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處話凄涼
朦朧的細雨洗刷著盛夏的煩躁,烏云不高不低懸掛在半空,隔絕著陽光壓抑在人們心頭。涼風伴著雨絲打在人們臉上,明明是盛夏時分,卻不知為何在心頭升起點點秋愁。
江州城外的西山腳下,距離沈家祖墳不過百丈左右,一座孤墳凄涼的臥在荒寂的曠野中。
孤墳無碑。
疏于打掃的墳頭,長滿了隨風搖曳的細草,幾株蒿草被細細的雨絲洗刷的蒼翠欲滴,在風中左右搖擺,似乎在召喚著什么。
似霧般小雨蒙蒙中,遠遠走來一位年輕人,手中提籃裝著滿滿的香燭紙錢。遠遠地四下眺望,似乎在尋找著往昔的皈依。平靜中透著深深悲慟的目光落在孤單單的墳墓上。趟著草叢的腳步在疾行中更加凌亂了幾分。
來到墳前,年輕人駐足打量,眉宇間掛著幾分讓人憐惜的凄苦。
“你孤單嗎?”
年輕人輕聲嘆問,天地間同樣孤單的清風帶來不知道哪里發(fā)出的一聲蟬鳴。似乎在告訴他一個毋庸置疑的答案。
“娘,我來晚了。”
年輕人邊念叨著他都不知道該不該說的話,邊一根根拔起墳頭上瘋長的野草。輕柔的動作仿佛在擦拭易碎的珍寶
“娘,對不起。我沒告訴小妹你的消息。所以,小妹她今天沒能來看您。我想一個人承受思念,總要好過兩個人分擔折磨。你是那么得疼小妹,要是您在我們身邊,我想,您也會認同我的作為。不是嗎?”
堅韌的草葉,帶著如芒的尖刺,在修長秀氣的雙手上留下一道道傷痕。年輕人似乎對難耐的蟄痛毫無所懼,似笑又似哭的在蒙蒙的雨絲中,一根根認真的清除著草葉。
顆顆野草終究敵不過那雙無畏無懼雙手,草葉覆蓋下的圓圓墳墓?jié)u漸流出漆黑的泥土,一點點的,黑色壓過翠綠。荒蕪了許久的孤墳,終于露出了真正的面容
年輕人終于伸直腰,站在墳前,滿意的點點頭。輕撣衣擺上沾染的點點泥土。泥土倔強的在細雨的幫助下,化作點點黑斑,好似孤星的眼淚。
“娘,我長大了,也長高了。這是你心中期盼的嗎?”
雙膝落地的片刻間,草葉上的雨水迅速的侵透那層單薄的長衫。不堪重負的草葉滲出點點翠綠的汁液,像是永久難以磨滅的記憶般,在純白色長衫上留下清晰的印記。
年輕人跪立在墳前,忙碌著,似乎有些無措。不知道是因為如絲細雨,還是因為那雙一直顫抖的雙手,三只長香點了許久,才在微風中升起裊裊青煙。
就像如煙如霧的細雨無法沖刷掉年輕人心中的悲苦一樣,雨絲也無法澆滅元寶紙錢上燃起的火焰。
低頭的片刻間,年輕人似乎在這火焰中看到了那雙慈愛的如水雙眸,那張溫柔笑臉。
“娘,我好想你。我想你笑著夸我神童,也想你嗔怪著罵我妖孽。我真的想你了,想了七年。也許以后還得這樣想下去。”
“因為,舉世繁華,我們卻孤身一人。”
“娘,對不起。這些年沒能來看你。只是因為我的怯懦,我的
膽小。但是,這些年來,我無時無刻的不在想你,每一次午夜夢回,都仿佛能聽見你溫暖的呼喚。只是……,只是因為的膽怯。”
“告訴您一個秘密哦。某種意義上來說,我似乎應該比你還要大些哦。只是那些秘密無法,也不能提起。”
“算了,我給您講個故事吧。”
從前……。不,應該說是以后。
以后,有個男孩,雖然四肢健全,卻不知為什么被他的父母拋棄。然后他不幸的被一家孤兒院收養(yǎng)。哦,所謂的孤兒院,類似咱們現在的悲田坊,就是收養(yǎng)那些孤苦無依孩童的地方。”
我想,您又該說我在胡說了。孤兒被悲田坊收養(yǎng)應該是幸事才對。可這悲田坊也要有區(qū)別哦。若是落在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渣開辦的孤兒院中,或許死亡也是種另類的解脫。”
不過那個男孩堅強的活下來了,雖然他從記事開始,就要為一口少得可憐的飯食去賣乖耍寶。
長大點之后,為了半個饅頭或者一口咸菜要和比他大得多的孩子打個頭破血流。那些所謂的保姆阿姨卻在一旁拍手叫好。稍有不對,體罰毆打就像一日三餐一樣。哦,不能說是一日三餐,因為那個孤兒院中的孩子,從來沒吃過三餐。
更不幸的是,那個男孩無意中發(fā)現,當他們長大后,無論男女,都將面臨更為悲慘齷蹉的命運。
于是,小男孩在一個滂沱大雨的夜晚,偷偷躲開看守,跑出了那座魔窟。
就像現在一樣,小男孩發(fā)現世界雖大,卻沒有他的存身之所。街頭喧鬧繁華,他卻只能躲在無人的角落,品嘗著只屬于他的孤獨孤寂。
可是,小男孩是堅強的,他總要活下去。不管是殘羹剩飯還是和惡狗搶食,他終究在冷漠的人間活了下去,尋找著心里的皈依。
只是,當他長大到能夠賺錢養(yǎng)活自己之后,依舊沒有找到屬于他的溫暖。他在冷漠殘酷的人間,孤獨的走著只屬于他的茫然無助的道路。
漸漸的,他用堅硬寒冰在心里建起一座堅固的城堡,將脆弱的內心,小心的收藏在城堡的最深處。
他經歷著背叛,感受著冷漠,直到有一天,在一個黑暗的小巷,他在一群惡棍圍毆一個少年時,在那個悶聲不吭默默承受拳腳的少年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大概是鬼迷心竅了,那個已經成年的男孩忽然間發(fā)起瘋來。
然而,想法的美好的,結局……,冰冷黑暗的小巷中多了一具孤獨的尸體。
臨死前的最后一刻,他在內心中祈禱,希望來生有一位女人,能給他一個叫媽媽的機會。因為他對自己短暫的人生并不遺憾,他只遺憾這一生從未感覺到溫暖,從不知道躺在媽媽懷抱里究竟是什么樣的感覺。
該死的賊老天終于睜開他那雙不辨是非的賊眼。
再次醒來的男孩發(fā)現他正躺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那雙將全部心神都放在他身上的慈愛中帶著點點憂愁的美眸,是前世今生,甚至永生永世都難以忘記的畫面。
然后,那位美麗至極的女人,用那顆善良慈愛的心,一點點融化著男孩冰封許久的心靈城堡。在男孩內心深處寫下她
的名字。
她讓一個忘卻了情感的冷漠心靈,漸漸的溫暖起來。
男孩從那個女人身上,學會了什么叫感情,懂得了什么是家人。
他想感謝她,一肚子的感恩的話卻無法從那個不善于表達感情木訥的口中說出。從里到外獲得新生的男孩,一次次在內心深處告誡自己,將來,在不久的將來,要讓這個女人活在人間天堂中。
可恨的命運,該死的賊老天,在這個時候又一次和他開了一個殘忍的玩笑。天堂是有了,卻不在人間。
他再沒有機會親自在那個女人面前,說出那些他想說,卻從未說出口的話。
他只能在風雨中,跪在她的墳前,懺悔著自己的木訥,痛恨著自己的懦弱。
他祈禱,希望賊老天再給他一次機會,讓他再重活一次,將那些想說的,還沒來得及說的話,站在她面前輕聲訴說一遍。
他想叫你一聲媽媽。他想對你說聲謝謝。
并不感謝你給了他第二次生命,也不感謝你養(yǎng)育他成長。
當您將鮮美的雞湯端在兒子面前,自己卻在暗處嚼著兒子已經嚼過一遍的骨頭時,他懂得了那個人世間最美好的名詞——媽媽。
所以,他想感謝你,賜予他兩輩子中最溫暖的母愛。”
子欲養(yǎng)而親不在,人之間最悲哀的事莫過于此。年輕人不算太長的故事講完了。
不知何時開始,那雙往日里秀朗的雙目通紅的仿佛要滴出血來。兩行清淚伴著臉頰上的雨滴匯聚在消瘦的下頜,滾落在膝下挺直的草葉上。
草葉仿佛不堪情感的重負,低下它在風中屹立不倒的葉尖。淚水落在地面,迅速消失在黑色的泥土中。或許會順著泥土間的間隙,傳到進長眠于地下的那位美麗女人的耳中。
或許,也只是或許。誰知道呢?大概只有老天曉得。
年輕人還在喃喃的訴說著,輕柔的聲音連劃過他唇邊的雨絲風片都聽不清楚。或許是累了,或許是想尋找昔日的溫暖,年輕人靜靜的斜靠在墳前,頭枕著濕潤的泥土。
無聲的淚水依舊在流淌,細細的雨絲依舊從昏暗的天空滴落,不解風情的微風依舊想聽清年輕人的喃呢。
純白色的長衫沾滿了黑色的泥點和綠色的草汁,斑駁的好像年輕人千瘡百孔的心靈。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老天將愁苦的雨絲帶向別處,風卻漸漸的疾了起來,似乎催促著年輕人的離開。
仿佛扛著千仞山巒一樣,年輕人在堅實的泥土和晦暗的天空中間,艱難的掙扎著。翻身,坐起,再到站直了身體。流逝著時間,卻堅定著心靈
曾經的理想和信仰,在殘酷無解的現實冷酷無情的打擊下,在心靈的最深處轟然崩塌。
然而,在年輕人掙扎著起身的這一刻,曾經哄然倒塌的信仰,在廢墟般的心靈中重新建立起一座直達云霄的豐碑。
踉蹌的背影逐漸遠去,空曠的原野上還飄蕩著年輕人從心底發(fā)出的聲音。
上窮碧落下黃泉,都要為你討個公道。
或者說,為我自己的心,能夠真正平靜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