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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事變

豫始四年六月末,她寫予他的最後一封信,在風(fēng)雨飄搖中遲遲方至。

七月初三,子時,洛都。

亂雲(yún)低墜,夜雨霏微,邙山下的獨孤王府雕甍拱檐繁華依舊,卻被沉沉灰靄遮蔽了往日的驕傲。夜深沉寐時分,樓閣靜寂,滿庭悄然,唯有婆娑樹蔭間落葉在簌簌飄飛。

尚未入秋,夜涼已有蕭瑟之意。

只是書房中秉燭夜讀的少年沉醉在書卷墨香中,卻是渾然不覺。

屋舍高築山巖上,廊檐下風(fēng)燈搖曳,纖弱光影蔓延彌遠,照出無盡悽迷風(fēng)雨。空中有流影迅疾劃過,花梨鷹振動翅翼,自迭迭陰霾間掠出,緩緩落在書房窗櫺上。

沒有張揚厲嘯,沒有鬧騰拍翅,它的動靜如此文秀,一反往常的桀驁。儘管如此,坐在書案後的少年卻是心神一動,有所感應(yīng)地擡頭,瞥見窗扇邊瑟瑟抖成一團的藍緋色影子,微微一驚:“畫眉?”他目光低垂,望到花梨鷹爪上繫著的細長竹管,不禁輕輕笑了笑,俊美的眉目間滿滿皆是溫柔。

然而就在他起身時,“撲簌―啪嗒-”,花梨鷹竟在窗櫺上站立不住,身子發(fā)顫,墜落在地。少年皺緊了眉,忙近前俯身,撥開花梨鷹遮擋腹部的羽翼,只見那裡毛色深暗,有液體流出染在青玉石磚上,暗沉粘稠,正是鮮明的血跡。少年面色一變,抱著花梨鷹放在書案上,於燭臺下細察傷痕。

那是一道犀利分明的傷口,必是被銳物擦身而過,且是新傷。

少年取過紗布包裹住鷹的傷處,再度走去窗旁,目光穿透雨簾,望著遠處深晦難測的夜色,思索半晌,喚道:“石勒!”

“是,少主。”男子自隔壁屋舍趕來,容貌溫雅,永遠都是含笑和煦。

少年轉(zhuǎn)過身,又沉吟了頃刻,才道:“府外有人在埋伏窺測,箭法極其高明,不可小覷。你出去探查一下,不要驚動對方。”

石勒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詫道:“埋伏?”話語落下,又似想起什麼,神色一凜,忙奔出書房,飛身下山。

少年望著那襲急速沉入茫茫夜色的白衣,亦有些心緒不寧。想到身在前線的父親已接連數(shù)日不見家書遞迴,連賀蘭柬一干人等也沒有任何消息送入洛都,而今夜又突然現(xiàn)此不速之客――

難道是前線戰(zhàn)事有了變故?

心念至此,少年揹負身後的雙手緊緊一握,面色也有些發(fā)白。

細雨隨風(fēng)不住飄入窗內(nèi),早已沾溼了他的衣袂。可他到這時方纔醒覺,此夜風(fēng)雨異常,竟隱隱透著股直鑽骨骸的陰冷。

“哐啷-”,臥在書案上的花梨鷹恢復(fù)了幾分氣力,又不安份起來,欲撐爪站起,不料搖搖擺擺間,卻是碰翻了案上的筆架。

少年冷著臉回頭,花梨鷹在他的注視下登時不敢多動,緋紅色眸子流轉(zhuǎn)四顧,又低了低頭,啄著爪上的竹管。

她的信。

他到這時纔想起來。

雖心煩意亂,少年還是忍不住,快步走去摘下竹管,取出裡面的淡紫紗絹,慢慢展開。

шшш. тTk án. C 〇

紗絹上筆跡秀逸,言詞依舊輕快溫柔,少年一字字看過,隨著她的筆觸或微笑或蹙眉,一時恍如身臨靜水、面沐春風(fēng),頃刻平復(fù)了紛亂如麻的心事。

她在信中說起近日學(xué)的古曲,說起她師父新教的劍法,又說起有一日她和阿彥三人揹著長輩們偷偷溜上山賞月,因江左連日陰雨,山道溼滑,她不小心失足跌落,原本是小傷無礙,卻連累阿彥三人因此被責(zé)罰禁閉,俱是思過了整整一個月方纔重見天日,而那段日子只她一人在家中養(yǎng)傷,無人陪伴玩鬧,亦覺好生無趣……

事無鉅細,她只管不急不徐地一一道來,雖有時因心中憤懣委屈不過,數(shù)落雲(yún)憬的驕傲、沈伊的淘氣,然不過是一句帶過,接下去又道雲(yún)憬義氣、沈伊寬容,字裡行間,仍是令人歡喜的通透無憂,那樣溫暖明亮的心境,正如同斜陽下脈脈流動的光暈,異樣地令人神往。

在信末,她筆鋒一轉(zhuǎn),改了隨意,言詞鄭重地邀他明年南下東朝,並聲稱,她與阿彥已親自釀好了青梅酒待客酬宴,那酒也不再如前些年的苦澀難入口,清冽甘醇,甚至沈伊已忍不住偷喝了好幾壇。不過她又叫他放心,因爲(wèi)剩下的青梅酒只是爲(wèi)他留的,已被她藏在誰也不知道的秘密處。

她在最後寫道,“尚,自郗伯父前赴安風(fēng)津與獨孤伯父隔江兵對,阿彥連日沉默,心事重重,想來你的憂慮亦是難解。信賴天公作美,連月來怒江夾岸雨水降落不絕,濤浪如洪,難以兵動。師父說,若無意外,烽煙糾葛須彌既散。明年你南下時,兩國戰(zhàn)事當(dāng)已安定。夭紹侍琴備酒,殷殷盼望”。

“殷殷盼望……”少年念著這四個字,脣邊微揚。“夭、紹。”他慢慢回味著她的名字,口齒之間,已緩緩生出一縷連他自己也不能辨覺的繾綣。

這個女孩子,自己還從未見過呢,只是彼此之間,卻又是如此地相知理解,彷彿生來便有著牽連,對方的喜怒哀樂,千里之外,亦是感同身受。

明年南下――

他望著絲絹,微笑起來。縱是性情清冷慣了,此刻卻難免心動。

然而他卻不知道,美好憧憬只在此一瞬,隨即而至的血海深仇卻如烈焰熊燃,燒燬了他整個過去,一併地,連那些柔軟的思念也被撕裂得粉碎,從此灰飛煙滅,戀無可戀。直到八年後他與她在蘭澤山下終於見了面,長大的少女隔著帷帽上的輕紗望著他,只盈盈笑稱“先生”。他本以爲(wèi)冷硬如石的心再不會生出常人的悲歡,可那一刻,苦澀難言下的悵然如空,竟是那樣的明白深刻。當(dāng)然,他那時亦料不到,後來當(dāng)她琴曲奏出,當(dāng)她關(guān)心蒼鷹,當(dāng)她受傷的手指握在他掌心的一刻,肌膚相觸,他卻又恍惚地覺得,縱是八年的痛與恨如此錐心刻骨,可是他與她,在那一刻的心意相同,一如年少時。

她與他從未見過。

她與他誰也不曾變過。

“少主!”忽有破門而入的撞擊聲,獨孤尚適時醒過神,忙將絲絹收入衣袖,隨手執(zhí)了一卷書簡,平靜轉(zhuǎn)身。

闖進來的人遠非一人,石勒推開門,身後卻是本該跟在獨孤玄度身旁的鮮卑族老宇文恪和賀蘭柬,那兩人衣裳泥濘地進來,渾身溼透,異常地狼狽。

“少……少主……”賀蘭柬抖抖索索地張開毫無血色雙脣。他面色青白,身形瘦削得似只剩得一把枯骨,胸口更裹著厚重紗布,如此也不抵血色浸染,並因夜雨行路、氣力耗竭,被石勒和宇文恪攙扶著倒在靠牆的軟榻上,身子在蜷縮中不住顫抖,似是一瞬便要氣絕的模樣。

石勒轉(zhuǎn)身對獨孤尚道:“少主,府外伏兵是宮廷禁軍並北陵營的親兵,不知道什麼時候已重重圍住了王府。賀蘭他們遇門不得入,只好繞道邙山淌過洛水回來。我回來時不放心山巖後的形勢纔去看了看,這才遇到他們二人。”

禁軍?北陵營?

獨孤尚心思已明,沒有多問,只上前按住賀蘭柬的脈搏。片刻,他抿薄脣微抿,瞇起眼看了看賀蘭柬:“軍中沒有高手了麼?柬叔素來最講究知己知彼,什麼時候竟熱血衝頭,要和這樣功力雄渾的高人動手?可知你五臟六腑險些已碎裂成粉末?”

賀蘭柬苦笑,此刻早已上氣不接下氣,只是嘴脣發(fā)顫,沒有做聲。

獨孤尚手掌扣住他的手腕,以內(nèi)力穩(wěn)住他的心脈,等他終於能喘得過氣,這才鬆了手。

“取九清丸來。”

“是。”石勒忙入內(nèi)室捧出一瓶藥,倒出藥丸,融入溫水,喂入賀蘭柬嘴中。

“覺得如何?”宇文恪悶聲站在一旁,直到這時纔開口。冰冷的藍眸猶浸著雨意的溼潤,盯著賀蘭柬,卻是難得地將心底的關(guān)切溢於緊張的神色間。

“死……不了。”賀蘭柬咬牙道,掙扎著要起身給獨孤尚行禮。獨孤尚止住他道:“不必了。”起身讓石勒坐到榻側(cè),爲(wèi)賀蘭柬清洗胸前的傷口,紗布退下,只見那當(dāng)胸一處透骨窟窿是圓珠般大小,至此刻仍是流血不止。石勒小心翼翼擦拭著血跡,賀蘭柬閉緊雙眸,忍痛不哼一聲。

“恪父,”獨孤尚與宇文恪走到一邊,問道,“你可知和柬叔交手的人是誰?”

“不知道,”宇文恪搖頭,言詞簡單,“賀蘭不說。”他定了定心,望著燭光下少年並不曾經(jīng)歷風(fēng)雨卻早已沉毅的面龐,沉默半晌,終於道:“少主,宇文恪有事要稟。” 他身形高大魁梧,素來是鮮卑族老中最勇猛一位,然而這一刻,他欲言又止,藍眸中水光流溢,卻透出幾分無助。

獨孤尚努力抑住不詳預(yù)感襲上心頭的慌張,平穩(wěn)住氣息,慢慢道:“戰(zhàn)事有變?”

“不是,前線烽煙未起。”宇文恪遲疑了一下,道,“是主公有變。”

“什麼?”石勒驚詫回頭,指尖不留神,正碰到賀蘭柬的傷口。

賀蘭柬倒抽冷氣,終於低哼出來,咬牙切齒道:“宇文恪!什麼主公有變?姚融信口雌黃,假借聖諭捏造的罪名,你竟也當(dāng)真!”

宇文恪橫了他一眼,冷道:“聖諭已下,主公確被姚融問罪拿下。獨孤氏的忠心你我如何不知,可朝廷卻並未當(dāng)回事,以後將聖諭公佈天下,史官刀筆記刻,後世百姓又有幾個知道主公衝鋒陷陣、提命馬背上的功勞。當(dāng)前形勢,主公變節(jié)不變節(jié),你我爭出一個結(jié)論來,又有什麼意思?”他目色恨恨,笑道,“你卻不知道,我心中巴不得主公變節(jié),百年屈爲(wèi)烏桓臣子,他司馬氏憑什麼?”

“你……”賀蘭柬無語以對。

宇文恪再次看向獨孤尚:“少主,既然禁軍和北陵營已經(jīng)包圍了王府,想來正等將主公押送到都城,便要抄府問罪。當(dāng)下局面已然如此,請少主儘快拿定一個主意。”

縱是已有心理準備,卻不料形勢已是如此嚴峻。

謀逆――

十四歲的少年再沉穩(wěn)智慧,但乍聞此事,卻也如憑空一道雷電劈入腦海,良久緩不過神。“恪父,”他低聲道,“前線士卒數(shù)十萬,皆是我鮮卑親信,姚融有何膽量敢在軍前肆言誣衊?”

“不是在軍前。”宇文恪道,“因怒江陰雨連綿,雖兩朝已宣戰(zhàn),但雙方統(tǒng)帥都顧忌天險洪災(zāi),不曾妄動兵戈。朝廷雖常有催促,但水勢如此,主公自然不會枉送將士性命。可在五日前清晨,天色未明,不知何故主公卻要急馬北上,說是回朝敘職,只帶了二十名侍衛(wèi)。我本被留在軍中坐鎮(zhèn),但心中實在覺得主公去得詭異,擔(dān)心不過,便悄然尾隨其後。不料路上卻遇到狼跋和……”說到此處,他看了賀蘭柬一眼,頓了頓才道,“和這個總是拖後腿的病鬼。”

“什麼?”賀蘭柬才緩過氣,此刻又被氣得一陣猛咳。

宇文恪無動於衷,淡然續(xù)道:“前三日俱是無事,第四日上午到達雍州地界,永寧城外,姚融領(lǐng)著數(shù)千名騎兵嚴陣以待,等主公一到,便大軍圍住,手舉黃絹說是聖諭,以此挾持住主公。又道戰(zhàn)事在即,主公不顧前線,私自返朝,心懷不軌。不等主公解釋,便一言落實謀反之罪,枷鎖上身。我們當(dāng)時只三人,就算還有被困的二十侍衛(wèi),也是人手不夠,何況賀蘭又是重傷,更不能冒然動手。商量過後,只得讓狼跋繼續(xù)跟隨,我?guī)зR蘭回來治傷,並請示少主的意思。”

獨孤尚皺眉道:“之前聽父親說,先帝去世後,鮮卑和烏桓貴族的矛盾因首輔之爭愈發(fā)激烈,姚融對獨孤氏的顧忌和對慕容氏的怨恨,早非一日冰雪所成。如今既以反名誣陷父親,怕兩位慕容伯父那邊也難逃干係。”

石勒包裹好賀蘭柬的傷口,聞言說道:“少主,要不我們?nèi)フ堒蘧奥源笕嗽郑瑥夭榇税福寇薮笕藸?wèi)人清正,雖亦是烏桓貴族,卻與姚融絕然不同,平素也與主公親善。”

“不必再去,老師已經(jīng)在幫我們了。”獨孤尚道,“我常聽人稱道姚融做事謹慎周全,這樣的人,必知道因政變誅族之罪引發(fā)斬草除根、一個不留的道理。可是如今他已拿下了父親,卻放任獨孤王府清靜如常,只派遣軍隊圍困四周,仁慈得不可思議。我想問題定出在朝廷中樞,想是有人壓下了此案,有意在爲(wèi)兩方調(diào)和。而有此能耐的只有五大輔臣,裴行素與父親不合,華伯父亦在此案的嫌疑之列,那麼眼下除了老師,還能是誰在暗中相助?

賀蘭柬連連點頭:“少主說得是。”又道,“如今姚融既然敢在永寧拿下主公,前線那邊,怕也有梁州府兵前去摯肘了,所以他纔有恃無恐。只是我們的親信都在怒江軍營,都城這邊,唯有北陵營的一半――”

“什麼人!”宇文恪忽然厲喝,身影飄動,猛地推開房門。

房外細雨瀟瀟,素裙女子站在檐下,纖婉如清風(fēng)一縷。

“夫人?”宇文恪這纔看清,夜色魅惑,那女子面色蒼白慘淡,一動不動,宛如靜謐入定的幽靈。他愣了愣,訕訕退後一步。

“夫人,進屋說話罷。”身後的侍女扶著女子的手臂,感受著她冷如冰玉的體溫,忍不住勸道。

“不用了……”女子虛弱的聲音。此前她一直在低頭沉思,此刻才微擡了面容。燭光映入那雙聰慧沉靜的鳳目,目光流動,依舊清澈如水。

“尚兒,”她望向獨孤尚,輕輕頷首,“你過來。”

獨孤尚依言走到她面前,張了張口:“母親,父親他……”他此生最不忍在母親眼中望見傷痛,於是努力斟酌著措詞,想要溫言勸慰,然而郗紼卻搖了搖頭,輕聲打斷他:“母親都聽到了。”

獨孤尚默然,抿緊了脣角。郗紼亦不言語,望著眼前少年自幼便堅毅的目光,心中微感酸楚,亦是無奈,低低嘆了口氣。

這便是命罷。

他父親一生想要逃離的沉重命運,從此是他要去承擔(dān)。或許,比之以往任何一個獨孤家的男兒,他要面對的,將是誰也無法想象的艱難道路。郗紼撫著獨孤尚柔軟的黑髮,目光溫柔,微微而笑。“好孩子,是母親對不起你。”她喃喃道。

獨孤尚迷惘於此話蘊藏的深遠,正自不解,卻見她低下頭,已將腰間的宋玉笛解下,系在自己身上。

“這是鮮卑主公的權(quán)令,絕不可遺失。”

這玉笛是父母的定情信物,母親此生從不離身,卻在此刻傳給自己――獨孤尚吃驚地看著她,隱隱生出不詳?shù)念A(yù)感。他的面前,母親的面容再無素日如月華般的皎潔明亮,一時黯淡至此,讓他連她眼角漸生的溼潤,都不能看得清晰。

“是我連累了他啊。”郗紼微闔雙目,悄然嘆息。

無人聽清她的低聲自語,她伸手拭乾淚水,擡眸轉(zhuǎn)顧室中三人,慢慢道:“玄度既已被囚,事情至此,爲(wèi)鮮卑大局著想,尚兒不能再出任何差錯。你們?nèi)藖K府中所有鮮卑武士連夜出秘道,護送尚兒北上雲(yún)中,至於解救玄度一事,我去。”

“不行!”獨孤尚斷然道,“如今騎兵不能妄動,朝中無人周旋,軍、政兩道都不通,母親又有什麼辦法?”

“郗氏在北朝的部曲有上千人,俱有一身出色武功,每人皆可以一當(dāng)十。我會即刻動身去城外救你父親,”郗紼目光溫柔,安撫著他的情緒,溫和道,“尚兒,再聽母親一次,快則十日,遲則一月,我們在雲(yún)中會合。”

獨孤尚深覺不妥:“畏罪潛逃,難道就是安身之道……”話未說完,翳風(fēng)與風(fēng)池兩穴之間猛然一陣刺痛,意識頓時晃散,身子搖搖欲倒。

石勒忙抱住他,驚怒:“賀蘭柬!你要作甚麼?”

賀蘭柬並不解釋,他也沒了力氣解釋。方纔一指已耗盡他所有的精力,一時腳下虛軟,癱坐在地。“夫人……放心去吧。”他望著郗紼,氣若游絲道,“剩下的事,交給……我們。”

“賀蘭,”郗紼微微而笑,“多謝你。”她盯著獨孤尚閉目睡去的面龐,久久不捨移目。

“夫人!”賀蘭柬嘆息起來。

郗紼閉目,長吸一口氣,倏地轉(zhuǎn)過身,望著面前的侍女:“阿晥。”

鍾晥忙道:“夫人可是要我去通知郗氏諸人?”

“不,阿晥,我另有更重要的事要拜託你。”郗紼輕聲道,“你隨我一起長大,情同姐妹。若這一次,我和夫君真有不測,請爲(wèi)我照顧尚兒。”

“夫人!”鍾晥驚道。不等她搖頭懇求,眼前素裙飛影,已如驚鴻飄然下山。鍾晥怔怔瞧著風(fēng)雨中那抹纖細得近乎脆弱的雪白,只如同飛蛾一般,毫不遲疑地便墜入瞭如淵黑夜。

兩個時辰後,諸人從秘道出了洛都。到了城外才知,不論官道小徑,北陵營將士百步一哨,防守之嚴密,並不亞於王府周側(cè)。宇文恪不得不冒險引出伐柯,諸人換上伐柯帶來的北陵營甲衣,一路憑著伐柯的令箭,矇混過關(guān)。至次日近暮時分,纔到達濟河渡口。

細雨一路飄灑不止,傍晚時漸漸轉(zhuǎn)急。河上風(fēng)浪正高,渡頭船隻並不多。石勒和宇文恪快馬沿水分支的流向?qū)さ礁浇臐O村,以重金買下一艘客船,兩人又問那漁夫要了不少乾糧,扔下一大摞金銖,匆匆便走。淺灘處,石勒快速拾掇過船艙,待要揚帆啓程時,環(huán)顧四周,驚覺不見了宇文恪的身影,焦灼下跺足暗罵,纔要上岸去尋人,卻聽到前方馬蹄聲踏踏急作,一擡頭,便望見昏暗的雲(yún)霾籠著岸邊草木氤氳,那高大的身影正自風(fēng)雨中急速奔來。

賀蘭柬等人還在渡頭相候,石勒牽掛獨孤尚的安危,見宇文恪這般耽擱功夫,自然埋怨諸多。

宇文恪卻只是無謂一笑:“囉嗦什麼?揚帆!”

“你們殺了人?”賀蘭柬被人攙扶著鑽入船艙的一刻,隱約聞到一縷尚帶暖溫的血腥氣從宇文恪的刀鞘中飄出,不禁皺著眉瞪過去。

宇文恪笑而不語,舉著酒囊喝酒。

“你殺了那漁夫?”石勒在悚然中醒悟。

宇文恪冷哼:“你扔了那麼多的金銖,我阻擋都阻不過。那漁夫陡然生財,他周圍的人必然奇怪。等追兵趕到,一問便知我們的行蹤。”

“那漁夫的家人――”

“未留活口。”宇文恪只當(dāng)在說不值一提的瑣碎小事,風(fēng)清雲(yún)淡道,“放心,我已埋了他們,入土爲(wèi)安,未留痕跡,旁人只會當(dāng)他們走親訪友去了。”

“入土爲(wèi)安?也虧你說得出口!”石勒恨得臉色發(fā)青,又想起方纔見到的那漁夫妻子滾圓的腹部、還有那在茅舍前玩著泥水的純真幼童,不禁一個激靈,閉緊雙眸,仰天長嘆,“作孽……”

“你怎麼變得這麼婆媽!”宇文恪怒道。

石勒狠狠剜了他一眼,冷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看來恪族老是忘記當(dāng)年喪妻失子之痛了!”

“你!”宇文恪拍案怒視石勒,面色通紅,額角青筋不斷跳動。石勒見他這般模樣,也暗悔嘴快,但一想漁夫全家的性命,又覺此人性情乖張得實在不值得同情,於是撩袍走出艙外,望著風(fēng)雨下的水浪,惻然之下心中亦生出幾分悲傷。

艙中,賀蘭柬最善審時度勢,自然不敢再對宇文恪指責(zé)什麼,只輕輕握住身旁鍾晥冰涼的手指,柔聲道:“阿晥,別擔(dān)心,會雨過天晴的。”

“不會……”鍾晥搖頭,淚眼茫亂,“夫人根本是說謊。在都城的郗氏部曲不過幾十人,哪裡有幾百個?而且他們諸多是商人文士,會武功的並不多。夫人前去找主公,怕是下了同赴生死的決心……”

賀蘭柬抿脣不語,縱是心中早已猜到,此刻聽聞,目光還是僵滯了一瞬。而一旁,宇文恪也慢慢放下手裡的酒囊,半晌無聲。

“不會有事的。”身後有人輕輕開口。

賀蘭柬驚了一跳,轉(zhuǎn)過頭,才見少年靜靜躺在軟榻上,一直緊閉的眼眸不知何時已經(jīng)睜開。賀蘭柬第一次覺得,那雙漂亮得近乎妖嬈的鳳眸原來也可以這樣地沉穩(wěn)深邃,黑色瞳仁閃過鋒芒時,更是冷厲凜然、不可一世。而那樣凌厲的孤寡,使得任何人在與他對視時,心甘情願,俯首稱臣。

賀蘭柬突然覺得有些慶幸,正要開口接話,少年卻目色一寒,霍地坐起身,推開窗扇,望向艙外。

“追來了。”宇文恪淡淡開口。他垂眸,那把放在甲板上的彎刀,此刻正隨著水底流動的暗潮和殺氣,興奮地振動著。他微笑著撫摸刀鞘,柔聲道:“放心,總會讓你嘗夠鮮血的!”

長河風(fēng)浪華容問道誰道非舊識長別離不速之行月華沉香序章.風(fēng)起長袖善舞(上)子慕予第五章.浴血進退皆真心第二章.逃亡莫測年少事憶往昔,故如初行禮重重,探路重重計中計夜曲問故人長河風(fēng)浪雲(yún)箎易成,孤心難斷白雲(yún)憶故人請君入甕計中計序章.風(fēng)起分途轉(zhuǎn)身明滅子慕予長袖善舞(上)天命難參斷橋伏波,爭鋒雪夜秋風(fēng)塵染漫西州仁智得符誰道非舊識送別篇外.胡騎長歌不速之行挾劍絕倫夜曲問故人雲(yún)箎易成,孤心難斷摴蒱之戲序章.風(fēng)起請君入甕明月共絲桐,揮辭丹鳳寒夜思進退長袖善舞(下)摴蒱之戲長別離月出曲流音序章.風(fēng)起序章.風(fēng)起明月共絲桐,揮辭丹鳳絕地逢生一朝驚醒,不辨何人江山月華沉香進退皆真心一朝驚醒,不辨何人江山山重水複,柳暗花明懷瑾握瑜,豈能獨善恩怨之解進退皆真心孤月獨照英魂(上)長別離多事之秋斷橋伏波,爭鋒雪夜華容問道不速之行輾轉(zhuǎn)兒女事一朝驚醒,不辨何人江山挾劍絕倫血蒼玉幼無人憐,是以少孤北上雲(yún)中長河風(fēng)浪斷橋伏波,爭鋒雪夜何以解憂前塵難散,往事難盡玉笛流音飛怒江孤月獨照英魂(下)幼無人憐,是以少孤孤月獨照英魂(下)第二章.逃亡寒夜思進退長袖善舞(上)進退皆真心月出曲流音前塵難散,往事難盡歸計恐遲暮雲(yún)起歲已晏,空華予計中計長袖善舞(上)斷橋伏波,爭鋒雪夜多事之秋仁智得符計中計摴蒱之戲數(shù)風(fēng)波數(shù)風(fēng)波雲(yún)箎易成,孤心難斷華容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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