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一點的一點的傾斜的茶壺,帶著醉人香氣的茶水在丁順咬牙切齒中,被李修澆在了地上。
能入得了吏部尚書眼中的茶葉,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李修敗家子的浪費方式,讓丁順心如刀割。明明知道李修是故意在報復他,卻也拿李修沒有任何辦法。
冷哼一聲,丁順終于從李修身邊走開。
李修哈哈大笑。他就是故意調戲丁順,誰叫丁順在角門前給他難堪呢?而且他也不怕丁順報復。監考官在會試中唯一的權利就是檢查考生是否作弊,其后的判卷抄錄等,都和他沒什么關系。
李修對在唐朝參加明算會試是胸有成足,根本沒準備作弊,丁順就是想報復他,都沒機會。
大唐會試三天,可以說是很嚴厲的,也可以說是很寬松的。只要你不叫不嚷,沒有作弊,在考棚里做什么,都沒人管。
李修又是品茶,又是吃飯,磨蹭了半天,才去看放在書桌上的考卷。
大意的瀏覽了一邊,李修臉上露出會心的微笑。這次的明算會試金榜題名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或許這張考卷對大唐明算士子來說有些難度,但對于李修完全不成問題。不過是一些雞兔同籠的問題。就連最后一題計算軍伍糧草,也不過是多元一次方程組而已。
“明算會試榜上有名是一定的了。”
李修在心里大喊,嘴角勾勒出的弧度讓在遠處觀察的丁順心中越發的不快。
就在李修開始準備答題時,距離貢院不遠的一個不起眼的小酒樓的包廂中,柳夫子正和沈彥在一張長桌上,相對而坐。
空空如也的方桌上沒有酒菜,兩位大唐呼風喚雨位極人臣的朝廷大員,一人端著一杯已經沒有熱氣的涼茶,怒目相視。
“柳酸儒,你把自己的話當成放屁嗎?”沈彥的怒喝打破了包廂內的平靜。這幅怒發沖冠的樣子若是被大唐朝廷上的百官看到,一定不會相信,一貫溫文爾雅的吏部尚書定國公也有沖冠一怒的時候。
面對沈彥的怒火,柳夫子卻還在不緊不慢的品著涼茶,“沈彥,稍安勿躁。”
滿大唐文武算起來,敢當面直呼吏部尚書名諱的人不多,柳夫子就是其中之一。無論是資歷還是名望,柳夫子都要比沈彥高出一大塊。
“稍安勿躁?”沈彥冷哼一聲,道:“會試都已經開始了。本來說好的,瞞著李修,會考的時候,將他放進進士科考場。木已成舟的情況下,李修就是性子再擰,也得接受。可你呢,突然變卦,竟然放李修進了明算考場。”
柳夫子稍稍提過讓李修去考進士,沈彥苦口婆心的不止勸了一回,都被李修堅定的拒絕了。他萬萬沒有想到,柳夫子和沈彥背著他謀劃了“陰謀”。多虧柳夫子臨時變卦,不然,李修這個時候應當坐在進士科的考場。他心中為生母討還公道的計劃必然落空。
柳夫子放下茶盞,輕聲道:“這是事出有因的。”
“有什么因?我看就是你臨時變卦。”沈彥憤憤的道。
柳夫子雙手放在桌子上,擎著身子道:
“陛下知道今科會試試題泄露的事了。”
沈彥冷哼一聲,道:“哪科會試試題泄露陛下不知道?只不過陛下不說而已,陛下是裝糊涂,不是真糊涂。”
沈彥頓了一頓,繼續道:“你看看最近這些科的會試吧。選官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官職。不是九寺閑職,就是太學教書匠,再不就是館閣文人,何曾有一位放在重要官職上了?陛下心里清楚著呢!這次也是一樣。”
“不一樣了。”柳夫子輕輕搖頭。
沈彥挑眉反問,“哪里不一樣了?”
柳夫子仰靠在椅背上,雙目微閉,沉聲道:“這次的尚書左仆射是老夫,不再是韋瑾蒼了。”
“那又有什么不一樣?”沈彥冷笑一聲道:“朝廷會試金榜上有多少人。都是誰。早在幾年前就定下了。是經過文武百官默許的,已經成為了慣例,就算你是尚書左仆射當朝首輔,也對抗不了抱成團的文武百官吧。”
“你怎么知道老夫辦不到?”柳夫子笑瞇瞇的反問。
沈彥冷笑道:“螳臂擋車,不自量力。”
柳夫子哈哈大笑,傲然道:“二十一年前。哦,應當說是二十二年前了,老夫這只螳臂就不自量力的去擋車了,偏偏還讓老夫成功了。你怎么知道今天的這只老螳螂,就擋不住車了?”
沈彥目中一陣精光閃過,想到二十二年前那一幕,頓時一陣語竭。當年柳夫子還是壯年時,就憑著一腔熱血,渾身傲骨,孤身一人做出了一件大事。
時隔多年,即便到了今天,那些知道當年內情的人,見到柳夫子無不心驚膽顫退讓幾分。
即便沈彥口中不說,心中卻是承認的,眼前瘦小枯干的老人,就是一個擅長制造奇跡的。
“柳則仕,你想好了?”沉默許久,沈彥沉聲詢問,言語中不知不覺的露出一絲對老友的擔心。
柳夫子挺直胸膛大笑,道:“學而優則仕,老夫取名則仕,就是為此。眼下學而優之人浪跡荒野,朝堂上仕途之人,卻個個是酒囊飯袋的無能之輩,老夫豈能坐視不理。”
“好,好,好。就你清高,就你配稱讀書人,就你心懷萬民。我們都是素餐尸位之徒。你忙你的天下萬民吧,等你死了,我一定為你準備一口上好的金絲楠木棺材,給你風光大葬。”
柳夫子的氣度足以承受沈彥的嘲諷,不怒反笑,道:“那我的墓碑上就不用刻名字了,留白就好。墓碑后也不寫老夫生平,只寫一句‘這是一個活在自己想法里的傻子’就好。”
“功過后人平說?”沈彥冷哼幾聲,譏笑道:“你把自己當則天大帝了?還玩什么無字碑。真給自己當做救萬民于水火中的圣人了?”
“老夫不是圣人。”柳夫子淺笑著,道:“但老夫的確做過救萬民于水火中的大事。”
“你……,越老越不要臉了。”沈彥斜了一眼,冷聲道:“別把過去的功績放在現在說了。有這個功夫,還是想想怎么應對韋瑾蒼吧。禮部尚書郭淀忠已經是第四次上折子,請陛下重立尚書令一職了。你也擋了四次,陛下卻一
直不置可否,你認為能一直擋下去?”
“不急,快了。”
“你是想借著這次科舉舞弊扳倒韋瑾蒼吧?”沈彥搖著頭,道:“不可能的。這次會試韋瑾蒼已經辭官了,你抓不到他的把柄的。若是想拿以前的會試借題發揮,文武百官必定對你群起而攻之,恐怕你的處境比二十二年前好不了多少。”
柳夫子無謂的笑道:“韋瑾蒼這些年來利用春闈會試的機會大肆籠絡人心,也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他有取死之道,老夫就不介意痛下殺手。”
“沒空管你身上的亂事。”沈彥瞥了柳夫子一眼,道:“我來是問你,你對李修究竟是想如何安置。”
“老夫潛心教導李修十幾年,自然不會虧待這個唯一的學生。”
柳夫子答得輕松,沈彥卻是滿臉不愉,沉聲道:“你小心玩火自焚。李修是誰,你我都清楚。他的脾氣秉性,你比我更清楚。他未必愿意聽從你的擺弄。”
柳夫子笑道:“同樣,他也未必聽你們沈家的安排。”柳夫子頓了一頓,冷笑道:“別以為老夫不知道你們沈家的打算。現在老夫就可以告訴你,只要有老夫活著一天,你們的算計就別想成功。”
沈彥冷冷一笑,毫不示弱的道:“同樣,這句話沈家也想告訴你。但凡沈家有一個人活著,你就別打算在李修身上取得什么好處。”
柳夫子挑眉古怪的笑道:“你們沈家憑什么這么說?”
沈彥沉聲道:“就憑李修他生母出自沈家。”
“那這么說,老夫還是他十幾年的恩師呢。恐怕在李修心中,沈家的重量還不如老夫呢。”
沈彥一臉的輕蔑,道:“那是因為李修還沒認清你丑惡卑鄙的嘴臉。一旦他看清你這個人,你的下場……。”
沈彥譏諷的看著柳夫子,柳夫子卻不為所動,從容道:“那你去告訴李修好了。全是推斷,當不得真的。”
“若不是推斷,你現在的骨頭都已經化成灰了。”
“老夫等著你們給我挫骨揚灰的那一天。”柳夫子不為沈彥所動,不緊不慢的端起香茶。
沈彥一陣氣悶,冷冷的看了柳夫子半晌,悠悠一聲長嘆,“柳酸儒,你是何苦呢?孤兒一個,幾十年不娶妻生子,究竟是為了什么?找一個十幾年朝夕相處的學生,還不敢實話實說,何必呢?我要是你,就安安穩穩娶上幾房妻妾,結婚生子,為柳家延續香火,何苦做這些費力不討好的事。”
“你不是我,所以你不知道。”柳夫子云淡風輕的笑著,道:“我是孤兒,自幼吃百家飯長大。看慣了世態炎涼,就想著讓這世上百姓少受些苦。這是我少年時立下的宏愿,到現在也為之努力著。”
“你就是個瘋子,別學地藏的誓不為佛。”沈彥有些氣急敗壞,怒道:“你自己瘋下去吧,沒人陪你玩了。”
看著沈彥甩門而去,空蕩蕩的包廂中只有兩只孤零零的茶杯,柳夫子頹然的靠在椅子上,口中含糊不清的喃喃道:“李修,你若在此,一定會說老夫是個天真的理想主義者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