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鎮魔塔開放的時間。
夜里的諸人早早睡下,想要以最好的狀態去迎接這場大戰。
徐寒卻無心睡下,他獨自一人坐在小院的臺階上看著夜色,身旁嗷嗚蜷縮著身子,昏昏欲睡,玄兒蹲坐在他的肩頭,歪著腦袋看著他,似乎在疑惑徐寒究竟在做些什么。
春日的夜風拂過,將院中不知名的大樹搖動,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一兩只躲在樹枝上筑巢的鳥雀別驚動,發出一聲清鳴,振翅飛走。
玄兒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兩只鳥雀,它跳下了徐寒的肩頭,似乎想要卻追逐那鳥雀,但卻撲了個空。
小家伙卻不死心,依然盯著那幾顆大樹,似乎想要找到一兩只漏網之魚。
“你有事瞞著我們。”這時一道聲音忽的響了起來。
似乎是聽出了聲音主人的身份,素來天不怕地不怕的玄兒,身上的毛發豎起,躲瘟神一般快速竄回了徐寒身后的院落,其間還將嗷嗚的身子當做踏板,踩著他的腦袋一躍。嗷嗚如夢初醒,抬起腦袋,瞪大眼睛四處張望,似乎是在疑惑是誰饒了他與小母狼的美夢。
徐寒也抬起了頭,看向那道朝他走來的嬌小身影,他微微一笑,卻并未回應。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女孩坐到了徐寒的身側,順手還摸了摸嗷嗚的腦袋,可嗷嗚卻好似極為畏懼女孩一般,趕忙夾著尾巴跑進內院,去尋玄兒去了。
“我們當然是朋友。”徐寒看了看板著臉,幾乎就將我在生氣,我很不高興寫在臉上的方子魚,于那時輕聲言道。
“從玲瓏閣相識,我就知道你很不一樣。就像...”說到這里,方子魚歪著腦袋想了想,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個確切的辭藻來形容自己的心境,最后只能低下了腦袋,悶聲悶氣的言道:“就和姓陳的一樣,很不一樣。”
徐寒聞言,微微一愣,輕聲言道:“陳兄或許也有他不得已的理由,畢竟坐到了那個位置,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嗯。”方子魚搖了搖頭:“我不怪他。”
“他從未給過我什么承諾,一切都是我的一廂情愿,我只是不明白...”說到這里,方子魚又是一頓,她仰起頭,直直的看向徐寒,說道:“我只是不明白,我們明明是朋友,明明你們可以為我奮不顧身,為什么到了你們自己身上,你們卻什么都不肯告訴我?”
“朋友不就是應該共患難嗎?不就是應該你為我赴湯蹈火,我為你萬死不辭嗎?你們都這樣,這對我...不公平...”
女孩說著這些,臉色的神情困惑與忿忿不平交織。
徐寒有些不知所措,準確說,他不知如何回應方子魚的關切。
他有些不習慣這樣的關切,又或者說,某些經歷讓他本能的回絕了這樣的關切。
“放心,我會解決的。”想了半晌,他只能如此言道。
方子魚聞言,狠狠的瞪了徐寒一眼,卻又有些泄氣,她大抵知道,就是葉紅箋秦可卿親自也無法改變這個少年的決定,更何況是她。
所以,她只能長長的嘆了口氣,言道:“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們是朋友,不是每一件事都需要你一個人來面對,不管別人對你如何,但在這個世上,你不孤單。”
說到這里,方大小姐的眼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她指著徐寒的鼻梁,大聲言道:“姓徐的,你記住了,天涯海角,你都有你方姐姐罩著!”
徐寒看著女孩的模樣,嘴角也不自覺的勾起了一抹笑意,他說道:“好啊,我記住了。”
......
“你再說一遍!”劉叮當將手中裝滿了湯汁的瓷碗一把放在了桌上,碗中的湯水搖晃,散落滿桌。
但劉叮當卻猶若未覺,她瞪大眼珠子,忿忿不平的盯著身旁的廣林鬼。
在龍門會上,諸人眼中猶如魔神一般生人難進的廣林鬼此刻卻像是做賊心虛的孩童一般,縮了縮脖子,嘴里小心翼翼的說道:“明日...我就一個人去就行了...”
這話出口,劉叮當烏溜溜的大眼珠子里頓時淚光涌動。
她幾近哽咽,以一副被人始亂終棄的委屈小媳婦模樣言道:“你不要我了,你個沒良心的!”
小和尚有些頭大,更有些手足無措。
他趕忙解釋道:“明日鎮魔塔回來許多人,屆時我又要去到塔中,顧不上你,我怕...“
“怕什么嘛!我一個大活人,還能丟掉不成,況且我自從被那個怪和尚救了之后,身子的氣力比以前不知道大了多少,你就放心好了。”說著劉叮當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還揮了揮自己的拳頭。
廣林鬼見她如此,不由得苦笑的搖了搖頭,他正要開口說些什么,可那時身旁的劉叮當似乎是洞察到了他的意圖,感受伸手抱住了廣林鬼的手臂,搖晃了起來:“求求你,帶我去嘛,我就在外面等你,哪里也不會去,我一個人待在這里好無聊的!”
對于女孩的撒嬌,廣林鬼大抵是沒有半點的抵抗力,他無奈的搖了搖頭,最后只能妥協道:“那你在我出來前,可哪里都不能去!”
“嗯!”得到自己想要答案的女孩忙不迭的重重的點了點頭。似乎是覺得這樣尚且還不能表達自己此刻的喜悅,她竟鬼使神差湊到了廣林鬼的臉蛋旁,猶如蜻蜓點水一般的在上面啄了一下。
“你!”那稍縱即逝的一吻,讓廣林鬼猶如觸電一般,身子一震方才要說些什么,可女孩卻站起身子逃一般的離開了他們所在的店鋪。
廣林鬼趕忙結了帳,生怕女孩一人在街上出了事,這便快步朝著對方離去的方向跑去。
可這腳步邁出,才轉過一個街角,卻見女孩正瞇著眼睛,負著手,一臉笑意的遠遠的看著他。
廣林鬼一愣,竟是愣在了原地。
他想著方才那蜻蜓點水一般的一個吻,看著眼前笑面如花的女孩。
腦海中好似有某些極為陌生,卻又莫名熟悉的畫面在飛速閃過。
他看見了一座深山古剎,一位年輕的和尚沐浴在焚香之中,面色沉寂,盤膝報手,口念佛號。一個女子,容貌模糊,走到了和尚的跟前。她問他:“東君哥哥,為什么和尚就不能嫁娶?”
“因為六根不凈,難見佛陀。”
“為什么一定要見佛陀?”
“因為不見佛陀,難度眾生。”
“那為什么要度眾生?”
“因為眾生皆苦,不度,我心不忍,佛心亦不忍。”
“那為何你不度我?我難道不是眾生嗎?”
和尚啞然,低頭沉默,只能輕念佛號,不敢對視女人閃光的眸子。
......
他又看見一座繁華城池中,年輕的和尚講道之后,目送信徒遠去,這才起身。
那女子不知從何處跑了過來,一臉立在了和尚面前:“東君哥哥。”
她如此輕聲喚道,面對百萬信徒也不曾色變的和尚,忽的身子微微一顫,他趕忙低下了頭,不敢望她。
女子看得有趣,又問道:“我剛剛聽完了東君哥哥講的佛法,我都記了下來,但還是不太懂,你能再教教我嗎?”
年輕的和尚低頭垂眉,作佛禮言道:“今日講法已經結束,施主有心明日再來便是。”
“可若是我明日還是聽不懂呢?”
“那邊后日再來...”
“那若是我后日亦聽不懂呢?”
和尚皺了皺眉頭,多年修來的古波不驚在那時竟起了漣漪,他言道:“那施主恐與我佛無緣...”
話一出口,和尚便臉色一變,他動了嗔戒...
可女子卻毫無所覺,更為有感受到和尚的不悅,她繼續言道:“可不是說人人都可成佛嗎?不是說要度眾生嗎?你度不了我,如何度得了眾生?”
和尚再次啞口無言,這一次他沉吟半晌,終是言道:“貧僧知道,若是施主有心以后每日午后都可來禪院,我自會為施主解疑佛法...”說道此處,和尚似乎有些心虛,又補充道:“只是佛法。”
女子頓時笑了起來,她連連點頭:“是了是了,東君哥哥放心,我一定按時來!”
模糊的畫滿中,廣林鬼依然看不清女子的容貌,只是莫名的篤定的認為那女子笑起來的模樣,一定很美。
......
畫面又是一轉。
和尚騎在了白馬之上,他就要催促著胯下的駿馬揚塵而去,似乎是在害怕些什么。可素來乖巧的馬兒卻在那時在城門口踟躕不前。
于是,和尚最怕的事情終于還是來了。
女子登上了城頭,淚眼婆娑的看著他,她大聲的喊道:“東君哥哥,若有來世,娶我可好?”
和尚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
他有些焦躁的拍了拍馬兒,那馬兒終于讀懂了主人的心思,打了個響鼻,一騎絕塵。
和尚沒有給出他的回答。
但廣林鬼卻好像聽見了一個聲音,像是那和尚再說,又像是他自己再說。
那是簡單到極致的一個字眼,亦是篤定道極致的一個字眼。
他說,或者他們說:“好。”
......
“喂,小和尚你干嘛發呆啊?”這時,劉叮當的聲音忽的傳來,將廣林鬼的思緒從那些忽然涌現的畫面中拉扯了出來。
“啊?沒什么...”廣林鬼如夢初醒一般的言道。
“一定是這些日子太累。”劉叮當不疑有他,反倒有些心疼的言道,她伸出手,為小和尚擦了擦不知何時從額頭上浮現的汗跡,嘴里自顧自的說道:“等到你取到了藥,咱們就離開這里,找一個好一點的地方,就咱們倆一直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廣林鬼看著一臉專注的幫他擦拭著汗跡的劉叮當,腦海中那張模糊的臉忽的與眼前女孩的模樣重疊在了一起。
他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在女孩詫異的目光握住了她的手。
男孩看著女孩,再一次用那篤定到極致的語氣言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