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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月出東山

夜風吹過錦堂,送來淅淅瀝瀝的秋雨聲。伏榻正瞌睡的阿彌迷迷糊糊察覺到外間動靜,昏沉沉的腦中飄過一個念頭,忽激靈清醒。他揉了揉眼睛,手腳并用爬起來,撥開薄紗帷帳,看到歪在榻邊的侍女睡得正沉,便也不驚動她。瘦小的身子從矮榻上滾下,他連鞋也不穿,光著腳走到門外,朝左側偏閣望了望。

那里燈火淡微,煙霧裊裊飄升,母親纖柔的身影仍靜靜跪在佛祖金像前,一動不動。

阿彌小腳踩著地上軟氈,不安地原地轉圈。爹爹平時常和他說,娘的腿受不得風寒,受不得雨涼,更受不得這樣長時間的跪叩。爹爹如今被云伯父請去了鄴都,臨行前殷殷囑咐過自己,好好陪著娘親,更要看好娘親的雙腿。

可是自爹爹走后,娘每晚總是跪在佛前禱告長久,秀麗的面容間有著揮之不去的愁色。即使白日里自己在她膝下撒嬌打滾故作癡纏,也不能將娘緊蹙的雙眉撫平一分。

娘到底在憂愁什么呢?年僅六歲的阿彌并不能將世事看得透徹,卻也隱隱約約知道,娘的憂愁與鄴都城中病重垂危的皇帝有關。云伯父來找爹爹時,他躲在屏風后偷聽,云伯父憂心忡忡地說朝中有變,沈氏操持江左半壁江山居心叵測,北朝也有重臣風聞東帝病危想借此生變。云伯父提起南北朝局時,嘆息深深,說只怕怒江即將再興兵戈,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轍。

阿彌對他云伯父高深莫測的言辭自然聽不太懂,他只知道早已避世隱居在東山的爹爹因云伯父的這席話,并沒有絲毫的猶豫,當即辭別了娘親和自己,隨云伯父去了鄴都。

想著爹爹臨行交待自己的事情,阿彌靈活的眼珠滴溜溜轉了轉,光腳前行如貓兒輕微,靠近佛像前跪坐的人身旁。

“娘,娘。”他拉扯著夭紹的衣袖,扁著嘴,裝作滿懷委屈。

夭紹聞言睜開眼,朝佛祖合十拜過,才轉過身摸摸他的臉:“怎么了,阿彌?”

“娘,我一個人睡不著。”阿彌靠在夭紹懷中,言行舉止故作膽小,心里卻想著:好在元琳那死丫頭不在,不然自己這樣被她看到又是一頓嘲笑。

夭紹溫柔笑笑:“阿彌乖,娘這就陪你去睡。”她跪得太久,起身時腳下微微趔趄,阿彌忙扶住她。

母子二人往東廂行去,經過廊下,濕潤細雨縷縷撲面,夭紹看著眼前朦朧難測的夜色,想起此刻鄴都劍拔弩張的局勢,不免又是一聲嘆息,低聲喃喃道:“不知道舅父的病怎么樣了?”

阿彌也想他爹了,仰頭問:“爹爹什么時候回來呢?”

夭紹柔聲道:“你爹辦完事就回來了。”

“娘,”阿彌猶豫片刻,還是問,“爹爹是去幫云伯父和沈伯父為敵嗎?”

夭紹在這話下微微一驚,蹲下身與他平視,輕聲道:“阿彌為什么這么說?”

阿彌想起那天他在屏風后偷聽爹爹和云伯父說話,云伯父但凡提到“沈氏”時,必定一口一個“沈伊那廝”,語氣不善,咬牙切齒,似是恨極。阿彌當時摸著小下巴也很狐疑,沈伊伯父不也是爹爹和云伯父的好友嗎?每次見到他們三個在一起,云伯父雖然常嗆得沈伯父臉色泛青,沈伯父卻并不和他動怒,過后還是好脾氣地笑著,摸著阿彌的頭道:“誰不知道你云將軍挾劍絕倫風姿無雙,何必在我面前這樣逞威風?何況孩子還在這里呢,可別兇神惡煞地嚇壞他。”一句話便噎得云伯父再也作聲不得。

他們相處的情景如此怪異,說他們關系好吧,他們卻事事爭吵不休,聽沐三翁翁說,這兩人在朝堂上吵起架時更是爭鋒相對、寸步不讓;可是說他們關系不好吧,平素逢年過節聚在一起時,喝酒聊天,卻也能和睦融融。

阿彌腦子里一團霧水,想了想,才回答夭紹道:“云伯父和沈伯父在一起老是吵架……”

夭紹問他:“那阿彌和元琳也吵架呢,你和她關系也不好嗎?”

阿彌皺著小小的眉頭,借此忿然告狀:“元琳那死丫頭,蠻力無窮,囂張跋扈,仗著她比我大幾個月,就知道指使我欺壓我。”

“可是你和她是敵人嗎?”

“當然不是,”阿彌看著夭紹明凈的雙眸,低下頭,小手扯著衣角有些羞愧地道,“我們一起出去玩,有人欺負我時,她都是幫著我的。”

“那就對了,”夭紹溫柔含笑,諄諄教導他,“云伯父和沈伯父就與你和元琳一樣,雖然平時相處看著有些口角之爭、互不相讓,但他們卻不是敵人。當有外面的人要欺負他們時,他們一定會互相幫忙,且視死如歸、絕不退縮。他們和你爹爹是生死與共的兄弟,永遠的兄弟。”

“兄弟?”阿彌默默記住這個詞,不忘問她,“娘,那我的兄弟呢?”

夭紹眨眨眼,笑容有些狡黠:“明年春天,你云伯母就會給你生個兄弟了,還有啊……”她站起身看向夜色中的北方,低聲笑道:“在北朝你還有兩個兄弟,不過都比你小,以后見到了你可要好好照顧他們。”

“那當然,”阿彌小手拍著胸脯,驕傲道,“我是兄長,我照顧他們。”

“阿彌是個懂事的孩子。”夭紹很是欣慰的拍拍他的肩膀。

回到東廂,夭紹哼著童謠將阿彌哄睡,自己躺在一旁,輾轉難眠。阿彌因有娘親的陪伴,睡得甚熟。夭紹看著孩子睡夢中無憂恬靜的面容,在他面頰上輕輕一吻,悄然起身,掩門出了東廂,至書房案后落座,提筆在藤紙上剛寫了一行字,卻又止住。

房外雨聲中忽夾雜一抹窸窸窣窣的輕微聲響,夭紹冷冷蹙眉,揚聲道:“閣下深夜冒雨大駕光臨,想必是有要事,何不現身一敘?”

風雨聲中有人輕笑,一襲錦繡彩衣自夜色中飄然而至。

來人在門外退了斗篷,躬身見禮:“離歌見過郡主。”

“原來是你。”夭紹十分驚喜。五六年未見,離歌早已褪去了少年的青澀,昔日俊秀清靈的眉眼如今剛毅非常,舉止灑脫有度,已不負當今北帝禁軍首領的威儀。

護衛山莊的侍女聞聲而動,持劍凌厲趕到,見來人與主上是舊識,忙告退而出,另煮了茶湯遞來。

離歌在書案下首落座,呈上隨身攜帶的錦盒,說明來意:“將至中秋,主公擔心郗公子身上寒毒再發,特讓我送藥過來。”

夭紹撫摸錦盒感慨萬千,每年這個時候那人都會從北方送來這些珍稀的藥材,此事早已成為常例。她想要道謝,卻又覺得任何言辭此時道出都顯得淺薄無力,于是僅微微一笑,問道:“你們主公……還好么?”

離歌如實道:“北方匈奴月前終于剿滅,主公親征歸來,還未消停片刻,近來朝事又頗煩心。主公這些日子寢食難安,消瘦不少。”

夭紹至此終于明白他此行南下的真實意圖,笑了笑道:“讓尚煩心的朝事想必事關東朝?”

“正是。”離歌直言不諱,“為解主公憂愁,所以這次由我親自來打探東朝朝廷的消息。”

夭紹聞言難以置信:“難道尚真的打算兵動怒江?”

離歌嘆息:“并非是主公這樣打算,而是群臣建議。”

“群臣?”

“是,”離歌道,“除謝澈將軍之外的群臣,皆有此意向。”

“那尚的意思是——”

“主公說,天下一統、南北合并是大勢所趨,但不是現在。”跟隨商之身邊久經沙場、歷經風云的離歌此時早已習慣掩飾住內心所有的情緒,論起天下大事時言辭沖淡滴水不漏,“況且北朝剛大兵興伐匈奴,軍疲將憊,國庫亦非充盈,并不是南下的時機。群臣看到的只是沈氏和云氏政見素來不和,這次東帝病危,幼主繼位,東朝上下必生動蕩。而郗公子不問朝事已久,北府兵群龍無首,荊州刺史謝粲又是急功冒進之人,尚不足分陜之重擔。怒江上下游當前無人可守,群臣皆認為這是北朝南下的時機。但主公卻認為,云、沈二族看似不和實則對外同仇敵愾之心仍在,北府兵雖無郗氏之人把守,但其主帥阮朝同樣不可小覷。新建不久的荊州軍雖稚嫩但銳氣十足,如同初出爐火的槍鋒,最為犀利逼人。因此此時動兵我朝并無勝算,只怕一如二十年前,落得兩敗俱傷、各自大傷元氣的結局。”

夭紹想起郗彥離去時說的話竟與此如出一轍,不免一笑,問道:“尚既看得如此透徹,為何不說服群臣,壓下他們蠢蠢欲動的心?”

“主公說,為君者一意孤行或能一時得意,卻不能一世得意。群臣皆有南伐之心,他強加駁斥刻意彈壓,不過是寒了臣子的心。不如以意外之變轉移視線,方能漸漸消弭臣子們南下的企圖。”

“意外之變?”夭紹轉念一想,明了,“比如,北柔然異動?”

“郡主機敏,主公正是此意。”離歌贊嘆,于案前起身長揖,“鄴都城如今防守嚴密,里外皆是眼線,我冒進不得,還望此事在郡主的家信中提及。北柔然女帝與沈少傅關系密切,如何激怒沈少傅引誘北柔然兵動,主公說郗公子應該有的是辦法。而且——”他抬眼,眉眼深深含帶幾分由衷的笑意,“主公說,這或許是郗公子取得雪魂花最佳的際遇。”

燭火在眼前搖晃閃爍,夭紹想著沈伊屆時再將面臨的兩難局面,苦笑一聲,長久無言。

·

永貞二十年八月初九,東帝蕭禎駕崩,太子蕭少陵繼位為君,以蕭禎遺旨委任的丞相郗彥、太傅沈伊、大司馬云憬、尚書令趙諧為四大輔臣,開啟朝政新局面。

郗彥暫領朝政僅僅半月,便耐不住久病之身的煎熬折磨,再度辭君歸隱東山。

郗彥回來東山的那日,秋日明輝如同金鑒之光,照著自車上走下那抹青衣身影,愈發襯得他搖晃的身軀孱弱無依。夭紹上前握住他的手,心驚膽戰看著他蒼白泛青的面容,一時又急又氣,怒道:“你這段時日到底是怎么糟蹋自己的?我送你走時你……你答應我的……”

她急急質問的話語到最后已微含哽咽,郗彥伸手揉去她眼角已經沁出的淚光,微笑道:“沒事,回家歇段時間就好了。”他轉身看著策騎黑驪跟隨車旁的云憬,溫聲道:“進去喝杯茶吧。”

云憬不敢面對夭紹慍怒的目光,抬頭看天道:“那個……阿荻還在家里等著,我就先走了。”剛撥轡掉轉馬身,卻聞身后有女童大呼:“阿爹!你回來啦!”

云憬回頭一看,才見元琳樂顛顛從郗府里跑出來。小人兒站在馬下仰望著他,珠圓玉潤的面龐在明晃晃的秋陽下愈發顯得明眸皓齒,嬌美非常。

元琳拉著他的衣袂,聲音軟軟糯糯:“娘在這里呢,阿爹你去哪兒?”

“你爹要走呢,元琳,咱們一起去找你娘玩,別耽誤你爹的大事。”夭紹一句話堵住云憬所有的言辭,看也不看他漲得通紅的訕訕臉色,任他進退維谷僵持在那里,自對元琳招了招手,又扶著郗彥先跨入府門。

“爹爹,爹爹!”阿彌氣喘吁吁地從長廊那頭跑過來。他和元琳是同時聽到父親回來的消息的,不過他自幼體弱氣虛,跑起來不比元琳的風風火火,直到這時才跑到郗彥跟前,拽著他的衣袍歡喜地轉圈:“爹爹回來啦,爹爹回來啦。”

郗彥被他喊得心頭綿軟,忍不住俯身抱起他。阿彌摟著郗彥的脖子開心得直嚷,夭紹卻是惴惴跟在父子身后,生怕阿彌牽累了郗彥的身體,訓斥道:“阿彌你安穩一點,別動來動去。”

郗彥聽聞這話不知想起什么,看了看夭紹,眉眼飛揚輕輕一笑,一貫溫雅的面容竟乍現風流之意。

夭紹嗔道:“想什么呢。”

郗彥低聲笑道:“想起某人在我背上時,也曾這樣不安份過。”

夭紹面上微微一紅,將阿彌從他懷里抱過來,丟給身后跟隨的沐奇,說了聲“勞三叔暫且照顧阿彌”,便拉著郗彥的手,匆匆去往書房。

按著郗彥在書案旁坐下,她拉著他的手腕,診斷良久,凝在眼中的淚水終于撲簌滾落。

“阿彥……”她想掩飾所有的傷心和難過,但一開口,才知所有的壓抑都是枉然。

“別擔心,我會好的。”郗彥伸臂將她摟入懷中,揉著她的長發,低聲說,“我答應你的,我會一直陪著你,我永遠都在。”

她伏在他的肩頭,淚水無聲而落。

六年了,寒毒依舊未解,只憑著他深厚的內力和源源不絕的珍稀藥材維系著他早已病敗殘破的身軀。六年的時光對于當年“雪魂之毒十年喪命”的箴言來說是個奇跡,可是這個奇跡還能堅持多久,她不敢去想。

尚說此前事變是奪得雪魂花難得契機,那他是那樣去做了嗎?夭紹想問郗彥柔然如今的局勢,可是話未出唇齒,卻又硬生生吞回。

他會讓沈伊為難嗎?不會。

她不問也知,他只會讓自己為難。

——也許,她早不應該再顧忌他的阻攔,早該去做那件她心中牽掛已久的事了。

·

東朝昭寧元年,元宵之夜。

即便這夜一輪明月被厚重云霾遮攔得清光毫無,卻也難以阻攔憩居東山的名士貴族們清雅風流之心。高臺望月,平湖泛舟,絲弦錚錚,歌舞升平。夜色一起,東山高門府邸間燃就無數煙火,五光十色的璀璨光影下,盡是寬衣博帶迎風放歌長嘯的身影。

夭紹這年也興致大起,提前數日便開始張羅侍女們將明羅湖畔的畫舫裝飾一新。這日用過晚膳,她便領著家人登舟夜游明羅湖。

湖面上舟舫云集,夭紹不喜穿梭其間寒暄不住的吵鬧,讓仆役劃著畫舫到了清凈地帶,環顧四面清波潮起,唯有水色蕩漾,再無人聲,這才停舟下來,與郗彥陪著阿彌、元琳兩個孩子說笑玩樂。

元琳今夜的心情明顯低落,勉強和夭紹、郗彥說了幾句話,連平時最喜歡揉捏阿彌的勁頭也消失無影,一人躲去了舟頭,趴在船舷上看著間或躍出湖面的魚兒發愣。

五日前蘇琰得到云憬自鄴都傳回的消息,說今晚要去宮中赴宴。蘇琰不便帶著元琳同行,便將孩子托付給夭紹,讓她代為照看。

“為什么阿爹阿娘從不帶我去鄴都?”元琳目送蘇琰走后,十分委屈地問夭紹。

夭紹想起她不可言喻的復雜身世,無法解釋,只是摸著她的頭柔聲道:“是我央求你娘讓你留下的。阿彌在這里沒有伙伴,要是你要走了,阿彌孤零零的多寂寞啊?”

元琳咬著嘴唇,紅紅的眼睛較真地看著她:“那我可以帶著阿彌一起去鄴都啊。我爹娘可以把我托付給您,您難道不能把阿彌托付給我爹娘嗎?”

夭紹一怔,饒是她平素再巧舌如簧,卻也被她問住了。

郗彥在旁道:“元琳,這次你在東山陪著阿彌,下次讓阿彌陪著你去鄴都,好不好?”

大概是郗彥平素寡言少語,且從不和晚輩玩笑誆語,元琳聽到這話,這才翹起小嘴不情不愿地點頭應了。

夭紹私底下嗔怪郗彥:“你明知道阿憬不敢帶著元琳去鄴都,這話不是欺騙孩子嗎?”

“難道就真的讓元琳一輩子禁足東山不成?”郗彥在此事上看得豁達且深刻,“阿憬既然讓這個孩子隱姓埋名活下來,那就應該為她的將來考慮長遠。現在越是拘束著她,將來的反彈就越是大。何況尚都不計較這孩子的存活,東朝的宗室又能計較多少?”

夭紹依然擔憂著:“就不怕有心人利用……”

“誰能利用東朝大司馬云憬云大將軍的孩子?誰又敢利用?”郗彥這夜笑起來面容格外清俊開朗,也難得開了次玩笑,“昔日小王爺挾劍絕倫,今日的大司馬一怒能震雷霆,誰要利用元琳生事,那大概是活得不耐煩了。”

夭紹聞言盈盈一笑:“憬哥哥這些年越來越有官威,也越來越兇了,阿彌看見他就害怕。”她想想又道:“孩子們都喜歡伊哥哥,他現在整日笑瞇瞇的,我看了卻是害怕。”

“你啊。”郗彥嘆口氣,一笑無聲。

夭紹眼看元琳悶悶不樂地獨自坐在船頭,叫來阿彌道:“去陪陪你元琳阿姐,她父母不在身邊,心里肯定會難過。”

阿彌好不容易今夜得了清凈,本不想去,但又扛不住娘親溫柔含笑的目光,只得捧著點心乖乖去了舟頭。

打發走了孩子,夭紹拿出月出琴勾指撫弦,問郗彥:“你想聽什么曲子?我彈給你聽。”

郗彥微笑:“你既帶了琴出來,就分明已想好彈什么,為什么還問我?”

夭紹抬頭看一眼夜空密密匝匝的烏云,怏怏道:“我本以為云霾只能遮得明月一時,等我們泛舟湖中央了,許明月就出來了。不料今夜云層甚厚,看來是見不到月色了,我即便彈著《月出》也無趣。”

“那——”郗彥緩緩道,“如果是我想聽呢?”

夭紹看著他,只覺他今晚眉眼清湛,言笑宴宴,渾身皆透著不似往日的張揚神采。

郗彥不容她想得明白,坐到她身后,將她環擁在胸前,雙臂自她身側探到琴弦上,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又慢慢松開。修長的指尖與她一同撫摸琴弦,彈奏之前,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角,柔聲道:“也許我們彈完了,月亮就出云層了。”

夭紹偎在他懷中,聞著他身上隱隱約約的酒香,終于反應過來他此夜的異常,一時心痛直如刀絞,輕輕吸了口氣,澀然道:“好。”

她拇指微動,撥弦出聲。他跟著她的動作,默契勾下食指。一首《月出》兩人首次共同彈奏,卻不存絲毫疏漏與僵滯,珠聯璧合,渾然天成。直到曲音終了,清渺纏綿的琴聲仍縈繞湖光山色間,欲說還休,如泣如訴。

郗彥將手指從琴弦上慢慢撤回,雙臂環攏夭紹,笑道:“從郗伯父贈我這張琴起,我就想和你一同彈《月出》,直到今日才得償夙愿。我從十二歲起就沒有再碰過絲弦,彈得不及尚好,你別怪我。”

夭紹貼著他冰涼的身體,清楚真切地感受到他身上熱氣縷縷飄散,渾身顫抖不能自已,囁嚅道:“阿彥……”

“我在。”郗彥聽出她聲音中的害怕與絕望,吻著她的眉眼,以輕緩低微的聲音耐心道,“我看到你收拾的行李了,你想去燕然山?夭紹……”他無奈嘆息著,“別去了,來不及了……”

“什么來不及?”夭紹心跳遽微,此話問出,淚水驟然盈睫。

郗彥笑了笑,低頭靠著她的肩膀,疲憊道:“夭紹,我累了,我想睡一會。”

夭紹緊緊抱住他瘦削冰冷的身體,哽咽著哀求他:“能不能不睡?阿彥,你答應我的……”

“對不起……”郗彥在徹骨的傷痛下氣力絲絲散盡,最后三字吐出時已不成聲。

夭紹哀慟悲絕,天地萬物剎那皆已成空。她愣愣抱著他,任由他身上的寒氣將她包裹冰封,讓她如陷萬丈雪淵。思維僵硬,心緒僵硬,周遭生變她并無自知,直到耳邊聽到了阿彌的驚呼:“爹爹!娘!沈伯父來了!沈伯父帶著那朵花來了!娘,你快看看啊!娘!爹爹!”

阿彌察覺到父母的異常,先是歡喜的呼聲漸成驚恐無助的哭喊。他的小手拍著夭紹的面頰,終于將她枯萎的思緒挽回世間。她回過頭,看到遠處長楫擊水,輕舟如箭飄至眼前。

沈伊白衫飄飄,無限倜儻地站在舟頭。他手中執著一朵花,千瓣綻放、妖嬈媚姿,漆黑的夜中如同血魄華光,看得夭紹眼前陣陣昏眩。

她閉了閉眼,過得半晌,才敢緩緩再度睜開。

——此瞬月出東山,銀光萬道鋪灑山河。人間處處華彩,卻不比沈伊指間那株殷紅一色灼目。

作者有話要說:  蒼壁書成文時間表

時間:07年12月

事件:以真實東晉歷史為背景的《東山歲晚》發布晉江。

時間:08年4月12日

事件:刪除《東山歲晚》,架空魏晉南北朝歷史,《寒色》第一版發布晉江,夭紹、商之、郗彥、沈珩(《蒼壁書》中的沈伊)、慕容子野、謝昶、謝粲、謝澈、沈太后等主要人設和故事架構形成。

時間:09年3月6日

事件:經歷《天下傾歌》的練筆之后,自覺對大構架的把握更進一步。放棄了《寒色》第一版,重塑《寒色》第二版,加深郗彥此人物的塑造。

時間:09年5月27日

事件:《寒色》第二版的故事進展很快遇到瓶頸,原由是商之和郗彥兩個人物的塑造開始扭曲。停文一月開始重寫故事,定名《蒼壁書》。將南北朝局拓寬,四鄰夷族、各大世家皆重筆開寫,增加蕭少卿、蕭氏宗族、北朝宗室、兩朝重臣名將等群像。故事的主角不再單一化,權謀戰爭為主,言情糾葛為輔。

時間:10年1月-2月

事件:《蒼壁書》的局面鋪展開始收不住。從白闕關戰事至柔然再到南蜀戰事,故事延伸無限擴展,明顯感覺前文的鋪墊與筆力的薄弱。停更一月返回大修,刪減十萬字。

時間:11年6月

事件:《蒼壁書》越往后寫越讓人心力交瘁。從朝堂到戰場,從北朝到東朝,從諸族之爭到兒女情長,每一字落筆都是躊躇萬千。兼那段時間工作繁忙,瓶頸久久難破,于是停更。原想停更數周,不料一拖就是兩年……

時間:13年3月-4月

事件:13年更換了工作,空閑時間富余。蒼壁不完實不甘心,重拾寫作。其實寫書一鼓作氣真的很重要,像我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修改停更耗損了太多元氣。續寫的過程非常煎熬,若沒有大家持續支持和等待,我不一定能過有勇氣繼續寫下去。13年的這兩月,便是我日夜輾轉試圖尋找到當初行文感覺的過程。

時間:13年5月

事件:《蒼壁書》第二次大修。開始恢復更新。

時間:13年10月

事件:正文完結,交稿書商。

時間:14年5月

事件:撰寫全新篇外,修改出版稿,和網絡連載相比刪減六萬字,刪除華陽等人物。(“等”的意思是我自己也不記得刪除了誰了……這就是交稿太早事情太多年紀大了記憶力衰退的明顯癥狀)

時間:14年12月

事件:《蒼壁書》封面、內容敲定、印刷。當當開始預售。2015年1月初正式上市。

從07提筆寫《東山暮晚》到08年《寒色》第一版再到09年3月《寒色》第二版;然后09年5月27日以全新書名面世《蒼壁書》,10年2月《蒼壁書》第一次全面大修;11年-13年停更兩年,13年5月第二次全面大修,13年10月終稿完成——歷經七年,累盡不棄。最苦不堪言的還是那句:蒼壁行書艱難。一言成箴,淚。

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
絕地逢生長別離明泉山莊輾轉兒女事長袖善舞(下)莫測年少事明月共絲桐,揮辭丹鳳華容問道風雨無常不速之行前塵難散,往事難盡前塵難散,往事難盡幼無人憐,是以少孤夜宴三變,君心難測挾劍絕倫百花宴靈壁之圍血濺華月將至月出曲流音男兒事長征篇外.胡騎長歌前塵難散,往事難盡挾劍絕倫進退皆真心幼無人憐,是以少孤第五章.浴血斷橋伏波,爭鋒雪夜送別篇外.胡騎長歌前塵難散,往事難盡將至云箎易成,孤心難斷序章.風起月出曲流音懷瑾握瑜,豈能獨善孤月獨照英魂(上)第二章.逃亡采衣捭闔局,鳳雛凌云志采衣捭闔局,鳳雛凌云志月華沉香鏖戰絕地逢生密塔困情深孰能投鞭飛渡密塔困情深縱橫之局絕地逢生數風波一朝驚醒,不辨何人江山歸計恐遲暮進退皆真心長袖善舞(上)懷瑾握瑜,豈能獨善謀兵前塵難散,往事難盡明泉山莊月華沉香數風波寒夜思進退采衣捭闔局,鳳雛凌云志費心苦籌謀幼無人憐,是以少孤山重水復,柳暗花明曲外山河血濺華月夜宴三變,君心難測誰道非舊識咫尺青梅長袖善舞(上)多事之秋誰道非舊識歲已晏,空華予天命難參孤月獨照英魂(上)月華沉香輾轉兒女事行禮重重,探路重重挾劍絕倫孤月獨照英魂(上)密塔困情深云箎易成,孤心難斷進退皆真心子慕予不速之行第五章.浴血長河風浪明泉山莊行禮重重,探路重重月華沉香數風波前塵難散,往事難盡血濺華月一朝驚醒,不辨何人江山絕地逢生轉身明滅輾轉兒女事空山猶在,暗換年華摴蒱之戲長袖善舞(上)
絕地逢生長別離明泉山莊輾轉兒女事長袖善舞(下)莫測年少事明月共絲桐,揮辭丹鳳華容問道風雨無常不速之行前塵難散,往事難盡前塵難散,往事難盡幼無人憐,是以少孤夜宴三變,君心難測挾劍絕倫百花宴靈壁之圍血濺華月將至月出曲流音男兒事長征篇外.胡騎長歌前塵難散,往事難盡挾劍絕倫進退皆真心幼無人憐,是以少孤第五章.浴血斷橋伏波,爭鋒雪夜送別篇外.胡騎長歌前塵難散,往事難盡將至云箎易成,孤心難斷序章.風起月出曲流音懷瑾握瑜,豈能獨善孤月獨照英魂(上)第二章.逃亡采衣捭闔局,鳳雛凌云志采衣捭闔局,鳳雛凌云志月華沉香鏖戰絕地逢生密塔困情深孰能投鞭飛渡密塔困情深縱橫之局絕地逢生數風波一朝驚醒,不辨何人江山歸計恐遲暮進退皆真心長袖善舞(上)懷瑾握瑜,豈能獨善謀兵前塵難散,往事難盡明泉山莊月華沉香數風波寒夜思進退采衣捭闔局,鳳雛凌云志費心苦籌謀幼無人憐,是以少孤山重水復,柳暗花明曲外山河血濺華月夜宴三變,君心難測誰道非舊識咫尺青梅長袖善舞(上)多事之秋誰道非舊識歲已晏,空華予天命難參孤月獨照英魂(上)月華沉香輾轉兒女事行禮重重,探路重重挾劍絕倫孤月獨照英魂(上)密塔困情深云箎易成,孤心難斷進退皆真心子慕予不速之行第五章.浴血長河風浪明泉山莊行禮重重,探路重重月華沉香數風波前塵難散,往事難盡血濺華月一朝驚醒,不辨何人江山絕地逢生轉身明滅輾轉兒女事空山猶在,暗換年華摴蒱之戲長袖善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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