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主管的李修嚴(yán)令,身為下屬的葉成邁著不情不愿的步子,跟在李修身后走出了破敗的暗察司。
繞過暗察司的角門,葉成心中又是一驚。
暗察司的大門和正堂之間,李修發(fā)話留下了兩畦菜地。堂堂大唐正經(jīng)的五品官署中種菜,已經(jīng)是滑天下之大稽,然而看著甬道上穿戴整齊的曾隸屬于勘檢司、如今跟隨他們的上官傅堅來到暗察司的兵丁,葉成的心底徹底涼了。
百余人雖然沒有像傅堅一樣甲胄在身,但是腰中明晃晃的橫刀斜跨,足以說明了問題。
“李郎中,此番行事恐怕不妥吧。”
葉成斟酌了半晌,勸阻的話語盡量的放輕柔,生怕刺激到李修。
“和你說過了,讓你見識見識,什么叫真正的暗察司。”
李修隨意的擺擺手,傅堅一聲令下,百余名兵丁大跨步的走出暗察司破舊的大門。
傅堅出身的勘檢司,而勘檢司又是歸屬內(nèi)侍省管轄,直屬于當(dāng)今天子。宦官的內(nèi)侍省本身就和文官集團的互相看不順眼,特意的落文官集團面子的事情傅堅不是第一次去干,聽到李修吩咐時,也僅僅是驚訝一下而已。
百余人的隊伍在李修帶頭下,走在皇城寬闊的青石路上,驚起一雙雙側(cè)目的目光。
李修就是做給大唐百官看的,為的就是奪人眼球,讓大唐百官看看,暗察司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衙門。
韋家,大唐千年華族。兩晉時期延續(xù)下來的千年世家。曾經(jīng)立足山東,自從出了一個無法無天的皇后韋氏之后,就在長安城內(nèi)占位了腳跟。
即便玄宗皇帝李隆基曾大肆打壓韋氏一族,甚至韋皇后身死,太平公主隕身,韋家徹底沒落了一段時間。但是,千年世家的底蘊給了韋氏足夠的緩沖時機。
在武宗皇帝對戰(zhàn)北燕安家時,韋氏一族不知不覺中壯大了起來。直到韋家出現(xiàn)一個當(dāng)朝首輔的韋瑾蒼,長安韋家再次站在世家大族的頂點。
韋氏一族在務(wù)本坊中的宅邸面積廣闊,雖然門前沒有戲文中的文官落轎武官下馬的碑石,但朝廷百官經(jīng)過韋家門前時,都自覺的靜步熄聲,從未有過兵丁敢站立于韋家門前的時刻。
當(dāng)李修帶著百余人的隊伍浩浩蕩蕩的來到韋家門前時,一貫趾高氣昂拿鼻孔看人的的韋家門房徹底驚呆了。傻愣愣的站在石階上,不知道該如何應(yīng)對。
“愣著干什么,還不去找你家主人出來回話。”
李修的一聲厲喝驚醒了門房,急匆匆邁過門檻的腳步一個踉蹌,連滾帶爬的向著深宅大院內(nèi)跑去。
李修不是沒想過直接闖入韋家,韋達慨之死已經(jīng)注定他和韋家勢不兩立,撕破臉之后,表面上的客套已經(jīng)沒必要維系下去了。但是,李修此行的目的不是韋家,而是借住在韋家的蘇鏘,李修可以借題發(fā)揮,卻不能落人口實,先禮后兵的難免的。
出于“先禮”階段的李修不慌不忙得等著韋家說了算的到來。
片刻后,一位青衣瓜帽,管家打扮的老者在門房
的引領(lǐng)下,來到了李修面前。
“可是狀元郎當(dāng)面?”
“本官暗察司郎中。”
李修自稱暗察司郎中,而沒有搭理狀元郎的話茬,讓韋家的管家滿是笑意的老臉為之一僵。朝廷五品郎中很多,狀元郎去只有一個。韋家管家變相的恭維在李修面前碰了一個軟釘子。
李修一副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也激起了韋家管家的幾分傲氣。當(dāng)下,立身于門前的石階之上,居高臨下的道:“李郎中,看樣子,你這是有公務(wù)在身?”
“捉拿蘇鏘歸案。”
“侄老爺身犯何罪?”
“暗察司辦案,不需要和你解釋。”
“可有天子圣旨?”
“沒有!”
“可有刑部公文?可有大理寺文書?”
“都沒有!”
韋家管家自然有幾分見識,連續(xù)的詢問得到的卻是李修滿不在乎的回答,臉上頓時帶有幾分惱意。
“你任何公文都沒有,就干來韋家拿人?”
李修嘿嘿一笑,道:“誰說沒有公文?”
李修從懷中掏出一只公文,傅堅機靈,搶前一步,從李修手中接過公文,送到了高高在上的韋家管家手中。
宰相門前七品官,這話不假。韋家管家身上還帶著五品的散官品階,他敢和李修在韋家門前對峙的底氣也來自于此。
千年華族的管家少不了幾分見識,特別是給前首輔韋瑾蒼當(dāng)管家多年,毫不客氣的說,在朝廷公文行文方面,他甚至比李修這個大堂官場新丁更了解其中的規(guī)矩權(quán)責(zé)。
李修從懷中掏出的公文送到他的面前,粗略打量幾眼,韋府的管家氣極反樂。
公文出自暗察司,最下方只有暗察司一個孤零零的官印。甚至連所屬主管的簽名畫押都是李修一手操辦。文書上甚至都沒寫蘇鏘的罪名。
李修這就是拿著自己出具的官方文書,前來韋家門前討要所謂的兇徒。
韋瑾蒼居官數(shù)十年,青衣老者給韋瑾蒼當(dāng)了數(shù)十年的管家,朝廷公文不知道看過多少份,他卻是第一次看見有人拿著自己出具的公文,大搖大擺的行事。
一張薄薄的暗察司公文,將這位老者氣的渾身哆嗦。
李修才不在意這位韋府管家會不會一口氣上不來昏死過去,臉上帶著幾分欠揍的笑容,不依不饒的道:“公文給你,你是不是該請?zhí)K鏘出來了。”
“混蛋!”憋了好久,韋府管家才憋出一句話來,鐵青著臉青筋直蹦,仿佛隨時都能死過去。
身為韋府管家,養(yǎng)尊處優(yōu)久了,大唐百官見到他都得先躬身問好,他早已忘記上次有人頂撞他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
“那這么一張廢紙,就想在我韋家提人?李郎中,你拿韋家府宅當(dāng)做什么地方了?”
“還能是什么地方?天子腳下,大唐國土!”李修一臉笑嘻嘻,他就指望著眼前的韋府管家說出點什么不合時宜的話,好方便他借題發(fā)揮。
“少說廢話,你們交
不交蘇鏘出來?”
“侄老爺不在府中。”
李修真的有些佩服韋府管家的涵養(yǎng)。有著韋達慨的身死在前,又有著代領(lǐng)官兵“欺壓”上門在后,韋府管家即便的老臉遍布怒氣,帶著老年斑的脖頸上青筋繃起,卻依舊沒有說出任何過分的,能夠讓李修借題發(fā)揮的言辭來。
不過,這也沒關(guān)系。李修帶著傅堅等百余人來到韋家門前,就是為了惹事的。沒有題目,他可以自己找一個題目。
“朝廷文書交到你手里了。人在不在韋家卻不是你這樣一個老仆能夠說了算的。交出蘇鏘,本官帶著手下離開;不交……。”
“你還敢進韋家搜人不成?”韋府管家不自覺的走下臺階,老眼怒視李修。
李修不緊不慢從容道:“你可以試一試。就怕你做不了主。”
李修笑了,笑的如同剛剛偷到肉吃的笑狐貍。
這樣的笑意,韋府管家在二十年前的韋瑾蒼臉上看到過。一時之間,老管家猶豫了,看著手中廢紙一樣的暗察司公文,遲遲不肯重復(fù)說出蘇鏘不在韋家的話語。
李修不急,暗察司擁有的先捕后奏的權(quán)限雖然被很多人遺忘,卻從未被朝廷明令廢止過。
作為暗察司主事的李修,親手書寫,蓋有大印的文書,就是一張名正言順進入韋家的通行證。不管韋家人承不承認(rèn),不管滿朝文武如何看待這薄薄的一張紙片,在大唐律法中,就沒人能挑出毛病。
李修在等待,等待著韋府管家明確的拒絕他的“先禮”,那樣,他才不會落人口實,他的“后兵”才是師出有名。
“可是狀元郎親臨陋室?文曲星親臨,老夫的家宅真是蓬蓽生輝啊。”
李修沒有等到韋府管家的拒絕,卻等來了一個他熟悉的聲音。
“韋瑾蒼……?”
李修心中念叨著這個蒼老聲音主人的名字,心中一顫,猛然抬起頭來。
他是來落韋家面子不錯,卻沒想到,他這個五品小官,會驚動韋瑾蒼親自前來迎接。
曾經(jīng)的大唐首輔啊,滿大唐能夠讓他親自迎出府門之外的,只有當(dāng)今天子一人了。或許還能加上那位三朝元老孔啟孔公。
但是,無論如何,不論是從官職來說,還是從輩分來說,李修這個晚輩小官都輪不到韋瑾蒼來親迎。即便李修和韋家勢不兩立,即便韋瑾蒼很想致李修于死地,即便兩家早已撕破了面皮,但無論如何,僅僅從資歷年齡上老說,李修在韋家大門前見到韋瑾蒼,都是一個錯誤。
平心而論,李修還沒做好硬撼韋家這個龐然大物的準(zhǔn)備。
打上門來,捉拿蘇鏘歸案,只是一種策略。一種從韋家這座高樓大廈上零敲碎打的策略。
李修從未想過直接面對韋瑾蒼這根韋家的頂梁柱。那是老師柳夫子的活計。
韋瑾蒼帶著笑意和謙遜的語氣出現(xiàn)在李修面前,徹底打亂了李修心中的謀劃。面對這一臉慈和笑意的韋瑾蒼,此時,傻愣愣不知該如何自處的卻是李修本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