報。”
郗彥唇角微揚,自不言語,看著他的眸色冰涼而又沉靜。
“令狐淳,你覺得我們是無事游玩濟河,不過順手救你一命?”
冷冷飄入耳中的聲音帶著冰霜般的寒氣,令狐淳氣息一窒,側首尋聲,方見窗旁那人已轉過身,嫣紅落霞映染銀面,透著血魄般的瑰麗妖魅。
“國卿?”令狐淳怔住。
商之目光冷淡,看著他:“你一出洛都便是性命堪虞,自己還不知道么?可是人人如你枉存仁慈,不知斷后絕憂?”
令狐淳默然,想起舟上那黑衣人的絕殺無情,目中漸露出認命的頹敗,嘆了口氣:“諸位今日救我性命,想必不是舉手之勞、抑或積累陰德這般簡單?”
“還不算太笨,”商之冷笑,自袖間取出明黃帛書遞給他,“這是陛下的旨意。”
令狐淳摒住呼吸:“陛下?”接過帛書看罷,他的臉色不由乍青乍白,目光亦慢慢變得僵滯,費力道:“十三年前……八年前……那些事我都已忘了。”
“當真都忘記了?”艙閣門被人推開,鐘曄捧著茶壺進來,望向令狐淳緩緩而笑,“若真忘了,那日在刺史府一劍與我算恩怨的人又是誰?”
令狐淳怫然不語。
商之輕笑道:“時至今時今日,你莫非還是要護著舊主子?”
令狐淳閉上雙目,執著圣諭的手緩緩垂落,卻并不辯解。
“令狐淑儀被貶冷宮之事你可曾聽說?”商之不急不徐道。
令狐淳冷笑:“不正是陛下所賜。”
“那你可知令狐淑儀其實已夢熊有兆?”
令狐淳猛然睜眼,拽住商之的衣袖,恨恨道:“既是如此,陛下還要廢了我兒?”
“正是因為如此才要讓令狐淑儀居住冷宮,”商之唇弧微勾,望著他道,“你還不知當今太后和陛下的關系么?若是讓令狐淑儀有孕之事傳入延嘉殿,最后將是何種局面你該明白。”言罷,他又取出一卷錦帛,“淑儀親書,魏陵侯可還有心看一看?”
令狐淳奪過錦書,匆匆一瞥,懨懨無神的雙眸倏然發亮。
“一旦皇子出世,淑儀自可復位,魏陵侯也自不復罪名,”商之循循善誘道,“如今相比裴行,與你親近一些的,怕還是陛下。侯爺認為呢?”
令狐淳沉思許久,雖已動心,卻終是搖頭:“陛下未必可成大事――”
“成與不成那是后事,”商之打斷他,“只是如今即便你不說,怕也難逃幽劍使的追殺。這般心狠手辣、不留后路的人可值得你性命相托?侯爺自命血性男兒,當年獨孤滿門皆滅,是冤是罪你心知肚明,這些年你當真就活得如此心安理得?”
“確實難安,”令狐淳自嘲一笑,既而咬牙道,“我愿寫出所知一切往事,不過丞……裴行心思重重,當年之事我所知亦并非全部。”
“說你所知便可,”一言落定,商之眸間卻暗色涌起,悲喜不辨,淡淡道,“筆墨在側,靜侯陳書。”
令狐淳道:“寫之前,我想與云公子單獨說幾句話。”
商之望向郗彥,郗彥正執著茶杯靠近唇邊,聞言亦是一愣,既而輕輕頷首。
“我留下陪公子。”鐘曄道。
見令狐淳并無異議,商之與紫衣少女對視一眼,轉身出了艙閣。
“魏陵侯有話但說無妨。”郗彥無法言語,自是鐘曄為之開口。
令狐淳艱難地撐臂起身,雙眸緊緊盯著郗彥,銳利深邃的目光仿佛要看穿他的魂魄。
郗彥無動于衷,慢慢飲著茶。
良久,令狐淳力竭躺下,笑道:“你不是云憬,你姓郗。從見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的神采渾然是當年的郗元帥――”
郗彥蓋起茶杯,神色漠然。鐘曄道:“我家公子與郗公子容貌從小相似七分,你不要胡扯。”
“胡扯?”令狐淳輕笑,“是,我自是不曾見過兩位公子小時候的模樣。只是尊上若非郗公子,那為何要在意鄙人的性命?為何又會這般在乎十三年前與八年前的往事?”
“郗氏與云氏本就交好……”
“再好的世家關系,能在這樣的驚濤駭浪下維持不變?”令狐淳搖了搖頭,看著鐘曄道,“再說可令昔日叱吒沙場的鐘曄將軍這般臣服的,怕唯有郗嶠之的后人。”
“我……”鐘曄臉色寒如冰石,還欲辯解,郗彥卻揚袖將他攔住。
令狐淳笑道:“公子明智,其實何苦狡辯呢?十三年前安風津一戰是八年前滅門之禍的端始。若云公子當真是郗家后人,或許我今日該寫下的,就遠不止北朝的那些糾葛了……”他嘆息道,“那一場浩劫,牽連的自是整個天下,北朝,東朝,柔然,鮮卑……”
霞光漸漸沉沒于大河盡頭,孤舟漂浮水上,靜靜滑逝向北。夜下蒼穹開闊,謐藍天色沉入波面,繁星點綴,濤浪幽靜。
夭紹抱著狐裘走出艙外,望著站在舟頭那久久不動的白衣身影,低低嘆了口氣。
風振衣袂,廣袖飄然間不見一絲飛逸瀟灑,而滿是面對濤浪逝去不可挽回的無奈。
夜色壓下濃濃無邊的黑暗,讓人心也不覺沉重。她緩步靠近,將手中的黑狐裘慢慢遞至那人面前,柔聲道:“夜寒風大,披上吧。”
“嗯,”商之看了狐裘一眼,伸手接過,卻不披起,只道,“令狐淳寫得如何了?”
“還未寫完,方才氣力不及又躺下歇了片刻,鐘叔現在一旁照看。”夭紹答完,想要轉身離去時,手臂卻被他拉住。
“陪我一會。”商之眸色深深,望著她道。
他的聲音如此疲憊孤單,夭紹心底隱隱一痛,卻是無力拒絕,咬著唇走回他身邊。商之松開手指,夭紹拿過狐裘,輕輕披上他的肩頭。
她繞到他身前慢慢幫他系著錦帶,想起那次在怒江上他為自己系著裘氅時的心慌意亂,指尖不禁微微顫抖,愈發不聽使喚。
好不容易系好狐裘,夭紹抬目,卻見商之不知何時已取下了面具,鳳眸低垂,正專注地看著自己,墨玉般的眼瞳透著與平日迥異的幽澈清亮,依稀有絲溫柔靜靜地破冰流溢。
夜風將他身上的冷香凜冽吹散,撲入鼻中,沉至心頭。
暗自酸澀一夜一日的難受好似點點不見,圓月當頭,夜下靜好,無端讓人沉迷。夭紹忍不住失神,忽而腦中卻想起昨日見到的那對血蒼玉,驀然一個激靈,倏地轉過身。
“怎么了?”商之于她耳畔問道,聲音低沉得近乎柔軟。
夭紹搖頭,慌忙往前走了兩步,直到身后那誘人的氣息消淡了,她才松出口氣,扶著欄桿,望著廣瀾無邊的河水沉默不語。
“少主,”石勒的到來打破了兩人的僵持,稟道,“西北方向已可見云氏族主的船。”
商之與夭紹聞言轉身,沿著船舷繞過艙閣,這才望見遠方燈火閃爍,輕舟浮浪,玉色旗幟飄揚船頭,金線繡成的“雲”字隱隱浮現水天間。
艙中廳閣里燭火熒熒,郗彥坐在書案后,闔目靠著艙壁。
“少主,”鐘曄自里間艙閣出來,將手中的帛書遞至郗彥面前,“令狐淳寫好了。”
郗彥緩緩睜眼,接過帛書,執在掌中沉吟許久,終是慢慢卷開。
綢絹上字跡滿滿,往昔的刀霜劍影、漫天血光透過未干的墨汁,叫囂著一一浮現眼前。幾重陰謀,幾迭冤屈,幾多剜心之痛,幾許切膚之恨,遙遠的記憶紛沓而來,駿馬鐵蹄下的亡魂幽靈,彎刀長劍下的凄厲慘叫,隨著風卷濤起的咆哮聲剎那鼓裂耳膜,令人心潮澎漲,只待一瞬爆發,便如驚山碎石。
郗彥手指顫抖,倏地合起帛書,唇角緊抿,寒眸間冷光飛耀,燭火浸入眼底,照亮了那一抹嗜血難忍的暴戾怒意。
“少主?”鐘曄看著他心中駭然,小心翼翼出聲喚道。
郗彥手指重重按住額角,竭力緩和心緒。
“阿彥,”夭紹卻在這時入艙,走到他身邊說道,“云伯父他們快到了。”
郗彥置若罔聞,夭紹瞧著他雪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容,心中既擔心又狐疑,跪坐在案側,目光瞥過他手中緊捏的帛書,伸手便欲拿。
誰料郗彥猛然將帛書扔在一旁,拉過她的手,起身朝里閣走去。
眼見艙閣的門砰然關上,鐘曄很是怔忡,嘆著氣轉身,才發覺商之不知何時已靜靜站于身后。
“尚公子。”
商之不應,自走去案邊坐下,攤開那卷帛書。
里閣窗扇大開,大起的江風肆意吹入,滿室涼意。
郗彥放開夭紹的手,月色灑照他的面龐,一臉寒霜。
“你有話要說?”夭紹揉著手腕。
郗彥注視著她,雙目冷淡無瀾,緩緩動了動唇。
“當年下毒之人?”觸及難堪的往事,夭紹面色微微發白,想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那盤帶毒的糕點是七夕之節宮中送入謝府給我母親的。那日母親不在府中,你又被郗伯母責罰在后山整日練劍未用膳食,我擔心你挨餓,便偷偷將點心取了出來,你我吃后,便就此昏睡不醒了。”
夭紹話語頓了頓,才繼續道:“婆婆說那糕點是承慶宮送出去的。但她絕不可能有加害母親之意,送糕點的那個內侍在當夜便暴斃而死,線索一斷,無可追尋。我在宮中查了許久,也不曾見過什么蛛絲馬跡。直到半年前,舅父病倒臥榻,癥狀與我當日沒有差別,我才知原來那雪魂之毒仍遺患宮中。”
此事原委仔細言罷,夭紹才問道:“阿彥,是不是令狐淳方才寫了什么有關雪魂花的事?之前我在東朝讀過典故,那雪魂之毒根源在柔然,之前并未在中原出現。八年前,雪魂之毒和雪魂花幾乎是同一時間驟現鄴都――這之間,是不是和柔然有關?”
她追詢的目光讓郗彥不可逃避,只得輕輕點了點頭。
涼風拂面,夭紹卻是驚得一身冷汗:“那柔然的人和我母親有何仇怨?為何要下毒害她?”
郗彥默然,片刻,抬手撫過夭紹額角的汗珠。濕潤的寒涼融入掌心,先前的悲苦憤慨漸漸遠去,心頭剩下的唯有不忍和擔憂。
他望了她半晌,嘆了口氣,拉過她的手,慢慢寫道:“回東朝吧。”
“為什么?”夭紹蹙眉,“昨夜不是已說好了么,我留下陪你。”
“北朝危機重重,我未必能護你周全。”
夭紹道:“我能保護好自己。此前八年我雖過得任意無憂,但絕非是連面對往事悲痛也缺乏勇氣的懦弱之人。”
她語氣堅定決絕,分明是已猜到了什么。
郗彥皺眉垂首,夭紹抬起雙目,兩人對望良久,動蕩不安的心好不容易才各自平緩。
過得片刻,船于浪中停滯下來,郗彥與夭紹自閣里走出,卻見廳間沒有一人,先前置于案上的帛書也杳然無跡。兩人急步出了艙中,才見船已與另一輕舟相接。
對面舟頭火把灼閃,身著淡黃錦裘的中年男子悠然立在船舷處,正與商之說著話。
“少主,”系扣著船鏈的鐘曄回首笑道,“云閣主和夫人已到了。”
江浪鼓吹,風刮虛空。舟頭那男子轉過身,衣袂翩翩,笑容溫潤。
郗彥唇輕輕一揚,冰凝的容顏難得地消融幾分,當下攜了夭紹的手臂,兩人飛掠至云濛面前,行晚輩之禮。
“快起來,”云濛左袖空蕩,無力同時扶起兩人,只虛托一把,含笑道,“小夭紹終于長大了。”
夭紹微笑道:“云伯父卻是風儀不減當年。”
云濛放聲笑道:“好丫頭,愈發會哄人開心了。”
“是夭紹來了嗎?”身后傳來的聲音空靈宛若天籟,夭紹回頭,只見一華衣美婦自艙閣里掀簾而出,盈盈笑望著舟頭眾人。
“靈姨!”
夭紹快步上前,剛想彎腰行禮,獨孤靈已伸臂將她攬入懷中,歡喜道:“小丫頭這些年可好?當真是想煞我了。”
依靠的懷抱帶著久違的溫馨,夭紹心頭一暖,連連點頭道:“夭紹很好。靈姨呢?”
獨孤靈不語,瞥眸看過云濛,淡淡一笑。
云濛心中難免愧疚,輕輕嘆息,避開目光。
獨孤靈此刻另有牽掛,急急環望四周尋探幾番,未見思念中那人的身影,眸間不禁流露出失望之色。
“靈姨不必憂慮,”夭紹看出她的心事,柔聲安慰道,“憬哥哥此刻正在洛都采衣樓里等著你和云伯父。”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