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微微一笑,沒有表態,曹芳蕤接著道:“對了母親,還有一件事奴要稟告你,大王的妾侍傅氏,已經有孕三個多月了~”
皇后的手微頓,挑眉看著她:“傅氏?從宮裡出去的那個傅氏?”
“是!曹芳蕤點頭,“前幾日她精神不太好,便傳了醫婆去把脈,卻沒想到是喜脈~”
“這是大王的第一個孩子,理應入宮來向父母、阿姨稟報一聲纔是。”
皇后沒有說話,她靜靜打量著曹芳蕤,只見她臉上仍是掛著溫婉的笑容,她長得勉強算是美麗,可唯獨那雙眼睛,如一潭清泉般沁人心脾,讓人不由得想要親近。
現在她跟自己說,丈夫的妾侍有了身孕,可她還是那麼從容淡定,皇后的心思不由得想到了已有四個月身孕的裴氏……
她眼中露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溫聲道:“這是好事,修儀知道嗎?”
曹芳蕤如實回道:“阿姨已經知道了……”
“還責備了奴一頓……”
“爲什麼?”皇后有些奇怪。
曹芳蕤不知該如何回答,整理了下思緒,她才道:“阿姨責怪奴不該讓先讓妾侍懷孕,應當先生下嫡子,可母親也知道,奴嫁給大王三年了,肚子一點動靜也沒有……”
說著說著她的神色黯淡下來,像是犯了錯一般垂下頭,放低了聲音道:“都是奴的錯,大王已過雙十年華,別說嫡子,連個庶子也沒有,父母大人雖不怪罪,可奴心裡如何過意的去……”
“不管傅氏肚子裡是男是女,都是郎君第一個孩子,奴一定會悉心照料他們母子二人。”
皇后倚在憑幾上,默默聽完這番話,心中莫名受到觸動,曹芳蕤話裡的意思她很明白,身爲嫡妻卻沒能爲夫君誕下子嗣,一般人家可能不會計較。
但她是宗室的媳婦,又是陛下的長媳,一言一行都被天下人看在眼裡。
縱使曹氏賢良淑德樣樣俱佳,可現實逼得她無法等待嫡子降生,雖是婆媳,可同爲李家的媳婦,責任的壓力無時無刻不壓在肩上。
作爲女人,特別是大郎沒了後,皇后對這些事更有體會。
到底不是親生的,雖表面上恭恭敬敬,可實際上,心裡還是向著生母,這樣的血脈親情,不是喚一聲‘母親’就能獲得的。
皇后心間涌上一股濃濃的悲哀,雖是一國之母,丈夫時時把她放在心上,一聲咳嗽也急的大驚小怪,可她在這大明宮裡能依靠的也只有這麼點溫情。
沒了兒子的女人就像失去根的浮萍,飄飄蕩蕩,無依無靠。
她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
“母親……”曹芳蕤輕柔的聲音驚醒了她,皇后眼中還未消失的茫然讓曹芳蕤鼻子一酸,她帶著商量的語氣對皇后道:“有一件事想請母親幫我拿個主意……”
皇后的臉色又恢復了平靜,“什麼事?”
曹芳蕤咬了咬脣,鼓足勇氣道:“大王說,等傅氏生下孩子就交給奶母照顧,可奴想著,若是此生都與孩子無緣,要不要把那個孩子放在身邊教養呢?”
一旁的女官無比詫異的看了她一眼,曹芳蕤權當作沒看到,凝視皇后的眼睛真摯、單純,從心底裡把她當作一個值得信任的長輩虛心請教。
這可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事,皇后雖對她不差,可那也是因爲婆媳的緣故。
且曹芳蕤一直恭敬有禮,皇后以及她身邊的宮人確實挑不出錯,這纔有了外人眼中‘皇后殿下不待見韓修儀,卻很喜歡陵川王妃’的說法來。
曹芳蕤當然樂見如此,特別是裴氏進門以後,她雖出身高貴,但卻處處以自己爲尊,也是礙於皇后的威嚴。
皇后沒有澄清的原因則是李暉不許,他的想法是,兒媳可以不去給他問安,卻一定要孝敬皇后,倘若有一天他不在了,皇后身爲新君的嫡母也能得到最好的榮養。
皇后也看著曹芳蕤,嘴角閃過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曹芳蕤感覺心臟縮了一下。
她硬著頭皮接受皇后的審視,儘量讓自己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不那麼僵硬。
片刻後,皇后才慢悠悠道:“你還年輕,說不準以後就懷上了,傅氏所出的孩子畢竟是庶出,養在嫡母膝下的孩子代表著什麼你應該清楚,就聽二郎的吧。”
她只這麼一句話,卻讓曹芳蕤激動的差點蹦起來,忍住滿心的雀躍,她起身恭敬的行了個禮,道:“母親的教誨,奴一定會銘記於心!”
皇后滿不在乎的點了點頭,端起茶盞抿了口,“既然知道怎麼做就做好,別把事情攬在手裡又出了岔子,到時候可就讓人貽笑大方了……”
曹芳蕤知道她說的是沉香和孩子的事,她認真的應是,“奴明白了,不做就罷了,要做就做好!”
待她離開漪瀾殿後,先前那位女官看著皇后欲言又止,表情有些不贊同,皇后一眼看穿她的心思,道:“你是不是覺得,我不該幫她?”
“是!”
皇后撫弄著衣袖,呵呵笑起來,挑眉對女官道:“你不覺得她是個很聰明的人嗎?”
“從嫁給二郎那天起,她就找準了自己的位置,我跟韓氏之間的嫌隙這麼大,可你看她,所作所爲完全遊刃有餘,一聲不吭的做了那麼久,到今天,終於向我張嘴了~”
女官撇嘴回道:“那是因爲殿下仁慈,對她頗多包容……”
“嘁……”皇后不屑的發出嗤笑,“你記住,這宮裡到處都是聰明人,也到處都是自作聰明的人!”
“我並不排斥有人在我面前玩弄心眼,只要她有那個本事讓我給她捧場!”
女官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門外,曹芳蕤的身影早就不見了,殿下的意思是……她知道陵川王妃在向她示好,也有意無意的利用自身的遭遇激起她的同情心。
而陵川王妃最終目的卻是希望皇后幫陵川王一把,她先前講的那個故事就代表了她和陵川王的承諾。
沒有任何人比宣微殿的人清楚皇后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要不然秦修容這麼多年來上趕著巴結做什麼?
韓修儀沒秦修容那個本事,可她有個機靈的兒媳,不管是做低伏小還是噓寒問暖,的的確確是把皇后的心給融化了不少。
而這些努力,正是她搶在許王妃之前向皇后提出請求的底氣,不過……
女官有些不悅,“她雖說的好聽,可若是將來不是那麼一回事,咱們豈不是親手喂出了一頭白眼狼麼!”
皇后聞言吃吃發笑,她用右手撐著頭問女官道:“那你覺得,關於立儲一事,誰的優勢更大一些?”
這是自懷宣太子薨逝後,皇后第一次用正經的口吻提起立儲一事,女官怔了半晌,事關重大,她覺得有些難以啓齒。
皇后便道恕她無罪,女官這才小心翼翼回道:“若論幾位郎君的優勢,陵川王佔著長,陛下對韓修儀的寵愛有增無減……”
女官打量著皇后的臉色,見她並無不悅才繼續道:“況且現在陛下對陵川王的態度越發和軟了,奴覺得,入主東宮一事,陵川王未必沒有機會……”
“再說許王,他的優秀有目共睹,聽說朝中幾位股肱衆臣對他的印象很好,陛下也很看重他,許王妃的出身又爲他增加幾分勝算……”
“秦修容的弟弟從縣令一步一步做起,到如今已是正六品的秘書郎,前途無限,這些可都是許王的資本!”
皇后撫掌讚歎:“不錯不錯,分析的很到位!”
“殿下~”女官受了表揚,半是歡喜半是嗔怪道:“都這個時候了,你就告訴奴究竟會怎樣吧!”
“立儲一事事關重大,選儲君又不是選小工,誰力氣大誰就上,阿郎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了,這也是他這麼些年都沒能下定決心的原因!”
“若是尋常百姓家,作爲家主的那個人,不一定就是最聰明最優秀的人,卻一定是高瞻遠矚、運籌帷幄、心思縝密之人!”
“皇家也是如此,宗室、公卿、百官、黎民,單就其中一個階層出了矛盾都能引發局勢震動,何況是這麼大一個國家,聰明和優秀不一定是身爲皇帝必須具備的品質,只有理智,纔是立於不敗之地的訣竅~”
“當一個人手握世間最尊貴的權利時,他卻只能坐在這巍峨的宮殿裡旁觀,明爭暗鬥無時不在,只有理智的頭腦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儲君也是如此……”
也就是說,理智的人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他不能被任何人所影響而喪失自己的決斷,因爲他所做的任何一個決定,都關係著天下蒼生。
這樣的人,必定是經歷千錘百煉的,他要比任何人都善良,也要比任何人都冷血,胸懷坦蕩也要善弄權術……
女官腦海中思緒紛紛,恍惚間,她突然就想起了一臉恭順的陵川王妃,進而想到處處被許王壓制的陵川王,表面上看起來他們兄弟倆的差距已見高低,可女官卻狠狠的打了個冷顫。
陵川王得意時,許王得意,陵川王失意時,許王還是得意……
她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看向皇后,皇后懶懶的打了個哈欠,道:“想明白了?”
女官愣愣的點頭,卻聽皇后笑道:“不,你還是不明白,你漏掉了一個最重要的人!”
女官聽得一頭霧水,皇后卻不欲再說,她歪著身子看著窗外飄落的樹葉,眼前卻浮現出六郎那張與李暉七分相似的臉……
作者有話要說:
夢見劉亦菲了,她好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