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一直想不明白,為何弘泰皇帝召見自己會打發(fā)走所有的人,更不清楚弘泰皇帝為何會就崔曉松之死向自己發(fā)問,似乎在弘泰皇帝心里,最有可能謀害崔曉松的人不是世家門閥,而應(yīng)當(dāng)是自己。
無從得知弘泰皇帝猜測出自什么樣的出發(fā)點,似乎太極殿內(nèi)的一切都是弘泰皇帝精心準(zhǔn)備的,目的只是為了問出那句“崔曉松是不是你指使別人所害”。
雖然荒謬的近乎可笑,但是李修不認(rèn)為弘泰皇帝會大擺陣勢,只為了開一個玩笑。
隱藏在這句問話中的隱秘,根本是無從猜測。這份君臣應(yīng)對似乎也莫名其妙,
深深的疑惑在心頭,直到見到了御花園內(nèi)的安寧公主,這種疑惑仍如揮之不去的陰霾,籠罩在心頭。
安寧公主輕扶樹干,撕扯得散碎的花瓣零落在腳下,聽到響動,抬頭間,展現(xiàn)給李修的是一雙淚眼朦朧的雙眸
“這是怎么了?”
輕執(zhí)柔荑,佳人冰涼的指尖握在掌心,李修一陣陣心疼。
“小松哥不在了嗎?”
李修一愣之后,才領(lǐng)悟安寧口中的小松哥是那位。嘴角泛起苦笑,輕輕點頭。
似乎安寧公主守候在這里,就是為了親耳從李修口中聽到每個人都心知肚明的結(jié)局。頓時,安寧一雙出塵美目中的淚花瞬間滑落。
李修無言的嘆息一聲,輕柔的將安寧籠在懷中,“談不上安詳,但是很突然,他走的很痛快,沒遭什么罪。”
若是別人,李修還能違心的編造出一堆勸解開導(dǎo)的言辭,面對安寧公主,他窮搜肚腸,也只能找出這樣一個理由。
“小松哥待我很好的。”安寧公主伏在李修肩頭,美目朦朧,耳語般的輕聲喃呢著,“小時候,姑姑經(jīng)常帶著小松哥進(jìn)宮來玩。每次他都給我?guī)б恍m外的小玩意,廉價卻情真。長大了也未曾改變,每每見面都是哄著我,寵著我。或許在你們看來他是一個紈绔子弟,也許是罪有應(yīng)得,但在我看來,他就是那個陪著我玩、心疼我、擔(dān)心我的小松哥。”
李修不知道崔曉松和安寧之間還有這等關(guān)系,那些假假的勸慰的話更說不出來,只好用力的圈了全手臂,將安寧微微顫抖的嬌軀更加抱緊了幾分。
這個時候安寧需要的不是安慰,更多的是需要有一個人認(rèn)真的聽她傾訴。
自幼就被安皇后抱進(jìn)皇宮,作為公主來養(yǎng)大的安寧,在冰冷黑暗的皇宮里沒有同齡的玩伴,沒有呵護(hù)的兄長,沒有嬉鬧的姐妹。大抵因為如此,崔曉松在其中扮演了兄長玩伴等眾多角色。
安寧為他傷心流淚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摹?
無論從那個角度來說,崔曉松和安寧之間都沒有血緣,有得只是兒時開始就建立的親緣。
親緣血緣,孰重孰輕。沒人能理論得清楚。
李修不會去說崔曉松和安寧的接觸之間存在著功利之心,若說蹣跚學(xué)步的兩個小孩之間建立下來的感情摻雜著謀求利益的目的,那是一種褻瀆。
李修更相信,崔曉松和安寧之間,就如同普通家庭的兄妹情感。就像他和小妹一樣。
也許崔曉松混蛋
,也許崔曉松乖張,但不能否認(rèn),每個人心中都有著他獨一無二的凈土。大抵安寧公主就是崔曉松心中的凈土。
如今凈土上的植被枯萎,只留下凈土在為他暗暗流淚。
“需要我做些什么嗎?”
安寧輕輕掙開李修的懷抱,秀目凝視著李修的雙眼,在漆黑的雙眸中看到的只有真誠。
“你不怪小松哥?”
“死者已矣!”李修無所謂的微笑,道:“只是他的身份有些麻煩。”
“你是說小松哥本來應(yīng)該姓李的事?”
“你也知道?”
安寧輕輕點頭,悵悵的道:“早些時候才聽母后說的。”
“這么說,陛下也知道他的身世。”李修用他來指代崔曉松,小心的四下張望,宮女內(nèi)視都躲在遠(yuǎn)處,李修才在安寧身邊耳語道:“還沒辦法確定是誰殺害了你的小松哥。”
安寧輕皺黛眉,有些不解的看向李修。李修隱秘的指了指太極殿的方向,安寧嗔怪的搖搖頭。
“父皇和母后應(yīng)當(dāng)是早就知道他的身世。你的擔(dān)心有些多余,別忘了太子弟弟還在宮里,我那位叔叔也還是很好的。”
在大唐最黑暗的地界內(nèi),和一身超凡脫俗的清麗美女,討論著大唐最隱秘的黑暗之事,李修心中忽然感覺道一種別樣的刺激。
沉下心來,在安寧那雙悲傷中透著嗔怪的秀目注視下,李修忽然領(lǐng)悟了。
他從一開始就鉆進(jìn)了一個誤區(qū),若不是崔曉松身份的復(fù)雜,崔曉松死在暗察司大牢之內(nèi),從根子上講,不過是一起劫獄滅口的案子。大案不假,也不至于震驚朝野。
過多的考慮不過是因為崔曉松身世復(fù)雜而帶來的誤導(dǎo)。
暗中黑手應(yīng)當(dāng)擔(dān)心事情敗露的后果,安陵公主也該擔(dān)心欺瞞弘泰皇帝所帶來的結(jié)局。但是,無論如何,這份擔(dān)心也輪不到李修身上。
安寧說得對,弘泰皇帝能容下崇德的性命,更能容下崇德的幼子作為他的太子,為何就容不下崔曉松這個一無是處的草包呢?
宗室子弟多了去了,什么樣的都有。比崔曉松更有能力接任皇位的人也多了去了,擔(dān)心得過來嗎?
李修案子嘲笑自己對弘泰皇帝斬草除根的猜測純粹是多余。崇德這根比大樹還粗的綠草還在皇宮之外堅強的生長著,哪里能有除根一說。
糊涂了,是自己糊涂了。
李修沒想到和安寧公主的見面還能讓他解開自己的心結(jié),頓時心頭的陰霾一掃而光。立刻輕松了不少。
“是我的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李修干脆的認(rèn)錯,看著安寧依舊悲慟的雙目,輕聲道:“我能為你做些什么?”
“你能抓到謀害小松哥的主使嗎?”安寧清麗的雙目中帶著點點懇求。
李修猶豫了一下,才重重的點頭,道:“可以。完全可以。”
加重的語氣更像是勸服自己。
連續(xù)從弘泰皇帝和安寧公主口中確認(rèn)了弘泰皇帝不是殺害崔曉松的幕后黑手,完全沒有背黑鍋可能的李修放松了心情、剛剛準(zhǔn)備用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姿態(tài)面對暗察司天牢
內(nèi)殺人的大案,只等著那些大人物之間的較量塵埃落定之后,再找機會看能不能為暗察司四十二條人命討要一個公道。
可是,安寧公主一聲輕輕的乞求,就讓他心中打算徹底落空。
有遲疑,有猶豫,卻依舊在一瞬間做出了決定,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做一會英雄又能如何?
安寧秀目中閃爍著善解人意的溫柔,“讓你為難了嗎?”
李修輕輕搖頭,道:“不為難。”
“你的不為難是因為你暗察司兄弟的性命,還是單單因為我的請求呢?”
“我不知道。”李修回答的無比老實,當(dāng)他答應(yīng)安寧請求的那一刻,他也分辨不出內(nèi)心中那種想法占據(jù)了上風(fēng)。
“我看是前者居多吧。”
安寧輕輕的沖李修皺皺小巧鼻梁,在花香中,顯得那么的可愛。
李修探手去拉安寧柔荑,安寧一口靈巧的轉(zhuǎn)身,李修手中只撈到一抹余香。
李修笑了,“太聰明的女孩,不討旁人喜歡的哦。”
“那我討你的喜歡嗎?”
安寧笑著,將深深的哀慟隱藏在如星般眼眸的最深處。看似自然,實則刻意露出的微笑,讓李修一陣心痛。
好個善解人意聰明的女孩啊,為了不讓他感到過多的壓力,強壓著心中的悲慟,露出一副討喜的笑容來。
這是十九年皇宮生涯練就的假面具嗎?
“你不比如此。”
李修嘆息這,再次攤開手臂。同樣的一聲嘆息,安寧緩緩的依偎在李修的肩頭。
無聲無息中,肩頭再次濕潤。
“你不必這樣,最少來說,在我面前不必這樣。”
李修輕拍著安寧的香肩,一遍又一遍的重復(fù)著蒼白無力的勸慰。
盛夏艷陽,高高掛在中天,四下無人,宮女內(nèi)侍早就躲在遠(yuǎn)處,只留下這一對鴛鴦在繁盛的梧桐樹下相擁。
腳下,是爭艷怒放而又無情的繁花;頭頂,是冷漠無言卻又有意的華蓋。
梧桐樹華蓋遮天,能夠為兩人阻擋艷陽。卻不知在這座宮城之內(nèi),誰能為安寧嬌弱的身軀遮蔽一方艷陽呢?
馨香入懷,濃濃的憐惜產(chǎn)自心底,李修有種沖動,想要將這個柔弱的身軀永遠(yuǎn)的揉進(jìn)自己的身子了。憐惜。照顧。
又是許久,肩頭的淚痕干了又濕,濕了又干。
水做的女孩終于停止了無聲的哭泣。帶著一絲羞怯的推開李修。溫暖的懷抱讓她留戀,卻也不得不暫時舍棄。
“我沒事了。謝謝你。”
借著整理衣襟,安寧又恢復(fù)他那端莊出塵的公主儀態(tài)。一番痛快的發(fā)泄,那雙哭紅了的秀目中少了很多悲慟。
“安心,好好休息。很快就會水落石出的。”
李修不知道安寧能否聽懂自己言辭中的雙關(guān),上前再次抱住了安寧。雙臂一緊,貪婪的深吸一口安寧耳根鬢發(fā)間的馨香,毫不留戀的轉(zhuǎn)身,邁著堅定的步伐,大步離去。
看著李修堅挺的脊梁,想著那溫暖安心的懷抱,安寧臉上多了幾分紅暈,目光中漸漸的填了些癡癡的意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