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聽從了昭羽從小路繞道前往蒼瀾的建議,接下來的路程出乎意料地順利,在走過一條山間小道之后,便來到一個距蒼瀾并不太遠的小鎮,因為離都城很近,連帶地小鎮也繁華起來,街道四通八達,消息更是什么都有。
我和昭羽在小鎮出口的一個茶棚歇腳,喝著店家端上來的清茶,雖不算上品,但因有著井水的甘甜,倒也芳香飄溢。茶棚里坐滿了往來的路人,三教九流,自然也少不了武林中人。
“你們聽說了沒有,江湖一大傳聞,下個月慕容柳聯姻!”興致勃勃加上粗獷的嗓音在嘈雜的人流里顯得分外出眾。
“什么慕容柳?”
“我說你還真是榆木腦袋!當然是江湖兩大世家,慕容和柳氏要聯姻了。”
熟悉的姓氏,信誓旦旦的語氣,讓執著茶杯的手微微一抖,灑出了些許茶水,臉上卻仍不動聲色,垂首再啜了一口茶,讓那微微苦澀的味道隨著茶水一起滑入喉嚨。
“不會吧,不是說他們各執天下一半商號,水火不容,怎么會聯姻,你不是又從哪聽來的小道消息吧?”
“什么?”一副受污蔑的語氣,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度。“這是柳家放出來的消息,怎么會假,再說那柳家大小姐貌如天仙,擎天門主會不想抱得美人歸?”
“這樣說來是真的了,到時候我們可要去湊個熱鬧,說來這擎天門主還真有福氣,柳小姐可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美人。”
“哼,有當年的無雙樓主秋云羅一半美么,要我說,秋云羅才是最美的,可惜啊可惜,現在都沒見到佳人了。”
“當然有了,我又沒見過秋云羅!”
“那你就見過柳大小姐了?”
“哼!……”
頓覺耳畔的聲音有愈發嘈雜之勢,不由深吸了口氣,站起身。
“你怎么了?”一直頗有興趣地凝神傾聽著的昭羽轉過頭來。“臉色不好,不會是病了吧?”說罷伸手過來欲覆上我的額頭。
“我沒事。”笑著拍開他的手,不知怎的胸口頓時有些沉滯起來。“應該是太吵了,我到外面等你,喝完了茶就趕路吧。”
“喂……”不顧昭羽在身后的叫喚,轉身便走出人多的地方。望著遠方流云,緩緩閉上眼,任臉被冷風刮得微微刺痛,紛亂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這樣就好了,自此之后,你我再無牽絆。
這樣就好了……
“干嘛一聲不響就跑了出來,等會凍死了我不還得去給你收尸!”一件披風被粗魯地蒙在身上,回首一看,昭羽已走了出來,臉色不悅,明顯寫著不耐煩,卻掩不住眼底的微微關切。
心中一暖,重又揚起淺淺笑意。“沒事,只是突然想吹風清醒一下,我們走吧。”見他忽然間有些怔怔地盯著我看,詫異地又叫了一聲。
“你……”他忽然深吸了口氣,像是甫回過神來。“你的眼睛其實很好看,如果多笑,就更好看了。”
我愣了一下,失笑,搖搖頭。“生平第一次聽到你的贊美,真是不勝榮幸,我會把它好好收藏起來的,不要再在這里吹風了,走吧。”
遠處將欲卷來初雪的白云,是笑是哭?
沿著小路走上不久,就來到了這個中原最繁華的地方,被譽為天下第一都的北庭首府——蒼瀾。
遠遠望去,手執長矛腰懸長劍的士兵筆挺地站在城門口和城樓處,無形之間平添幾分肅穆蕭殺的氣氛,讓遠道而來的旅人為之心生敬畏。城墻是用黃土砌成的,易守難攻,堅固而厚實,站在下面仰望,甚至有高聳入云的感覺,連綿而恢弘的城墻,更襯托出有著蒼瀾之名的氣勢。
我被眼前這一幕深深震撼了,不由停下腳步凝視著眼前高大的城墻。蒼瀾,這個昔日圣天王朝的皇都,以它一貫的沉默與肅穆,向每一個遠道而來的客人,訴說著曾經的驚心動魄,風雨滄桑。任耳畔冷風刮過,仿佛可以看見當年的楚夢歸,驚才絕艷的一代天驕,是如何在這樣一座都城里談笑風生,指揮若定,襄助澹武帝慕容云思統一天下的。景物猶在,而人面早已全非,緩緩巡視過城墻上面所留下的久遠的歷史痕跡,心底便不勝唏噓。
“看你一副很緬懷的樣子,不是被嚇呆了吧?”昭羽以他微微調侃的聲調打斷了我的思緒。深吸了口氣,我搖搖頭。“不,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你就這樣大搖大擺地進入蒼瀾沒有關系?”
“與其躲躲閃閃,倒還不如光明正大地面對它,現在我可以肯定老頭沒有想要殺我的念頭了,不然以他的力量我們哪里還能走到這里來,那一次的暗殺,十有八九就是我那愚蠢的哥哥自作主張的好事了。”俊朗的面容揚起一抹微微嘲諷的笑容說道,神色在冬日和煦的陽光下顯得飛揚而明亮。
兩人說著,已來到離城門口不遠的地方。那里設有關口,有士兵正向往來的人盤查檢點。盡管并不嚴苛,卻可以看到有別于其他地方的威嚴與有條不紊的秩序。天子腳下,向來是首善之都。昭羽卻顯得有些疑惑,皺起眉頭望著眼前的情景,“這些士兵……”話未竟,陡然低呼起來:“那個人,他……”
我循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只見在一個士兵的背后,正懶洋洋的倚著一個人,之所以能一眼認出來,是因為他穿的衣服是艷紅的朱丹色,實在太過顯眼,由于隔得太遠而看不清容貌,然而那人卻令昭羽如此驚訝,想必他應該認識來人。“熟人?”
“沒有比他更熟的人了。”昭羽答道,臉上露出從未出現過的微微無奈,讓我更為好奇。曾幾何時,有誰能夠令這名驕傲的少年也浮現這種表情的。
朱衣人無聊地東張西望,視線轉到我們這邊的時候,陡然瞪大,爾后露出守株待兔而兔終于落網的笑容,起身朝我們快步走來。“你說你害我在這里等了整整十天,該怎么賠償才好?”
那人一近身,隨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拳朝昭羽肚子上打了過去,昭羽仿佛也早已預見,輕輕一個閃身便躲了開去,順手打掉他的手。“別鬧了,真意外會見到你,三哥。”
而我自朱衣人走近這里,便一直在苦苦思索著,記憶中仿佛有這么一個人,面容很熟悉,聲音也似曾相識,而那種說話的語氣……一個名字驀地在腦海中閃現,我不確定地試探喊了一聲:“昭炎?”
朱衣人聞聲回頭,將目光自昭羽身上轉了過來,這才注意到我,竟也大吃一驚。“是你!”
“怎么會是你,你……”乍見我,他有些張口結舌,竟說不下話。
我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他,當年的一面之緣,那個任性驕矜的華服少年,而今已長成一名俊朗不凡的青年,不復當年浮躁,然而不羈之色卻愈濃,看起來頗為邪美。
昭炎盯住我半晌,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你沒有死啊,世人傳言果然不可盡信。”
撫上自己的臉,露出淡淡苦笑,看到三年前的故人,不禁又想起那段苦甜參半的時光,熟悉的面孔瞬間一張張在眼前掠過。“別來無恙?”
昭炎此時已經恢復了常態,笑得一絲古怪。“我想待會,你會很慶幸在這里遇見我。”
我一怔,尚未明白他的話意,一旁的昭羽已□□話來,似笑非笑地斜瞥過我。“好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吧,你似乎聞名遐邇到連我兄弟都聽說過你啊,秦二兄?”在最后的秦二兩個字,他特意加重了語氣,其中強烈的不滿之意不言自明,讓我只能呵呵干笑著含混過去。
驚鴻這兩個字,代表了太多過去,太多我在曲水還不想背負的過去,然而現在來到蒼瀾,第一個見到的竟是昔日無雙樓上的故人,卻是無法不去面對了。
昭羽沒有再理會我,徑自朝昭炎道:“你怎么會來這里?”
“等你啊,我親愛的弟弟。”昭炎嘿嘿笑著,一望而知并不是那么簡單。“不過我倒是很好奇你們兩人怎么會在一起?”視線在我與昭羽之間游移,滿是不可思議之色。
此時我已從初見昭炎的震撼中恢復過來,昭炎,昭羽,連名字都如此相似,卻斷然沒有想到兩人竟會是兄弟,難怪當年昭炎可以代替大將軍楚霄赴無雙樓之會。想來天下之大,也大不過機緣巧合。
“說重點。”昭羽皺起眉頭,顯然不愿多談。
“真沒耐心。”昭炎嘖嘖有聲地搖了搖頭。“父皇要我在這里等你,一旦見到你,立即要你入宮覲見。”
昭羽一怔。“他要見我,為什么?”
“不知道,既然派我來,應該不會是壞事。”昭炎笑得狡猾。“否則他大可讓老二來,不是嗎?”
昭羽沉吟片刻,點點頭。“不過我得先把秦二帶回府里。”
此刻三人已走在京城的街道上,昭炎華麗的服飾和他們兩人俊俏的容貌引來無數注目,尤其是少女。我則趁此四望,欣賞著這里天子腳下獨有的靡麗與凝重并存的奇特景致。陡然聽到昭羽的話與我有關,便回過頭來,笑道:“你不用費心了,我隨便找間客棧住下就好。”自己來此本就偶然,既不會久留,更不想涉入什么宮廷糾紛,那其中的復雜,超出秦家不知凡幾,豈是我這樣的升斗小民所能想象。
話剛落音,便換來昭羽狠狠的瞪眼外加刻薄的譏笑。“你人地生疏,待會只怕睡夢之中被賣掉醒來還幫著人家數錢,不要廢話了,快跟我走。”
去你那里才叫危險吧,我也不與他爭辯,自己平日雖然得過且過,然而遇上堅持的事情。卻也毫不妥協。“不,……”
“你們以為三個人在大街上吹著冷風是很享受的事么?”昭炎攏攏狐裘上的領子,翻了個白眼。“我看你們都別爭了,你到我那里去吧。”不待我出聲,他又詭秘一笑。“我那里有一個人,你想必很樂意見到。”
我一怔,不覺問道:“什么人?”
“去了你就知道,自然是久別的故人。”昭炎繼續笑,就是不肯透露那人的姓名,仿佛篤定我見到真的會很高興一般。
故人……自己能稱之為故人的,實在寥寥無幾,然而我也確是被他挑起了幾分好奇,想想自己來到這里也沒什么事,便點頭答應了。
一旁的昭羽皺了皺眉,“三哥,他是我的朋友,你……”
話未竟,已被昭炎揮手打斷。“也是我的朋友,你就安心進宮去吧,還擔心我會害他不成?”
昭羽臉色稍霽,又轉首向我道了聲回來再去找你便朝宮門方向而去,看那匆匆離開的背影,可知皇帝的敕令對于他來說真的很急。
“你不想知道關于我們身份的事情嗎,包括皇帝?”在去昭炎府邸的路上,他突然問我,似乎為我沒有絲毫好奇而詫異。
我從漫目四顧中回過神,瞥了他一眼又將視線移開。“那不關我的事吧。”
“難道你和昭羽不是朋友?”聽他的語氣大有打破沙鍋問到底之勢。
我只淡然道:“交友貴在乎誠,其他的并不重要。”何況我也不想知道,即使這或許對于別人來說有莫大的吸引力。
昭炎像被我的話哽住,卻依舊不死心地追問:“真的沒什么要問的了?”
我終于側首正視他,面無表情。“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昭炎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得意神色。
“我們為何在同一條街上整整走了三次?”
“……哈,哈哈,我這不是想帶你多逛一下京城嘛。”伴隨著心虛語氣的,是四處游移的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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