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著齊開運這種科里的老人,趙東升是尊敬有加,他不像科里其他的大學畢業生,仗著上過大學就輕視那些老人,因此與科里的老人們關系相處得很好。
由于跟齊開運坐對面,趙東升與他的關系是最好的,上個星期齊開運的孫子滿月,趙東升特意包了一個一百元的大紅包當人情,使得齊開運對他是好感大增。
“牛主任,這樣吧,如果你等不了明天的話就讓小趙跟你去看看,小趙是燕大的高材生,他去跟我去是一樣的。”齊開運今天要去別的車間,而濃眉中年人剛好在加工一批產品,工期很緊,無奈之下他想到了一個辦法,向濃眉中年人推薦了看報紙的趙東升。
趙東升聞言怔了一下,頗為意外地看向了齊開運,辦公室里除了他外還有別的人在,他沒有想到齊開運竟然推薦他這個人們眼中的“菜鳥”去修理機器。
“趙技術員,麻煩你了。”濃眉中年人是九車間的車間主任牛保國,牛保國也愣住了,令趙東升更加沒有想到的是,牛保國有些愕然地望了他一眼后,笑著給他遞過去一支香煙,根本就沒有找別人的意思。
“謝謝。”趙東升微笑著接過了香煙,牛保國湊上前用打火機將煙點燃,很是殷勤。
“小趙,九車間是廠里的老困難戶,你心里有數就行了。”趙東升離開前,齊開運私下里交代了他一句。
齊開運的這句話里包含了太多的信息,趙東升敏銳地猜到了牛保國為什么要選自己,看來很大的可能是牛保國除了齊開運外根本就請不動技術科其他的人,或者說不相信其他人,另外就是提醒他要量力而行,不要逞強,于是沖著牛保國微微點了一下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趙東升猜得沒錯,九車間最后組建的一個部門,按理說應該配置廠里最新的機器才對,可是事實卻完全相反。
因為九車間是最后組建的,所以沒有人在廠里擔任領導職務,這樣一來的話,那些新機器就在廠領導的安排下被分到了幾個“勞苦功高”的老車間,九車間只能接收從那幾個老車間淘汰的一批舊機器。
可以說,九車間從成立起就是爺爺不疼姥姥不愛的部門,堪稱黃州機械廠被遺忘的角落,有著黃州機械廠的“冷宮”的美譽,那些調皮搗蛋不服管教的職工都被“發配”到了這里,直到現在仍舊使用著一批老掉牙的機器,職工的福利待遇是廠里各個部門中最差的。
由于效益不好,牛保國自然不能跟其他的部門相比,給予技術科的人相應的好處,再加上機器老舊時常出故障,非常難修理,故而大家對九車間是敬而遠之,除了齊開運外,沒人愿意與九車間扯上關系。
所以,當齊開運推薦趙東升后,牛保國根本就沒有選擇,唯有將希望寄托在趙東升的身上。
九車間位于黃州機械廠的西南角,趙東升剛一靠近就聽見廠房里傳來了巨大的轟鳴聲,光從這些聲音上他就能感覺到那些運行的機器已經很有一些年頭了。
車間里的工人們都在緊張地忙碌著手頭的工作,他們正在生產縫紉機上使用的一些配件。
由于市場競爭日趨激烈,黃州機械廠為了保證產品的質量往往安排那些條件好的部門生產所需要的產品。
九車間已經有大半年沒有開工了,職工們只能拿著基本工資混日子,眼睜睜地看著別的部門的人又是拿獎金又是分東西。
這些縫紉機的配件是牛保國好不容易才從外面接回來的單子,雖然為了接這批單子他將價格壓得很低,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呀,等這批配件交了貨后他也可以給職工發上一些雞蛋和肉等福利了。
否則的話長此以往,九車間的人心都要散了。
出了故障的是九車間一臺性能最好的機器,號稱九車間的“鎮山之寶”,是六十年代中期的產品,構成了九車間生產最為重要的一個環節,如果它壞了的話,那么牛保國的這批配件就徹底完了。
趙東升翻看了一遍機器的設計圖,然后在周圍的人懷疑的目光中拿起工具開始拆解機器。
得知趙東升來修機器,九車間的職工們圍聚在四周,指著他竊竊私語地議論著。
這臺機器不僅結構復雜,而且毛病眾多,除了齊開運這樣的經驗豐富的老技術人員外,別人根本就對付不了它,即使是齊開運往往也要花上一整天的時間來找它的毛病,因此大家紛紛認為年輕的趙東升要鎩羽而歸了。
“好了!”就在人們的議論聲中,二十幾分鐘后,趙東升站起了身子,向一旁的牛保國說道,“里面的一個線路斷了,我已經接好了它。”
“這就好了?”牛保國聞言吃了一驚,有些不敢相信地望著趙東升,這也太快了點兒。
趙東升見牛保國不相信,于是伸手按下了控制面板上的啟動鍵,機器隨即運行了起來。
見此情形,周圍的人不由得一陣騷動,誰也想不到趙東升輕而易舉地就將問題給解決了。
“牛主任,我剛才看了一下,里面有幾個部件磨損老化得太厲害了,不僅影響產品的質量,而且隨時都可能出問題,你最好能換新部件。”一名中年女職工給趙東升打來了一盆水,趙東升一邊洗著手上的油污,一邊建議牛保國。
“趙技術員,你說的我都知道,可更換部件的話至少需要上萬塊,我們車間的情況你也看見了,實在是有心無力呀!”牛保國聞言一聲苦笑,不是他不想換那些部件,確實是沒有資金。
“難道要你們車間自己籌集資金?廠里不管嗎?”趙東升抬起頭,故作不解地問牛保國,他清楚九車間一定是不受廠里的重視,這才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要不然怎么連區區的萬把塊錢都不批下來。
“廠里的財政也很困難。”牛保國的臉上頓時流露出了尷尬的神色,訕笑著說道。
“這樣吧,如果牛主任信得過我的話,那些更換的部件就交給我了。”趙東升心中早有打算,他用毛巾擦干凈了手后望向了牛保國。
“趙技術員的意思是……”牛保國弄不明白趙東升的意思,不由得疑惑地問。
“我想試試能不能將那些部件做出來。”趙東升微微一笑,說出了自己的打算。
聽聞此言,周圍的人轟一下就騷動了起來,要想打制出那些報廢的部件不是不可能,但那需要非常高的水平,只有幾十年經驗的優秀老技工才能做到,縱觀整個黃州機械廠,這樣的老技工絕對不超過三個。
“趙技術員,你需要什么,我盡量滿足你。”牛保國聞言怔了一下,隨后握住了趙東升的手,沉聲說道,“無論成功與否,你的這份心意我們九車間領了!”
說實話,牛保國并不相信趙東升能做出那些部件來,不過既然趙東升有這個心,而且他現在也沒有什么好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不如讓趙東升一試。
牛保國的心里抱著一絲期望,希望趙東升有能力做成這件事情,不僅眼前的這臺機器,九車間所有的機器都需要更換一些零部件,數額達到了十幾萬,廠里拖著不給他解決,他只有自己想辦法了。
在九車間職工們質疑的注視中,趙東升測量了那幾個需要更換部件的尺寸,然后有條不紊地開始了制作。
他先是利用車間里的機床將毛胚做出來,然后專心致志地開始了手工打磨,能不能成功,關鍵就是看他打磨的效果如何。
“真看不出來,這趙技術員還真的挺有一手。”
“他手上的這份功力,沒有十年的工夫是練不出來的。”
“沒準兒他還真的能將東西給做出來。”
……
所為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望著在那里忙活著的趙東升,四周的人三五成群地議論著,對他嫻熟的手法感到相當意外。
科班出身的人往往側重于理論,也就是設計工作,在大學里很少接觸到機器,因此實際動手能力就比較差了,廠里以前分配的大學生連最基本的標準件都做不好,被廠子里的人暗地里稱為外強中干的繡花枕頭。
趙東升在另外一個世界作為黑爾電子的首席工程師,他是一步步從基層干起來的,不僅有著精明的頭腦,更是有著不凡的動手能力,故而才敢做這幾個部件。
手工打磨是一項細活,需要大量的時間,馬虎不得,牛開運見趙東升抽不開身去吃飯,于是想讓人去食堂整幾個菜,陪著趙東升喝上兩杯,不過還沒等他的人離開九車間,秦雨凝拎著幾個飯盒走了進來,專門給趙東升送飯。
燉排骨、紅燒魚、土豆肉絲和紫菜蛋湯,都是趙東升喜歡吃的菜肴,趙東升給九車間打制部件的消息已經在廠子里傳開了,驚奇者有之、不屑者有之、譏諷者有之、期望者有之、看笑話者有之,可謂眾說紛紜,秦雨凝特意給趙東升準備一頓豐盛的午飯,以實際行動表達了對他的支持。