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鏘不清楚暗察司詔獄天牢裡是什麼樣子的，衛(wèi)家父子桀桀的笑聲已經(jīng)令他失魂落魄了。重新站在李修面前，大口的喘著粗氣，蘇鏘心中難以安穩(wěn)，特別是李修饒有意味審視的目光，更加讓他心中發(fā)慌。

“蘇郎中，本官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告訴本官，究竟是誰指使你刻意刁難本官的。”

李修的目光從薄薄的紙片上移到蘇鏘的臉上，再移到紙片上。來回幾次，驚魂未定的蘇鏘心中滿是疑惑，李修突然響起的問話，讓他爲(wèi)之一愣，遂即臉上堆滿了苦澀。

“下官行事，真是無人指使。”

李修輕蔑一笑，低頭看著紙張，緩緩的讀著上面的內(nèi)容。

“蘇鏘，大豐七年狀元。同年，娶韋氏女爲(wèi)妻。次年，選官灃城縣縣丞。三年一考，歷經(jīng)灃縣縣令，隨州長史等職。大豐十七年回京任戶部郎中一職，官至五品。”

蘇鏘越發(fā)好奇李修手中的紙片上寫著什麼。斜眼窺視幾次，都之見一片墨跡。

“李郎中，本官履歷本官心中清楚。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好了。”

“想知道這是什麼嗎？這裡寫得蘇郎中你多年以來貪髒枉法的罪孽。“李修輕輕一笑，道：“大豐十一年，誤判灃縣馮氏通姦重案，冤死馮氏婦人。馮家上告州府，韋家去信隨州刺史，公案私了。時任灃縣縣令蘇鏘花錢五百四十貫賠與馮氏族人，馮家息告。

大豐十四年，蘇鏘時任隨州長史，盜賣官糧兩萬石。同年，隨州大旱，官府無賑災(zāi)之糧，民間暴動在即，蘇鏘以官銀高價自糧商手中收糧，填補虧空。其後，以土匪劫掠府庫爲(wèi)由，抹平欠賬，以至於隨州刺史被罷官免職。

大豐十八年，長安大旱，你蘇鏘盜賣戶部庫房存糧，高價賣與糧商。次年，長安豐收，低價收購農(nóng)戶糧食，填補戶部庫房虧空。

大豐二十年，以修繕戶部庫房爲(wèi)名，貪污朝廷錢物共十三萬緡。

大豐二十一年，與龍驤營將軍蔣應(yīng)龍合謀，盜賣戶部財物，得錢八萬緡，至今未曾填補賬面虧空。”

李修越讀越慢，蘇鏘臉色越發(fā)慘白。

一條條罪名羅列下來，蘇鏘發(fā)現(xiàn)，爲(wèi)官多年來的所有私隱，都在李修手中的薄薄紙片上寫得清清楚楚。

甚至有一些罪過，蘇鏘自己都已經(jīng)忘記了，在李修平淡的陳述中，蘇鏘才領(lǐng)悟到，爲(wèi)官多年以來，自覺不自覺的已經(jīng)墜入了染缸。

看著一臉灰白之色的蘇鏘，李修口中嘖嘖稱奇，道：“蘇郎中，這一條條罪狀你可承認？倘若本官將此送遞到朝堂之上，你這個五品郎中恐怕就當(dāng)?shù)筋^了吧？本官雖然未曾細算，但是這些年來，你貪墨的錢財少說也有百萬緡了吧？本官真就不明白了，你一個小小五品官，爲(wèi)何又如此大的膽子，竟然敢貪墨上百萬緡？你就不怕有命貪錢，沒命花錢嗎？”

蘇鏘雙手捂臉，狠狠的搓弄著。常年握筆的指尖上磨出的老繭，在臉上留下隱隱的痛楚。搓弄半晌，一張長臉上才退下蒼白，浮現(xiàn)出絲絲紅暈。

“李修，你說錯了。不是百萬緡，而是兩百餘萬緡。可是，本官不認

爲(wèi)你李修有膽子將你手中所謂的罪證遞送御前。”

李修假惺惺的一臉詫異，道：“哦，此言何出？”

“李修，你是真聰明，還是假糊塗呢？”蘇鏘瞥了一眼李修，道：“你也說了，本官纔是一個五品官階。說高不高，說低不低。兩百餘萬緡的貪墨，又豈能是一個大唐五品官員能幹出來的嗎？”

“你是說，你只是一個過路財神。表面上，是你一人貪墨，實際上，這些錢財都落到了別人手中。”李修笑著反問。

蘇鏘冷笑著答道：“本官不怕實話告訴你，這些年爲(wèi)官，本官只不過攢下十萬餘緡的家財，不足你手中所謂罪證的零頭。至於其他的錢財……。你不是手握證據(jù)嗎？你去查好了。本官真的不信你敢查下去。”

“你這是激將嗎？”李修輕蔑冷笑道：“你別忘了本官的狀元是如何來的。本官敢在金鑾上揭開科舉舞弊的蓋子，爲(wèi)什麼不敢查經(jīng)你手中消失的兩百萬緡？”

蘇鏘冷笑著搖頭，道：“此一時彼一時。朝廷百官的子弟不走科舉之路，還有蔭庇，還有流外，還有軍功。出人頭地的路不止一條。你堵上大家的科舉之路，會讓大家恨你、厭你，卻不至於和你身後的勢力拼死一搏。

可是，擋人財路，如同……。不用本官多說了吧。”

“那你告訴本官，本官擋誰的財路了？”李修臉上玩味的淺笑讓蘇鏘一愣。

李修看著手中薄薄的紙片，語氣平靜如常，輕聲道：“沒錯，本官這的確沒有你貪墨錢財?shù)木唧w去處。不過，本官也不怕實話和你說，你貪墨的錢財?shù)娜ヌ幈竟賮K不關(guān)心，那些陳年往事根本不關(guān)本官的事。本官想知道的很簡單，究竟是誰指使你刁難本官的。本官看的是眼前。”

“只是本官自己的想法。”

蘇鏘說得十分理直氣壯。落在先入爲(wèi)主的李修眼中，只是一門心思的認爲(wèi)他是在負隅頑抗。

“李修長籲一口氣，無奈的搖頭道：“哎……，其實在你名下貪墨的錢財去處根本不用去想，無外乎落在了韋家，或者落在跟他有關(guān)係的家族裡。你心中也清楚，本官手中關(guān)於你的罪證，足以終結(jié)你的宦海生涯，甚至?xí)屇慵移迫送觥?

你之所以在本官面前如此嘴硬，無外乎是在想韋家會搭救你。或者你認爲(wèi)，即便韋家不曾搭救你，也會保證你家小的安全。”

“我夫人姓韋。”

蘇鏘言語背後的含義，李修心中明白。韋瑾蒼讓他走出韋家大門時，就已經(jīng)代表著放棄他了。那個時候他就做好準(zhǔn)備了，不是爲(wèi)自己，而是爲(wèi)了他的家小。

“捨生取義嗎？”李修神情古怪的看著眼前昂首挺胸的蘇鏘，“看起來，你真是鐵了心要陪著韋家一起啊。你也不用心想想，本官不去追究將作監(jiān)內(nèi)發(fā)生的事，也不曾窮追科舉舞弊的事情，這其中究竟?fàn)?wèi)了什麼？你不仔細想想？

其實你應(yīng)該想明白，不是本官想如何，而是朝廷、是陛下想要如何。不怕和你明說，你就是一個點，是否置你於死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通過你找一些東西。

二百萬緡，在你看來

是多的，在我看來也很多。可是，在很多人眼中，真的不算什麼？爲(wèi)什麼不從二百萬緡來追究？其實很簡單，那樣牽連太多，陛下未曾從科舉舞弊來下手，就是這個顧慮。你想通過保住韋家來保住家小，想法是好的。實際上，卻很難實現(xiàn)。

本官給你指一條明路，想要保住家小不在韋家，而在你自己。”

李修扯著弘泰皇帝的虎皮，來嚇唬蘇鏘，卻不知，他無意中的信口開河，已經(jīng)說透了弘泰皇帝和柳夫子的謀劃。

很合情合理，李修的話聽在蘇鏘的耳中，也卻是引動了他的心思。

能夠貪墨二百萬緡，能夠冤死百姓的蘇鏘，從心裡來說並不在乎是不是空口白牙的誣陷一次韋家。

但是，蘇鏘考慮了好久。生活在韋家多年，對根深葉茂的韋家從心底產(chǎn)生畏懼，這份畏懼甚至還在對皇權(quán)的畏懼之上。

僅僅是猶豫了瞬間，也只是一瞬間，這種想法就被蘇鏘拋之腦後。別說刁難李修是他自己的主意，即便真是韋瑾蒼的吩咐，他也不敢讓韋家的名字從他口中說出來。

想到韋家背後的那些陰暗事情，蘇鏘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臉色蒼白的如同白紙，堅決的搖搖頭，道：“所有事情都是本官一人所爲(wèi)，和韋家無關(guān)。”

李修既感覺欽佩，又感覺失望。無奈的搖搖頭，道：“蘇郎中，聽說你家裡有七位仙女？你盼子多年，卻一直未曾得到老天垂憐？”

“那又如何？”蘇鏘一臉坦然看向李修，道：“婦孺無罪，難道你敢去韋家？”

李修笑笑，道：“我不敢。我不敢去韋家，不過我倒是敢去皇城根下的務(wù)本坊裡走一走。”

蘇鏘先是一愣，隨後臉色大變，厲聲道：“你什麼意思？”

李修輕笑道：“我若說沒什麼意思，你會相信嗎？”

“李修，你……。”

李修臉色一沉，道：“本官說的什麼，你心中很清楚的。說的就是務(wù)本坊內(nèi)的那座三進小院，最主要說的就是那個不足一歲的男嬰。”

“李修，你欺人太甚。”蘇鏘的臉紅了，憤怒的紅色如同火焰。

李修道：“本官本不打算以婦孺相威脅，奈何你不識時務(wù)。本官不是正人君子，也不是卑鄙小人，若非萬不得已，本官也不想如此。你我二人都裝糊塗，其實很好。奈何……，現(xiàn)在你還不說嗎？”

“你想讓我說什麼？”

蘇鏘賭氣的別過頭去，李修卻給他足夠的思考時間。

蘇鏘娶妻韋氏，十幾年來身下七個女兒，而無一子。夫妻二人的感情如何，不好評說，但是蘇鏘一直無妾。不能說無妾，蘇鏘爲(wèi)了兒子娶妾數(shù)人，都是不明不賣的暴斃而亡。

後來蘇鏘也看開了，認命了。最終爲(wèi)了兒子，暗中安置一個別門婦。兒子是有了，卻一直沒敢領(lǐng)回家去。

李修的話沒說完，不用李修對務(wù)本坊內(nèi)的小院子如何，只要把這個消息送到蘇鏘夫人耳中，就夠了。

每個人都有弱點的存在，務(wù)本坊內(nèi)的小院就是蘇鏘的弱點。

李修等著他的決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